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雨天
    《退让》全本免费阅读

    两个人都顿住了。

    江茶回头去看,发现是刚才落地窗前的那个男人。

    见他们停住,他小跑过来,手上提着一个果篮,塞到了江茶手中,语调沉稳:“带女朋友来玩儿怎么也不跟爸爸说一声?酒店定好了吗?这边很不好订的,需要爸爸帮忙吗?”

    江茶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刚喂殷南礼爸爸吃东西的那个女人,不是他妈妈啊!

    还是,他父母离婚了?

    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不是离异家庭,以前曹婉也提过,他搬去另一个城市,就是因为他爸爸工作上的事儿,显然他父母是在一块儿的。

    那刚才是......

    江茶沉默站在一边,安静没有出声,怕打扰到他的心情。

    他现在,一定很不好受吧......

    还被她看见了,她还是他女朋友。

    她正不知所措,手上的果篮忽然被夺了去,猛然砸在地上。水果滚满了沙子,有的迅速滚进了固水保湿的花坛里,有的飞在半空,最后噗通一声掉进几米外的喷泉池里。

    江茶吓了一大跳。

    殷正荣也是一惊,锐利的眼光扫视着忽然发火的少年,这个少年说是男人也不为过,比他高了半个头,有他欣赏的那种气魄,也沉稳凌厉,就算现在发火,也给人一种打心底颤抖的惧怕感,却不会让人觉得失了风度。

    他忽地笑了,点头道:“楚月把你教的很好。”

    他作为父亲,却句句踩到自己亲儿子的雷点。殷南礼也笑了,目光冰冷,“是,很好,你呢?一大把年纪了,奶奶还在的时候,没教过你怎么做人吗?”

    殷正荣脸色青白:“混账!我是你爸!”

    “那个女人是谁?”他也不恼,只淡淡道,“夜总会找的?还是哪个巴结殷总的人,塞到你床上的?”

    “你说话注意点儿!”

    “我注意?你他妈让我怎么注意!”殷南礼掐住他的衬衫领子,嗓音沉怒,“玩女人很爽是吗?怎么没把你玩儿死,你可真让人恶心。”

    殷正荣玩归玩,却最是宝贝这独苗,眼下自己那宝贝儿子口出恶言,他当即又惊又怒,气红了脸道:“你再给老子说一遍!”

    他瞪了眼站在一旁,神色焦急的江茶,忽然一笑,对着殷南礼说:“我说呢,以前老子再怎么搞,也没见你恼,合着是自己女人在这,觉得落面儿了,好说好说,她想要什么分手费,房子车子票子,你尽管跟我提,要玩儿就玩儿的尽兴,你不也成年了,爸没什么好管你的,别把人搞死了就......”

    不待他话说完,脸上“砰”的一声,再然后就倒在地上,身上都是沙子。

    一道鲜红从他牙齿缝里流出,滴在沙地上。

    殷正荣疼的嘶了声,啐了一口,居然吐出了一颗牙。

    “殷南礼你翅膀硬了是吧?!敢这么打你父亲?”

    江茶忙上前拉住他,看着那滩鲜血,心里害怕的发颤。她看向处于暴怒边缘的殷南礼,手指轻轻勾了勾他的掌心,“我们走吧?”

    轻软的嗓音隐约发颤,他猩红着眼,最后踹飞了脚边的一颗苹果,伸出手臂,揽着江茶就大步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即便闷不吭声,左手肘撑在车窗上,状似沉默的海面,也没有把车开的很快。

    海风咸咸的吹着,卷起一朵朵浪花,拍打在漆黑的沙滩上。

    房间门刚关上,他就把车钥匙和手机丢在玄关,径直往浴室去了。什么也没说。

    江茶微微一愣,换好鞋就去沙发上躺着,等浴室的水声响起,她侧过身,面向沙发靠背,眨了眨眼,正值深夜,她很快有了困意,模模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是殷南礼把她抱回床上的半路。

