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求一世知己,一世之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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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宁回握住他的手,突然发觉,自己还挺喜欢看他抱着孩子的模样。没有往日的矜贵与疏离,眉目间柔和了许多。

    她说,“你陪阿禾,我陪你看账本。”

    宋聿踟蹰半晌,才道:“账簿,我让董齐搬到我房中去了。”

    “我去拿过来?”

    “我随你一起去。”

    他抱着阿禾,快步跟上了她。

    院内风轻摇,竹影晃,几片槐叶簌簌落在秋千袈上。

    窗扇被风吹得吱呀摇晃,岁宁前去合上门,掩好窗。宋聿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放在了床榻上,小心翼翼掖好绒毯,放下了床帏,才借着暗淡天光点上了烛火。

    岁宁感叹,他熟稔得就好像真的带过孩子。

    他回忆说,自己幼年之时,常常替母亲照顾阿攸。

    她道:“难怪。”

    也难怪他与宋攸之间不曾因母亲的偏私生过嫌隙。

    烛光葳蕤,映着他清冷的眉目。岁宁在想,若非他曾经被亲人抛弃,受家人诘难,那么她会在常青院遇见一个毫无戾气、温柔谦和的少年。

    当然,那样一个少年也不会轻易被她用一碗角儿骗走了。

    书案之上,除了公文,还放着一本被翻得陈旧的诗经。

    宋聿先她一步走过去,收起了那本诗经,珍而重之地放回架上。

    岁宁觉得有些眼熟,也记起来,正是当初被他藏起的那一本。她奇怪嗔道:“如今,依旧不能看么?”

    他背过身去,平静道:“没什么好看的。”

    “宋公子待我,不坦诚。”她故作疏离,缓步退远。

    “没有。”

    趁他说话的间隙,岁宁的手已悄然摸上了架子上那本书。

    宋聿回过头时,她宽大的袖子拂过摇晃的檀木书架,许多纸页如雪花般落下,又如白雪铺了满地。二人的目光都定格在地上轻飘飘的一页纸,上面只写着两个隶体的小字。

    他留着初见时她写下名字的那一页纸,夹在那册诗经之中。

    只有“稚容”二字罢了,没什么特别的。却令他的眼角如承千斤重担,与嘴角一并低垂着。

    书页微微泛黄,他所有不敢言明的私心深藏于纸缝,又被翻开,无处遁藏。

    岁宁问他:“这都留着,那枚玉印,该不会也还留着吧?”

    “是在笑话我吗?”他像是被撞见心事的稚子,有些难堪。

    他竟然这般想她?许是她平日里恶名昭著,几次三番算计于人。他平生所有的狼狈,都拜她所赐。

    “没有。”岁宁上前去拥住他,一手攥住他些许发颤的指尖,一手抚着他的后背,将那些不愿让旁人知晓的失意尽数拂去。

    “不怪绍君多情,怪我心思不纯粹。”她歉疚言说。

    “这一次呢,还是来骗我的么?”他将头埋进她散落的青丝里,声音低落得近乎祈求。

    “不是。”岁宁无奈道,“是来利用你的,这样说,你才会信吗?”

    他此刻无言。

    从前他像这苍白世间的一粒雪,任谁都只能得他冷待,眼下这雪几欲化作泪水滴落。

    他好没出息啊。岁宁这样想着。

    宋聿携她到镂花窗下的矮柜前,取出一个四方雕花漆盒。

    他说,“还有更多的,你想看,就看吧。”

    宋聿清楚,对此人付诸一腔热忱,极有可能是给她递刀,让其剜出一颗真心来践踏。也许她总有心软大过理智的时候……

    也许吧……

    漆盒里装着两枚平安符,一方磕掉一角的玉印,还有数十张字迹密密麻麻的纸页。

    他曾写下许多诗赋,无一例外只倾诉与她。

    风月不可诉,相思难落笔。

    他说世间相思者,有如庭前载花树,于是春盼枝繁,夏盼花茂……

    岁宁随手拾起一页,轻声念道:“沐扶光而东升兮,始擢兰于芳汀。略浮景而西沉兮,遂流苇于江皋。处玄序以顾兮,喜韶春而悲秋。观四时以望兮,睹旧物而思罔......”

    拽于词藻,倒像是他旧年的文风。

    写这些诗与赋的是他,可喜韶春而悲秋的是她,睹旧物而思念的也是她。

    旧物,是那枚被她磕破了一角的玉印,上面刻着被她舍弃的名字。

    “痴儿。”岁宁平静地看完他经年的心事,放下所有的旧物,心间蓦地涌起一阵酸涩。

    身为罪魁祸首,岁宁不忍告诉他,其实他的先生也算得上是始作俑者。当年周道长也没同她说,帮她离开宋府,还附赠一份姻缘。

    “我从前想,与你做一生的知己。”

    “还有呢?”她问。

    “还有,一世的夫妻。”

    她与利益为伍,不需要一份真情。这些话放在平日里,他不敢说。此刻他只庆幸她所图谋的利益,自己终于给得起了。

    岁宁言笑晏晏:“你怎么从不问我愿不愿意?”

    “那你——愿不愿意?”他问。

    岁宁看着眼前风雅不胜,却又有些怯懦的贵人,宜轻薄。于是攀着他的肩,轻吻如蜻蜓点水般掠过他的唇角。

    果然,他正襟危坐,下一刻不痛不痒地骂了句:“流氓。”

    好生小气。

    她眼中笑意更甚:“怎的?只可以说喜欢,不可以逾矩吗?”

    宋聿道:“须得等我定下三茶六礼……”

    岁宁道:“我以为你要带我私奔呢。”

    时常听她说这些噎死人的话,宋聿沉沉地闭上眼睛,劝慰自己:不要以寻常女子的标准去揣度她;其次,不要去揣度她。

    良久,他才平心静气地再度开口:“请女郎自重。”

    岁宁问道:“我没有姓氏,没有祖籍,连生辰八字都记不得......你怎么给我定三茶六礼?”

    “你只需答应,其余之事,交由我去办就好。”

    “宋绍君,我不需要这些的。你明知道士庶不通婚……”

    “现在反悔了?想找借口拒绝吗?”宋聿按住她的手,真诚远甚于她,“你要不要,与我给不给,是两回事。”

    注视着他干净明亮的眸子,岁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算计与诓骗如此苍白无力。很多年前她也曾见过这样的神情,低垂着头,烛火照得眸光潋滟,他掌心灼热,一遍又一遍确认着她愿不愿意伴他留在漫长的岁月里。

    他不是第一个被她诓骗的人,却是第一个替她揩泪的人。

    岁宁神情恍惚了,只想着,没有办法拒绝他第二次的。

    “再替我刻一枚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