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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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年不利,时运不济。

    萧窈看着满地的血,后知后觉地想,今日决定偷溜出宫时该看看黄历的。

    先是铁匠铺碰了一鼻子灰,转头来酒肆,还能撞见这等命案,实在与出门时的设想相去甚远。

    整个扶风酒肆,连带着出事的这条巷子,都已经被严加看管起来。

    大夫还没到,血泊中躺着的王氏子早已说不出话,眼瞳逐渐涣散,映着冬日稀薄的日光。

    他伤得太重了。

    下手之人必定有些功夫底子,用的刀也锋利,才能这样一刀封喉。

    伤处涌出来的血浸透了上好的紫貂皮毛,一片狼藉。

    萧窈倚墙而立,微微仰头,看向大敞着的雕花窗牖。

    事发之时,她的反应快些,是在听到窗户声响时抬头的。浮光掠影似的,扫到了个黑衣男子的身形。

    相貌虽未曾看真切,但心中其实有个大致轮廓。

    “女郎,”青禾背对着血迹,惊骇的情绪有所缓解,开口时声音依旧带着些颤意,“这可如何是好?”

    她初时被吓得魂不守舍,只顾着害怕了。

    稍稍平静下来,开始为眼下的处境担忧。

    这次离宫本就是偷溜出来的,不宜张扬,若是悄无声息地回去也就罢了,偏生撞上此事,走也走不得。

    万一真被识破身份,可就不好收场了。

    “别怕,天塌不下来。”萧窈塞了颗梅子糖给她,“纵是有什么事,也有我在呢。”

    纷杂的脚步声传来。

    除却紧赶慢赶,几乎是从侍从马上滑下来的大夫,还有许多披坚执锐的卫兵。

    王氏的私兵、建邺城中的禁军,一同将本就已经被看守起来的酒肆围了个水泄不通,彻底戒严。

    哪怕是不知情的人,只消远远看一眼此处的阵势,也知道必定是出了大事。

    可谁能想到,王家的郎君竟当街横死呢?

    须发皆白的老大夫只看一眼,便知道这位贵人已断了气。

    只是对着那些红了眼的护卫,还是硬着头皮查看一番,这才颤颤巍巍地摆了摆手:“不成了。”

    护卫们先是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地痛哭起来。

    他们随着郎君出门,遇上这样的事,决计逃不了罪责,纵然不死也得脱半条命。

    闻讯亲自带人赶来的廷尉丞虽有准备,见此情形,也不由得出了层冷汗,颇有些不知所措:“谁人如此胆大包天?”

    “郎君为贼人所害,今日在此的一干人等,谁都脱不了干系。”护卫中领头那人跪地许久,满身满手都沾了血,颤声道,“须得带回去严加审问,务必查个水落石出,将那贼人千刀万剐,以慰郎君……”

    这种办案的法子,怎么想都不合章程。

    但寻常百姓丧命是一回事,世家子丧命是另一回事,确实不能一概而论。

    廷尉丞看了看目眦欲裂的护卫,又看了看已经咽气的王六郎,再想了想朝中那位王丞相,唯唯诺诺道:“正是。”

    有护卫取了白狐裘,小心翼翼地裹着尸身,抬入了那驾饰金嵌玉的马车。

    而王氏的卫兵们则开始挨个清点,准备将此处所有人都一并押解回去。

    酒肆中众人被困许久,见此颇有躁动,与卫兵争辩起来。

    萧窈侧身将青禾挡在身后,试图讲道理:“我二人只是途径此处。你家郎君遇害,自楼上跌落时,我们就站在此处,又岂会是凶手呢?”

    卫兵的手已经按在腰间的刀上,见她二人皆是身量纤纤的柔弱女郎,面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冷硬:“管事已吩咐下来,是与不是,回去一问才知。”

    萧窈衣袖下的手微微攥起。

    她在武陵时,与当地豪门望族打过交道,但从未见过王氏这般蛮横的行事。

    正僵持着,酒肆门口传来一声惨叫。

    萧窈循声看去,只见身着皮甲的王家卫兵手持环首刀,有殷红的血沿着血槽滚落。而一旁地上倒了个身着粗布衣的男子,后背挨了一刀,痛呼不已。

    卫兵收了刀,目光扫过惊慌失措的一众人,厉声道:“谁若想强行离去,便是心虚有鬼,下场有如此人。”

