8.斥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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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光熹微,薄雾尚未散净,古朴沉肃的嘉武侯府笼于一片氤氲之中。东侧的藕香苑彻夜灯火未熄,仆婢们屏息敛容,安静守候在院中。寅正时分,东边内外院连接处的角门打开,整夜未眠的葶宜穿戴整齐,带着人气势汹汹地朝外院去。

    门前车马已备,只待兄弟二人登车启程。宋淳之要职在身,肩上担子繁重,整夜于书轩同幕僚议事,吩咐自己出行后京城这边的部署。

    葶宜到时,幕僚刚刚散去,长随抬了热水进来,供宋淳之简单洗浴。

    薄薄的晨曦透窗打在纱屏上,隐约看见内侧两个人影。

    葶宜不等传报,径直推门而入。

    女婢跪地为宋淳之整理袍带的样子隔屏落入眼底。

    葶宜冷笑一声,讥诮道:“宋世子好兴致。”

    听得她的声音,蹲跪在地的侍婢凛然一悚,显是惧怕郡主威压。宋淳之低声遣退侍婢,从屏后走出,绕到桌后将摊开的卷册收拢。“你又闹什么?,葶宜?”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

    娇贵的郡主眼底印着两团乌青,铅粉掩不住满脸的疲色,她落座在窗下的椅子里,启唇冷嗤:“我闹?我敢跟你宋世子闹什么?”

    她冷笑:“是怪我扰了你亲近这些小蹄子了?这有什么,你大可将她喊回来,若是她一人伺候的不够,我房里那些个美貌娇人儿也随着你挑……”

    “葶宜。”宋淳之打断她,“够了。”

    他整理好卷册,沉声道:“我将要出行,多日不在京中,临别,我不想同你吵。”

    葶宜冷哼,别过头去,抿紧唇瓣,到底吞下了满腹的怨怼。

    宋淳之铺平卷起的袖角,垂眸低道:“家里的事累你多劳心,我都记着。你的恩情,你的付出,我有眼瞧。”

    他抬眼,盯着她冷冰冰的侧影叹息,“我知道我做得很不好,这些年没能让你欢欣开怀,受了许多委屈。”

    葶宜别着头,眼角忍不住湿润了。

    宋淳之缓缓道:“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来补偿你,也不知究竟怎样才能叫你欢喜,葶宜,我是个粗人,最在行便是行军打仗,我猜不准你的心……还望你,再多给我一些时间机会,学着怎么去做一个能让你满意的夫君。”

    葶宜听着这话,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心中那些酸楚和委屈,他说他看在眼里,却终究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么。他行事稳重,一向是最妥帖的人,朝廷重用他,家里仰赖他,外头的人无不夸赞他好,可他着实太忙了,临行前夜,令她空等了一晚。将要小别,难道他没有半句话私话要同她讲吗?

    她清早便来寻他,一见面,就看见他和婢子独个儿在屏风里头,虽明知他为人,可她就是忍不住地觉着难受,他还斥责她胡闹,他就不能,哄着她好好的与她说吗?

    这会子又讲这些无用的宽慰之语,仿佛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无理取闹一般。葶宜擦干眼泪,转过头来,“不必了,宋世子端和知礼,品德高然,一向是无错的,是我这个俗妇不识好歹,空惹世子烦心罢了。”

    她起身便朝外走,宋淳之唤她,“葶宜,葶宜。”

    她脚步顿住,却听他又道:“罢了……”再说下去,难免又是一番争执。

    葶宜跺跺脚,挥袖便走。

    宋淳之望着她的背影蹙紧了眉头,再不曾说话。

    婚后吵吵闹闹这七年,他当真倦了。娶了王室宗亲,沾着无上荣光,是恩待,也是囚牢。

    郢王四十岁方得这么个女儿,宠得如珠如宝,降生就赐封了郡主,出入太后的慈和宫便如出入自家一般。她是躺在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骄纵贵重,这世上有谁敢叫她不痛快?便是做了她的丈夫,也只能一味敬着,恭谨相待,从未试过对她说句重话……

    宋洹之候在西侧门的马车前,正等待着兄长,见他面带倦色缓步而来,便亲自撩了车帘扶他登车。时至寅末,马车驶出巷口,车外长随凑前,禀道:“二爷,二奶奶来了,在后头送您呢。”

    宋淳之闻声便笑了,杵了杵次弟的胳膊,眨眼揶揄他:“要不要停下来,等你俩说几句贴心话再走?”

    宋洹之冷瞥他一眼,撩帘探出头。

    晨雾散净,白晃晃的光下,新妇穿一身靛蓝绣芍药的裙子,带着侍婢站在门前。

    心头隐隐泛上一抹异样的沉。宋洹之说不清这种感觉究竟是什么,仿佛有只无形的手,若有似无地拉扯着心弦。

    宋淳之倚在另一侧的窗上,笑得眉目弯弯,“我原还担心,怕你这倔脾气上来,会委屈了人家。如今瞧来,你们小夫妻俩这般柔情蜜意难舍难分,倒是我白白忧心一场。”

    宋洹之收回目光,不再看了。帘幕遮住光线,他冷肃的面容落在一片阴影里。

    宋洹之走后半日,祝琰回到蓼香汀,午后传了院子里各处仆役进来,一一识人问名。她是二房媳妇,只需要管理好自己住的院子,这些日子忙着各处走动,还未有机会安置下人。

    院子里原分派守门、扫洒、粗使、跑腿的仆役各两名,均是原有的旧人,负责服侍宋洹之饮食起居的两名侍婢一个名唤素商,一个叫作元英,是嘉武侯夫人赏下的。另有内外两个管事嬷嬷,负责指派活计、调理下人。问明了来头,祝琰便命各赐了一份赏钱,请两位嬷嬷安排,将自己陪嫁的十来个使唤仆婢安插在各处,随蓼香汀原有的旧人一同行事。

    院内掌事的张嬷嬷是老夫人的人,在宋家资历高,很是体面,祝琰留了她说话。

    玉盏流光,滚水濯芽,新妇年轻素净的脸隐在氤氤的茶烟后。张嬷嬷坐了已有一刻钟,与祝琰闲聊着府里的事。

    “这么说来,二爷日常吃用穿戴,皆由公中统一打理?丝绸布帛,茶酒纸墨,每月可另有份例?”

    张嬷嬷道:“每月除去月银和日常的吃用供应,另有布帛、茶叶、补品、纸墨、陈设器皿、与各家往来回礼等,随用随取,叫人去公中账上支出,回头在大奶奶那儿对上了就成。”

    也就是说,各院领用东西,置备物品,都要经过大房的手。

    张嬷嬷笑道:“二爷在朝的俸禄,在外的进项,往年照例是并入公中。如今奶奶进门,为免花用不便,夫人跟大奶奶已经吩咐过,往后二房另设私库,交由新奶奶打理。院里另开了小厨房,方才那厨头奶奶也见了,是咱们大奶奶为照顾奶奶口味,专程拨来的江南厨子。饮食上头夫人另添了一百两月例,前几天奶奶吩咐的醒酒汤、夜里的点心菜肴,晨早的燕窝羹、银参露,便都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