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天地一逆旅,辗转入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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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滚滚,雨打轩窗。

    娴雅端庄的年轻女郎关上窗格,在泡着柚子花的盆具里净过手,又坐回香案前,提篆焚香。

    细烟缓缓而起,岁宁是被这清冽的香气扰醒的。

    绛紫的罗帐遮蔽了视野,她躺在床上,茫然地望着床帏上垂下的珠玉饰物,听着窗外雨声。

    阴雨天,初愈合的伤口又痛又痒。

    一朝梦醒,竟成了死过一遭的人。

    偌大的居室正中,放着一面梳妆的铜镜。

    岁宁掀开床帏,赤足下床,朝那面铜镜走了过去。撩开衣襟的一瞬,触目惊心的伤痕也映入眼帘。

    她活下来了,刀刃不曾伤到要害,只是肩颈之间留下了一道狰狞可怖的疤,再也抹不去。

    “陈娘子……”

    镜中映入了另一女子的模样,是陆宣的夫人,张韫言。

    岁宁猜测,自己此刻应该身处长沙郡郡治,湘城。

    那人走近,岁宁没回头看她,只沙哑开口:“不必这样唤我。”

    历阳陈氏的女公子,只是当时陆宣随意给她安上的一个身份。那个姓氏,不属于她。

    张韫言扶她回到床榻坐下,轻言叮嘱:“你有伤在身,宜静养。”

    其实岁宁此刻有些无所适从,她不知怎么面对眼前这位女郎。比她还年轻旖丽的面容,梳着妇人的发髻……

    如今城中人大抵都知晓了,陆宣曾为了她答应与敌军和谈,当真是荒谬啊。

    连她自己都觉得,陆延生此人应该是睥睨众生,无所不敌的。这样一个不可一世的人,竟也生了私心,有了软肋。

    也难怪陆灵远容不下她。

    若张韫言当真往那方面想,岁宁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的。

    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宋聿是否脱了险,又是否在着急寻她。

    于是她问:“张夫人可听闻宋氏那边有什么消息?”

    “没……没有。”张韫言神色一滞,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岁宁道:“我与宋公子在回京途中出了些变故,与他走散了,不知他如今境况如何。”

    “抱歉啊,我平时只在府里,极少出门,也不曾知晓这些。”张韫言为难道,“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先养好了伤,再去寻他也不迟。”

    “那我能不能给他写一封信,劳夫人替我送去安陆城?”

    “好。”她笑着应下,又问,“容我冒昧,可否问一句,你与宋公子是何种关系?”

    岁宁坦然笑道:“是我的郎君,意中之人。”

    闻言,她眉目舒展,笑意也渐渐明朗。此前堂兄还劝她大度,须得容得下陆府后院的众多姬妾。眼下她倒松了一口气,毕竟眼前的女子并无留在陆延生身边的意思。

    她替岁宁挪了书案过来,在研磨行书的过程中,两人的相处还算融洽。

    须钤印之时,岁宁撩开袖子去寻那枚玉印,手腕上却空荡荡的。

    张韫言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岁宁摇摇头,有些苦恼。她好像把玉印弄丢了。

    岁宁又问:“如今是初几了?”

    “二月十三。”

    岁宁一惊,她竟昏迷了将近一个月。再耽搁下去,怕是赶不及婚期了。

    清冷而又空旷的居室内又只余她一人,张韫言替她收信入封,说要遣人替她送信。

    可谁知她遣的那个人,是陆延生。

    “她写的信?”

    “是。”

    陆宣甚至没看信中写了什么,只瞥见信封上“宋郎君亲启”几字,便将一纸书信撕了个粉碎,尽数埋进炉灰中。

    张韫言不解道:“夫君?”

    陆宣道:“此事你不必管,只需告诉她,信已经送出去了。”

    张韫言问道:“那是她写给宋公子的信,你为何这么做?”

    他却大义凛然,言之凿凿:“关系到陆氏与宋氏两家的事,便算不上是什么私事。再者,这信就算送出去,也不会有人收到。”

    某个远在西陵郡的人,现下自身难保。

    “那么陈娘子呢?待她伤好之后,你会送她离开吗?”

    陆宣唇角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宋氏要倒了,她还能去哪儿?”

    “你想留下她?”

    张韫言神情木然,看着他拂落自己的手。他今日心情不怎么好,甚至倦于与她扮演什么夫妻情深。

    陆宣只道:“放心,她不会与你争什么。她看中的,从来都只有男人手里的权。”

    可她在意的是这个吗?

    新婚那日,她任由旁人装扮,像份精致的馈礼,从一个家族被送入另一个家族。京城女子皆言羡慕她的好姻缘,世人皆知她的夫君温和周到。

    一开始张韫言也是这般以为的。

    时至今日她才清醒,陆宣所在乎的,从始至终都只有利益而已。

    世家联姻,不就是如此么?

    如今她能带来的利益填补不了他的野心了,而那位陈娘子能给。

    张韫言收敛了神色,平静说道:“然则……妾愿恭祝夫君官仕顺遂,前路坦荡。”

    这几日阴雨连绵,寒意刺骨。

    岁宁送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迟迟没有收到回信。

    二月十四、二月十五……二月廿十……

    她一遍又一遍地掐算着时日,直至再也坐不住,她才怀疑起陆延生来。

    “女郎君,您去哪儿?”

    她夺门而出,又在回廊的拐角处与送药的侍女装了个满怀,热气腾腾的汤药泼了她满身。

    侍女跪下收拾碎瓷,口中忙道:“婢子无意冲撞,还望……”

    岁宁只丢下一句“不妨事”,便又匆忙离开。

    走完很长一段回廊,踏上曲折的石桥,湖面上只余零散的残荷,清寒的湖风吹得她瑟瑟发抖。岁宁遥遥望见枯荷环绕的水榭中,陆宣正在与人弈棋。

    形容狼狈的女郎穿过绵绵细雨闯入屋檐下,年轻男子落子的手突然一颤,那颗黑子,落错了地方。

    陆宣侧过头看她,“你来做什么?”

    女子发丝上沾满了晶莹的雨滴,裙摆上染了褐色的汤药,周身透着股寒意,她是淋着雨来的。

    岁宁此刻胸膛起伏,喉间血腥之气翻涌,她平复了少许,才哑声道:“我来,请辞。”

    得到这个答复,陆宣与对弈之人道了声“失陪”,便拿过柱子旁立着的绸伞,拉着她走出了水榭。

    “伤都没养好,你发的什么疯?”

    饶是岁宁懒得去观察他此刻的神情,也听出了他语气中的怒意。

    她问道:“我在榻上躺了二十七天,醒来以后又等了七天,整整三十四天里,没有人来寻过我吗?”

    “没有。”陆宣没回头看她,只是落在她腕骨处的力道骤然收紧,“有谁会来寻你?”

    “宋绍君。”这个名字脱口而出,大有想气死他的成分在。

    “哦——”他嗤笑道,“那你大可不必对他抱有希望。”

    岁宁道:“我不信他,难道还信你吗?”

    陆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