    先前还在据理力争的食客们被此举骇到,犹如被扼住脖颈,不约而同噤声。

    便只剩下地上那人逐渐微弱的痛呼呻|吟。

    这种“杀鸡儆猴”的手段确有成效,比起来挨一刀再被带走,自己主动走便显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萧窈看了眼天色。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已经到回宫的时辰。

    若迟迟不归,翠微必定会回禀阿父令人来寻,她没什么好惧怕的,只是心中积了不少郁气。

    萧窈掐着手心,将要被带走之际,却只见原本围在酒肆周围的禁军竟让开口子,容一辆马车驶入。

    眼前这马车看起来并不如王家那辆豪奢,通身未见金玉饰物,但檀香木的用料,以及矫健有力的拉车骏马,足见也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廷尉丞得了消息,忙不迭上前问候:“崔少卿缘何至此?可是王六郎之事有何授意?”

    “此案是廷尉的事,我不置喙。”车厢半开,有清清冷冷的声音传出,“此番前来是为接人。”

    廷尉丞一愣:“接人?”

    “族妹贪玩,今日来扶风酒肆凑热闹,不料竟遭逢此事……”崔少卿似是稍显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来接她回家。”

    话说到这份上,廷尉丞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随即笑道:“不知崔氏女郎在此,实在是冒犯了。”

    言毕,又吩咐:“快放人。”

    禁军听命行事,而原本挥刀砍人的王氏私兵,此时也是一个字都不敢多言。

    萧窈起初并没意识到这说的是自己。

    毕竟她才到建邺,算起来只有刚来那日,隔着一树红梅远远地瞧见崔循一面而已,谈不上相识,更遑论有交情。

    可崔氏的仆役却径直走到她面前,行了一礼:“女郎受惊了。”

    萧窈反应过来,只迟疑一瞬,便揣着一肚子疑惑上了那辆马车。

    有幽香盈面。

    时下的香料总容易显得甜腻,这香却不然,倒像是冬日覆雪的梅枝,暗香浮动,清冷悠长。

    书案上堆放几卷书简,一张琴,而崔循就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

    他今日并未穿那身分外惹眼的绯色官服,着白衣,宽袍广袖,铺散的衣摆犹如素白的莲花。

    那日天色昏暗,其实看不大真切。

    直至如今,萧窈这样近的面对崔循,才不得不承认,世人将他与谢昭并称“双璧”,有其道理。

    面如冠玉,眸似点漆。

    太过精致的相貌难免会显得女气,但他通身淡漠的气质,又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这一点,因而并不阴柔。

    倒叫人觉着疏离,不好接近。

    萧窈原本要问的话都到了嘴边,与他打了个照面后,竟晃了晃神。

    “公主受惊了。”崔循似是知她想问什么,不疾不徐道,“方才偶遇宫中内侍,他言及您受困于此,恐事态严重,故托了臣来解围”

    “事急从权,冒昧之处还望公主见谅。”

    萧窈垂了眼睫,看着不成样子的衣摆,叹了口气:“哪里,是我该谢你才对。”

    今日这烂摊子,算是被崔循给接下了。

    至少没有发生公主私自出宫,还被当做嫌犯扣压审问的事情。

    萧窈自己不介意,但她那位老父亲若是得知,只怕会气得头疼,少不得也要罚她抄几卷经书。

    如今崔循以“族妹”的名头将她捞了出来,纵使是有人提起,也是崔氏的事了。

    崔循另取杯盏,倒了杯茶水,放至书案一角予她。

    “劳烦公主将今日见闻告知于我,若他日王家来问,方有说辞。”

    “我不知酒肆之中是何情境,只是从街巷路过时,恰逢王家郎君自楼上跌落……”

    萧窈话说到一半,捧起瓷盏,喝了口茶。

    隔着轻纱看不清形容,崔循以为她是回忆起那时的情形,心生畏惧——

    毕竟那样血淋淋的场面,常人见了都会惊骇不已,何况养尊处优的公主。

    然而在看见萧窈摩挲着青瓷上的冰纹时,崔循忽而意识到,自己想岔了。

    她并非恐惧,而是在犹豫。

    她看到了什么,却拿不定主意,是否要告诉他。

    横死街头的是王家六郎,王闵。

    此人庸碌无能,行事又格外荒诞,整日只知饮酒寻欢。

    崔王两家虽为世交,也有姻亲关系在,但崔循与他少有往来,不过点头之交。在得知他的死讯时,谈不上伤感,只是惊诧。

    毕竟□□再如何混账,到底是王家六郎,出门向来呼奴携婢,谁能杀他?又有谁敢杀他?

    而这背后,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