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沙场荒芜,血溅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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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陆宣据湘城,卢信据罗城,两相对峙,偶尔小打小闹,只是陆宣不太乐意搭理他。

    卢信的副将将岁宁押至湘城外三十里的营帐时,已是夜间了。

    岁宁跟随卢氏的副将入了主帅营帐,丝竹之声夜未歇,美人帐下犹歌舞。春寒未退,几个舞姬却都只着一身单薄的舞衣。

    遗珥坠簪,杯盘狼藉。

    主位上坐着的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比陆灵远还年长些许。他半躺半靠在凭几上,醉意熏熏。

    这……他竟还想与陆宣争?

    怕是旁人吹捧一句“邵陵王”,他真就找不着北了。

    副将上前回禀道:“末将在归营途中,寻得一女子,特带来献与将军。”

    “上道。”卢信闻言倏然坐起身来,笑道,“带上来。”

    岁宁遭身后之人推了一记,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去。

    “啧。”

    卢信只瞧了一眼,毫不遮掩脸上的失望,直摆手道:“去去去!这营帐里随便拉一个舞姬都比她好看,这般瘦骨伶仃,老子才瞧不上!”

    “这……将军,那这女子该如何处置?”

    卢信抬手命他退下,“随你处置。”

    “多谢将军!”副将虽摸不着头脑,只管道谢便是了。

    “等等。”卢信无意间瞟了那女子一眼,却又觉得有些眼熟,便从坐席上走了下来,盯着岁宁左看右看,“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见他脚步虚浮一番醉态,岁宁遂提醒道:“自去年武陵陶府一别,卢将军近来无恙否?”

    那人手中酒殇哐当落地,浑浊的酒液淌到了她的裙摆处。

    卢信抬手就朝副使的脑袋拍去,醉嚷道:“你把陆宣的女人掳来作甚?”

    岁宁轻咳了一声,思及前几年流传在建康的风言风语,也不作解释。

    副使张口结舌:“末将只是……在湘罗山之南遇到了她,岂能料到……”

    “既是陆氏的人,末将即刻解结了她。”说着,他便抽刀出鞘,架在了岁宁脖子上。刀锋划过的瞬间,割断了几缕碎发。

    “不得无礼!”卢信忙呵斥阻止了他,“她也算是卢某的半个救命恩人,来来来,赐座。”

    一时间舞姬和副将都被他屏退,营帐里只剩下她与卢信二人。

    岁宁对他知之甚少,也不知他是哪根筋搭错了,又或许世家子弟本就是这般,各有各的荒诞不经。

    卢信睨着眼细细打量她,一字一顿:“陆宣竟派你一个女子来打探消息?”

    她平静道:“不是。我早与陆氏决裂,不相为谋。”

    他得意地挑了挑眉,幽幽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信。”

    “方才所言,确实是实话。”

    他又嗤笑着:“谁人不知你狡猾,我又不是陶庚,岂能被你诓骗了去?”

    岁宁又道是是是,陆延生手下无人了,才只派我潜入敌营。她又怨诉在陆氏谋生有多不易,成日里做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届时利益全落到主人家的口袋里,还须得替他们收拾烂摊子,背骂名。

    听她说了陆氏的诸多坏话,卢信有一瞬的动容,也点头称是,“我便知是如此。”

    “……”岁宁登时无言以对。说实话你不听,信口胡诌的你全信。

    “既来之,则安之。恩人便放心跟在卢某身边,明日带你到湘城走一遭,也好让我杀一杀陆宣的士气。”

    岁宁干笑一声:“我听闻有人花四百金买我一条命……您还是把我卖了凑军饷吧。”

    她盘算着最好还是卖给顾氏或宋氏。

    这一玩笑话当即被他否决:“那怎么行?卢某并非忘恩负义之徒。我明日便着人将你送回陆氏……”

    岁宁刚想说,他怎么可能有如此好心,下一刻又听他异想天开:“让陆宣拿湘城来换就行。”

    “您太抬举我了。陆延生杀伐果决,绝不会为了一个女子献城。”

    更何况,还是一个背叛过他的女子。

    这时,一士卒入内,径直走到卢信身边,给他呈了一封密信。

    “嘶……难办。”卢信阅过了信,再看向岁宁时,眼神突然变得飘忽不定,还夹杂着,一丝杀意。

    他不按常理出牌,脱口而出的话也让岁宁的心情往返于云间泥地。

    未等卢信再度开口,岁宁便先一步说道:“我猜,写信之人知晓我在将军这里。”

    “还有呢?”

    岁宁又道:“那人想要我的性命。”

    她还猜到,那人是他的上属,也是在幕后推动荆江二州局势之人。不然,以卢信的智谋与眼界,不足以反叛。

    “恩人果真聪明!”卢信顿时拍案道,“也难怪,长得不甚漂亮,却能让陆宣心系于你。”

    “您打算何事动手?可否让我留有遗言?”她垂下眸,叹了口气。

    卢信唇角微微扬起,只笑不言,就着烛火将那纸信烧了个一干二净。

    他随手拂去落在案上的灰烬,侧过头看坐在下席的女子,左半张面庞笼罩在阴影之中,薄唇轻启,如同吐信的毒蛇。

    “两边都不讨好的事,卢某,可不愿给人当刀使。”

    有人想借刀杀人,这恶人卢信可不想当。是故他要将这把刀送回去,送给他那位镇守湘城的亲兄弟。

    初春晨间很冷,寒风刺骨。没有狐裘氅衣,更无银壶暖炉。

    卢信带兵押着她,要去逼陆宣献城投降。

    尽管岁宁此前与他说过千百次,陆宣不可能因她退让。可是卢信不信。

    好吧,她也不信。

    于是那一整夜心惊肉跳的周旋,只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她有些,不甘心。

    兵临城下之前,岁宁还是问了他一句:“卢将军,与你传信之人,可是陆氏的长公子陆灵远?”

    “你都猜到了啊。”卢信难得宽宏,好言相劝道,“下辈子将心思藏好些,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活不长久。”

    卢信又安慰她道:“看开些,万一陆宣真答应了我的条件,你也不是非死不可。”

    岁宁沉默着不说话,她不会让这个万一发生。

    他借陆灵远之手在邵陵积聚了势力,隔三差五去湘城寻衅,也并非是真的想同陆宣争夺湘县。只怕陆氏也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陆氏真正图谋的是什么?岁宁已经无暇去猜测。

    如今卢信要脱离幕后之人的掌控。

    人为刀俎,她为鱼肉。她更懒得去想宋聿是否到了安陆,扶桑能否走出山林,彼此,自求多福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