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踏雪寻梅,来践经年之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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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和五年十一月,荆州大雪,苦寒。

    许多流民被拒之城外,活生生冻毙于冰天雪地的郊野。

    自天子式微,庾氏势弱之后,再也没有一个人,或是一个门阀强大到能左右天下的局势。于是势均力敌,互相制衡的争斗从此始。

    上位者再怎么争,受苦受难的只有他们脚下的万民而已。

    细雪自苍穹纷纷扬扬地落下,悄然掩盖了人间景致,整座别院银妆素裹,连院中的秋千架也被白雪所覆盖。

    不知从哪跑来一只狸奴,在覆着薄雪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堆梅花似的爪印。岁宁循着那串爪印,在落雪的院中寻着那窜来窜去的影子。

    忽然有油纸伞覆在上空,落在她身上的雪,便也停了。

    转头,只见那眉目清冷的青年执伞立在雪中。

    岁宁以袖掩嘴,低低咳嗽了几声,引得那人的眉头微微蹙起。

    宋聿幽幽开口道:“我看你才一日不犯病,便开始折腾了。”

    她指着草丛,笑道:“院里有只狸奴。”

    “管狸奴作甚?连自己都养不好,还想养起猫来了?”说罢,他便拉着她回到被炭火烤得暖融融的屋内。

    掩上门,宋聿开门见山道:“今日陆氏的人送了信来。”

    桌上放着份未启函的书信。

    “给我的?”岁宁问。

    “兴许,我没看过。”宋聿道。

    陆延生回了建康,却着人给她送了封信来。

    岁宁当着宋聿的面拆了信笺,生怕他再以为自己又有所算计。思及她上一次与陆延生私下的利益交换,到底还是有些心虚。

    信纸上洋洋洒洒十余行文字:

    岁宁

    见字如晤,阅信舒颜。

    江州文山兵乱已止,苍秽山贼匪尽数剿清,值此岁暮,也算给你送上一份大礼,便当作是夺了密信的补偿。若你真想保全性命,切莫再插手与你无关之事。

    狐假虎威一招用得不错,也算青出于蓝,为师甚感欣慰。来日风云际会,两家相争,若你还有点良心,切莫将这些伎俩用来对付我,否则陆某必还之彼身。

    荆南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前路未卜,好自珍重。

    庚寅年十一月初七

    字迹是一如既往的恣意,锋芒毕露。落款处还钤了他的私印,仿佛生怕她忘了他的私印长什么样似的。

    看完,她长舒了一口气。

    “没想到他还有如此好心。”

    陆延生此人,睚眦必报,岁宁有些庆幸,他竟会念及往日旧情,轻轻放过了她。

    宋聿冷哼道:“分明是我花两千金请他办事,他怎的没在信里与你说?”

    “算了算了。”岁宁劝道,“既有利益维系,总比结仇要好。”

    岁宁团着手炉,将门打开一条小缝,任那只狸奴蹿了进来。它在屋内??各个角落四处嗅着,最后在火炉旁蜷作一团,安然假寐。

    想到年关将近,连董齐都已带着阿禾回了宋府,终于落得清闲。于是岁宁发誓,再也不随便在路边捡小孩了。

    她突然问起:“你何日启程回建康?”

    宋聿静默地看着炉火,岁宁看着他,火光映在他眼眸中,恍惚出神。许久,他才应了声:“回去做甚?”

    “看看家人。”

    “一个家族里百十个人,不差我。我有一人陪着足矣。”他说,“你想留在这里,还是去安陆,还是别的地方也好,我都陪你去。”

    岁宁淡淡笑着,又故作失望道:“我还以为能去瞧瞧世家子弟争家产的戏码。”

    宋聿笑道:“你百戏听多了吧?”

    外敌尚且无法肃清,谁会闲到成天与家人争来争去?

    屋外的雪停了一阵,在说话的间隙,又陡然飘零。

    他们相识的第五年,又于同一个屋檐下看雪。

    镂花窗外,有位身着靛青色道袍的的中年男子执伞穿过风雪,立在了庭中槐树下。

    岁宁起身道:“周道长来了。”

    “你在屋里待着。”宋聿说着,便撑伞出门去迎周其清。

    “先生怎的不提早派人说一声,倒让学生失了礼数,未能远迎。”

    周其清摆摆手道:“得了得了,这几日应酬多了?你与我客套什么?”

    宋聿便笑着请他进屋去。

    周其清放下纸伞,又立于门前细细拂着身上的雪。岁宁拨了拨炭火,唤他二人到火炉旁坐下。

    “年末,梁氏举族将迁往扬州了,在西陵郡,便只剩林氏一家独大。”

    “借着与林氏的亲缘,到底还是对宋氏有利的。”

    “难说。”周其清道,“荆南战乱不断,熟知林氏能否站稳脚跟?那些被战火波及,朝不保夕的家族还少吗?”

    岁宁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他们聊着时局,这位周道长,似乎不太看好林氏一族。

    于是她此刻悲观地,一语不发。

    宋聿在外忙于赈灾的某天,周其清私下里来寻过她。

    那日,他转交给岁宁一封书信。

    “请女郎替我将这封信送去建康顾府吧。”

    “是什么样的信,须得由我来转交?”岁宁问。

    周其清豁然直言:“是写给我一位故人的信,说是遗书也不为过。”

    岁宁拿着信笺的手一顿,失声道:“您——不愿与绍君说吗?”

    他面色苍白,神色却淡然。

    寒冬里,他的咳疾更重于岁宁,却又总顾不上自己的一身病痨,无时无刻不在奔波劳碌。

    就好像知道自己已是风中之烛,时日所剩无几。

    岁宁没等来一个解释,彼时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衣袖染上刺眼的一滩血迹……

    “贫道此生无力再为他奔走了,就当是我替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吧。”他说,“我不敢赌旧情,但我敢赌一个死人在她心中的份量。希望顾夫人能念及往日交情,帮衬绍君一二。”

    类似的话,岁宁也曾说过。

    她哀叹:“道长怎么总选我来做这个恶人呀?”

    周其清道:“因为贫道想不出来,除了女郎这般透彻的人,还有谁会帮我。”

    与其说说是透彻,不如说是近乎绝情的理智。

    “作为酬谢,吴郡的那位顾夫人,会为女郎留一条后路——”

    岁宁心中感慨万千,宋绍君最敬重的先生,却连死都满含为他的算计。

    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