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年代]夏家四姐妹》全本免费阅读

    “冯姐!”夏庭松叫住女人,“我干,我干。”

    尽管夏庭松的两声“我干”一声比一声小,像是空谷回音似的,听起来十分没有底气,但冯姐却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样才对嘛!”

    “庭松!庭松!是你吗?”

    “姐?”

    夏庭松打从到副食品公司来上班起,不是没撞见过二姐和姐夫,但每次他都主动回避了。他知道,自己没能高考,姐夫对他很失望,他不喜欢别人对自己失望。

    “走,跟我回家。”二姐年纪大了,头发白了许多,但拉住夏庭松的手却温热而有力。

    夏庭松木然地让二姐推进了姐夫的书房,姐夫黑着脸,包青天似地端坐在书桌前,看起来像是要审判他。

    “姐夫。”夏庭松像个犯了错等着挨骂的孩子,垂眼望着脚尖。

    “你认识刘建山?”姐夫突兀地问了一句,夏庭松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嗯,村里外派学习的时候认识的。”夏庭松如实回答。

    “拿着吧。”二姐夫将几张纸往前一推,起身要出门,临到门口,这人想起什么似的添了一句,“别给我丢脸。”

    夏庭松僵立原地,听见门外的二姐对姐夫说:

    “昨个不是退休了吗?忘了?”

    二姐夫咳嗽了两声,瓮瓮地抛下一句:“把茶叶还回去。”

    夏庭松走近桌前,飞快地将几张纸浏览了一遍——那是二姐夫和刘总工联合为自己做的担保。

    刘总工回来了,夏庭松成了工程队的一员,跟着他干了起来,仍然是以临时工的身份。他俩保持着当初的默契,谁也没有提及二姐夫的事。夏庭松心里清楚,进入工程队的事,二姐夫的担保值大头,刘总工最多算是个引荐人。

    姐夫那样谨小慎微的人竟然能接二连三出面帮忙,夏庭松很是诧异,更无比感激。

    夏庭松一如既往地好学,刘总工不吝赐教,偶尔刘总工有问题的时候,夏庭松也会耐心给他分析,两个人配合得很好。

    此外,冯姐那边夏庭松却不下面子,暗地里也在帮忙。两份活一块干,累是累了点,但念在收入可观,夏庭松咬咬牙忍了。

    由于工作忙,夏庭松不能经常回村,黄爱秋就带着女儿们来镇上看他。时间久了,黄爱秋和冯姐、刘总工等人也熟络了起来。

    1979年秋天,夏冰和夏清遵循父亲的意愿转学到了镇上的初中,夏冰念初二,夏清升初一。黄爱秋带着两岁的儿子夏昌盛、九岁的夏玉和六岁的夏洁在村里务农。

    一家人尽管仍是不在一处,但由于村里新修了公路,来往村镇比以往方便了一些。

    夏冰和夏清很懂事,平日里一有空余时间就偷偷帮冯姐搬货,每逢放假还忙不迭地赶回村里为母亲分担农活。

    跟着父亲去了几次冯姐家的作坊以后,两姐妹对这位婶婶的生意逐渐生出几分好奇。

    夏冰觉得女工们的缝纫机很是新鲜,每次去总眼巴巴地望着,心里痒痒的。

    “清,你说那个机子怎么那么灵呢?”夏冰拽了拽妹妹的袖子。

    “啊?姐,你说什么?”夏清满耳朵“哒哒哒”“等等等等”的缝纫声,根本没听清姐姐的话,她心里盘算着另一桩事。

    夏冰还在自顾自地念着她娘冬日里手工缝补的艰辛,羡慕机器缝纫的迅捷和方便,夏清一个箭步蹿到了冯姐跟前。

    “冯婶。”夏清凑在冯姐耳边亲热地喊,女人回过头。

    “下次进货带我一个呗?”夏清仰着脸笑。

    对方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夏清解释道:

    “马上放寒假了,不耽搁学习。”

    冯姐皱着眉,表情很犹豫,只听夏清拢着她的耳朵将继续说:

    “我问了,我还小呢,不用买票,不花钱的。”

    冯姐还是没表态。

    “您就带我去吧,我力气大,一趟能提不少东西回来,划算的。”夏清说。

    “小丫头,年纪轻轻的还学会算账了!”冯姐笑。

    夏清觉得有戏,说:“龙生龙凤生凤嘛。”

    冯姐却像是忽然被人点了穴:“这事跟你爹商量过了没?”

