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折竹碎玉》全本免费阅读

    萧窈并没想过,再见崔循会是这样的情形。

    她无需揽镜自照,也知道自己的形容好不到哪里去。

    而崔循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模样,衣冠楚楚,七十二骨的油纸伞遮去细雨,发丝都没乱。

    纤长而浓密的眼睫低垂着,看她的目光带着些说不出的意味。

    也不知是嫌她这般行事有失身份,还是可怜她这样狼狈。

    到了嘴边的“对不住”,又被萧窈给咽了下去,只冷着脸点了点头,没多做寒暄。

    崔循看出她这也是要去祈年殿,侧身避让,向身侧撑伞的内侍吩咐:“随公主先行。”

    萧窈脚步微顿,头也不回道:“多谢。只不过不差这点路,这伞少卿还是自用吧。”

    此处离祈年殿很近,她这一路过来,确实不差这点。

    话是没说错,不过有些不识好歹。

    内侍没见过这位公主,却时常去太常寺往来传话,颇有些为崔少卿抱不平,只觉是一番好意被轻贱了。

    “少卿本是好意,公主却这般……”

    话还没说完,崔循已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既知她是公主,安敢妄言?”

    内侍诺诺,噤了声。

    大多时候,崔循的脾气都称得上一个“好”字。

    毕竟崔氏偌大一族的事务,都从他这里过,还有与各家的往来交际,没有为三言两语又或鸡毛蒜皮小事介怀的功夫。

    自少时,崔翁就时常带他垂钓,往往一坐就是半日,说是能磨性子。

    究竟有多大用处谁也说不准,但崔循年纪渐长,也确实如崔翁所期待的那般从容而稳重。

    倒并非喜怒不形于色。

    而是没多少能触动情绪,令他欣喜,又或是动怒的事情。

    何况萧窈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女郎。

    崔循并不会因这点冒犯气恼,也不用旁人口出恶言奉承,非要说的话,他只觉着这位公主有些许骄纵。

    想是家中惯得厉害,自小少约束,才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崔循晚一步来到祈年殿时,葛荣正候在殿外,见着他,立时迎上前道:“圣上眼下还有事情没料理完,令老奴传话,请劳少卿先在东偏殿等候。”

    说着,又吩咐一旁的内侍:“给崔少卿换新茶。”

    等安排妥当,葛荣才回身往正殿。

    才一进门,隔着屏风,便能瞧见公主依旧站在那里,说话时的火气更是长了耳朵的都能听出来。

    “……若是要罚,只管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拿青禾树靶子,杀鸡儆猴给侍从们看。”

    萧窈并不是为了跟重光帝哭闹而来的,气归气,话说得还算明白:“是从今往后,朝晖殿上下全都由她说了算才够?”

    重光帝听她一股脑说完,眉头也皱了起来。

    昨日钟媪来回禀时,他说的是公主性子并非朝夕之间能掰回来的,徐徐图之就是。

    念她劳心,还给了许多赏赐。

    哪知道钟媪的徐徐图之,竟是从萧窈身边的人开刀。

    重光帝岂会不知自己女儿?

    萧窈与青禾感情深厚,去哪都要带着,有什么东西也都分给她。若是有什么事,萧窈宁愿自己跪半日,也绝不将错处推到旁人身上。

    自武陵到建邺,钟媪与萧窈相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但她当真不了解萧窈的脾性。

    哪怕她今日责罚的是萧窈,打她几戒尺,萧窈都未必会找到祈年殿来。

    能到这地步,实在谈不上上心。

    她并不在乎萧窈原本性情如何,也不在乎该如何引导才好,只想拿捏公主立威。

    “世上能叫我唯命是从的只有阿姊,您的话我尚且半听半不听,她算什么!”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重光帝不由得点了点萧窈,失声笑道:“你也知道自己时常阳奉阴违。”

    葛荣松了口气,端上备好的杏仁酪浆,向萧窈道:“公主喝些热饮暖暖身子,这一路过来,想必冻坏了。”

    萧窈这才终于挪到重光帝书案一侧坐了,额边打湿的碎发散在脸侧,面色苍白,唇上也没什么血色。

    难得透着些柔弱的可怜。

    接酪浆时,衣袖稍稍滑落,荆条留下的红痕便露出一角。

    “这是……”葛荣大为吃惊。

    “替青禾挡了下,”萧窈不甚在意地瞥了眼,“也就看着吓人,不大疼,回去揉点药酒几日就好了。”

    重光帝沉了脸色:“去告诉钟媪,今后公主的事情无需她插手过问。”

    对于钟媪这样自恃资历的人而言,此举无疑是打在脸上的一巴掌,也是告诉宫中众人,她不配再教导公主。

    “还有朝晖殿的侍从,都换了吧。”萧窈吹散热汽,轻声道,“我不想罚他们,却也不想再留他们。”

    葛荣看了眼重光帝的反应,会意,随即应道:“老奴这就去办。”

    重光帝倚着凭几,看她专心致志地喝热饮,一时觉着这样就很好,过会儿又叹了口气。

    “过几日班大家入宫为你讲功课,她素有才名、知书达礼,应当不至于此。”重光帝语重心长道,“你也收收心,等何时学好了规矩,再出宫也不迟。”

    萧窈冰冷的手渐渐暖和起来,放了碗,认真问:“阿父真想叫我变成那些世家闺秀模样吗?”

    “我并非说她们不好,能写一手好字、能画画,还能弹琴、绣花,都厉害极了。”

    “可我本不是那样的。”

    “若要我全都改了,弃了从前喜欢的,费好大功夫学那些不喜欢的……那还是我吗?”

    重光帝被这番话给问愣了。

    萧窈阿母生下她没多久,便过身了,早些年一直是她阿姊萧容时时陪着她,教她说话认字,教她知事懂礼。

    后来萧容也没了。

    萧窈大病一场,在姑母阳羡长公主处修养过一年半载。

    重光帝自问是疼这个小女儿的,叫她这些年衣食无忧,随心所欲。但也不得不承认,对她性情影响最大的人,或许是长女与阳羡长公主。

    他忧心忡忡:“那你的婚事,待如何呢?”

    “我就是这般模样,他们喜欢最好,不喜欢也罢,又有什么干系呢?”萧窈浑不在意道,“大不了我如姑母那般……”

    “胡闹。”重光帝打断她。

    萧窈气势便弱了下来,小声道:“等年节到了,姑母来建邺朝拜,您先骂她胡闹去。”

    重光帝便不言语了。

    瞥见书案上的奏疏,想起被撂在东偏殿许久的崔少卿,吩咐道:“传崔循。”

    定了定心神,这才向萧窈道:“你先乖乖回去学功课。至于旁的,等阿父过些时日再想想。”

    萧窈一听便知此事有戏,压了压嘴角,却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