    夏清诚实地回答:“还没。”

    冯姐想到自己的活总归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买卖,夏庭松两口子对她不薄,她自己冒冒险没什么大碍,夏清还是个大姑娘,可不能毁了孩子的前途。

    “这事得和你爹讲。”冯姐铁青着脸走了。

    “不行!”夏庭松拒绝得很是果断。

    “我只去学一小会儿,不会影响学习的。”夏冰祈求道。

    事实上,夏冰已经和冯姐家其中一位裁缝讲好了,每周五抽两小时学习做衣裳。

    说是学习,不过是站在一旁观摩:

    看着裁缝将布料在长长的台子上铺开,拿着黄色的长尺子比划来比划去,再用三角形的扁平薄粉笔沿着尺边横一下竖一下地划线,最后拿着又长又重的大黑剪子将布料裁剪出形状。

    夏冰暂时还只观摩到这里。

    前面的步骤,比如如何量体裁衣,如何胸中有型,如何脑中有样等等,她已经错过了。至于后面的步骤,如何将平平无奇的布料做出领口、袖子、对襟、纽扣,甚至做出当下流行的垫肩,她还来不及学习。

    而那让她魂牵梦萦的,似乎是有着某种魔力的,需要脚踏手摇的牡丹牌缝纫机;

    那航海的大船一般,一推过去吞云,一拉过来吐雾,三两下的功夫就能让一件皱巴巴的旧衣服平整熨帖焕然一新的蒸汽熨斗,她更没有碰触过。

    夏冰多么想趁人不注意悄悄地去踩两下踏板;多么渴望拿手碰一下那个圆圆的滚轮;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让尖尖的针头下绽放出一件美丽的新娘服啊!

    可他爹,这个向来温柔和蔼的男人,这次却斩钉截铁地说了“不行”。

    “我带你们到镇上来是让你们好好读书的,不是让你们搞这些歪门邪道的!”

    夏庭松这天非常生气,他第一次有了不受控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女儿们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得承认,孩子们已经长大了。

    夏清见父亲勃然大怒,识相地将自己想随冯嫂子外出的事吞进了肚子里。她决定先缓缓,省城是一定要去的,但不是现在。

    弹指一挥间,夏庭松进入工程队做事有两三个年头了,起初是跟着刘总工边学边干,后来镇上响应号召搞建设,由于工人短缺,夏庭松和刘总工这样的人更短缺,人员管理上于是放宽了要求,陆陆续续的包工程的队伍才多了起来。

    说来夏庭松干的不是泥瓦匠这类粗活,他既不会,他那娇贵的少爷身子也吃不消。用现在的话来说,夏庭松当年算得上是个小管理层。

    此时刘总工完成了分内工作,已经调回了老家。夏庭松由于爱结善缘,在一众建筑队里渐渐能够独当一面。

    新组成的建筑队大多是些村里来的小伙子,相比之下,夏庭松一跃成了长辈,人们不再过问他是不是正式工,大家都亲切地唤他老夏。

    夏冰从小听话又早熟,除过初二刚来镇上念书那一年,因为学裁缝的事和她爹闹过一次别扭,这些年的表现堪称完美大姐的典范。她虽然称不上冰雪聪明,但念书很灵光,竟然自己考上了高中。

    夏庭松喜出望外,跑到二姐家告诉二姐夫。二姐夫嘱咐夏冰要学会感恩,讲她生在了好世道,世道好妇女才能顶半边天,要她一定要珍惜。夏冰点头。

    夏庭松的二女儿夏清则截然相反。这人性格倔强,不达目的决不罢休,又不是个坐得住的人,读书写字这类活动对她而言无聊透顶。

    夏清因为块头大,入学比同龄人早了半岁多,理解能力相较于班上的同学多多少少弱一些。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智力上的差距逐渐拉大,夏清自信心大受打击,学习越来越跟不上。

    这事说来和夏庭松有些关系。

    早些年夏庭松忙于外出开会和学习,耽搁了夏冰的入学,导致大女儿比别人晚了一年半才入学。后来见到二女儿陪着大姐帮媳妇干农活,夏庭松自己爱莫能助,但坚信爱秋主次不分,大吵一架后非要拉扯着没到年龄的夏清上小学。

    由于于心有愧,也由于夏清年龄尚小,在她念完初三未能考上高中的这一年,夏庭松托人找关系让二女儿在原来的中学复读。

    “爹,我不读了吧,我读不进去。”夏清主动要求放弃。

    “不行!”这是夏清第二次听到父亲言辞激烈地讲这两个字。

    “是爹对不住你,不赖你。你再好生念一年,跟你姐一样考个高中,将来少吃点苦。”夏庭松放缓了语气劝慰道,夏清只好答应了。

    一年前,三女儿夏玉来到镇上,她也念初中了。至此,夏家已经出了三个初中学历的人了,不仅是在镇上念的,还都是女孩。一时间此事在黄家村成了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本来是件好事,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就变了味。

    有的人说夏会计在城里干的不是正经营生,这才有钱供女儿们上学。另一些人连白眼带瘪嘴,讲女孩子家家的,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辛辛苦苦大半辈子全是在给别人家栽树乘凉。

    更荒谬的一小部分人,当着黄爱秋的面夸她女儿有出息,背过身却叽叽喳喳地评头品足。

    他们从三个初见女性特征的女孩的身材讲起,借题发挥到夏庭松在城里攀了富贵人家和远房亲戚,之所以费尽财力教女儿们读书习字,其实是想高价将她们“卖”到大户人家去做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