    她揉了揉眼睛,脑袋舒服地蹭蹭他的胸膛,凉凉的。

    他掀开被子,将她放在里面的床上,替她关了灯,在另一边的床沿坐了,随意倾下身,两肘撑在张开的膝上,手机屏幕的光很暗:“你先睡吧,我看会儿手机。”

    “嗯......”她手指揪着被边,在黑暗中看不太清他,只有屏幕发出的微光能让她隐约看清那清瘦钝感的轮廓。

    半晌,她爬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小声道:“我发圈没摘,你帮我摘了。”

    他停顿了一下,也没说什么,起身单腿跪在床上,微微倾身,探手往她脑后摸去。

    “这回忘了。”

    前几次俩人在一块儿,她发圈都是他摘的。

    可他摸了半天,也没碰到发圈。

    也在顿住的那一刻,想起她今天压根儿就没带发圈。

    在他作出反应前,她向上扬了扬头,忽地亲了他一下。

    亲在了下巴上。

    “我骗你的。”

    他一颗心都化了。

    “为什么骗我?”

    她的腰后落下他的掌心。

    “想要你陪我睡......你都不理我,”她嗓音很轻,又悄悄调皮一笑,附在他耳边,“也想你惩罚我。”

    他低低咒骂了声,嗓音哑了好几个度。

    “怎么罚?”

    她按灭手机的光,摸黑推他坐在床上,臀部压着他大腿,想了想说:“给你讲故事?”

    没一会儿,他闷哼了声,额头汗水滑至下颌,另一只空闲的手紧紧按在她后腰,带着她沐雨行舟。窗外噼里啪啦下起了大雨。

    雷声滚滚而过。

    他喉结滚了滚,咬字模糊地警告:“乖一点。”

    “那你轻一点,”她缓了缓,问,“那个人是你爸爸吗?”

    沉默了有一会儿,他只是道:“轻点儿你能这么舒服?”没有回答她另一个问题。

    就当她以为今晚这个话题不能提的时候,他勾了下唇,语调不太正经,“你是我什么人,管这个?”

    她面上潮红,听他这么说,费力从他禁锢的两只大手里挣脱,翻身躺在一边,拉下裙子,也不说话。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她几秒,才道:“生气了?”

    脸上被他用玩闹前戴戒指的那个手指碰了碰,她轻轻拍开,嘟囔了句:“你别耍流氓。”

    “我亲我女朋友,怎么就不能?”

    江茶侧起身,去拿床尾的衣服。她半趴在被上,右手臂向前伸直,衣服是他扔过去的,悬挂在边沿,这间房床很大,从中间去够还差了一点儿。

    “你刚刚不是还不承认吗?”她往上挪了挪,快要拿到时,他皱了皱眉,翻身下地,迈着大步把那衣物先她一步拿走了,慢条斯理往浴室走去。

    “你睡吧,我洗。”

    “哎!”

    她连忙爬起,小跑追上他,一把夺过背在身后。

    “我,我的衣服,自己洗就好。”

    他挑了挑眉,也不强求,在浴室门口站着,等她洗完,把人带到洗手台前,细细用洗手液给那双细白的手洗干净,这才擦干带着她回去。

    雨声停了,万籁俱寂的时候,她轻轻开口。

    “你睡了吗?”

    “......没睡。”

    “......”她斟酌着,想了想说,“这附近有超市吗?”

    来的路上没见。

    他翻了个身,懒懒道:“有一家,怎么了?”

    “我好像肚子有点不舒服,那个之前借给急用的女生了,但现在这么晚,曹婉她们肯定都睡了,所以我想去买一下。”

    说这话时,江茶看都不好意思看他,在大半夜,在刚停的雷雨天,和殷南礼说这些,总觉得有点......不太习惯。

    仿佛没意料到,他沉默两秒后,淡定掀开被子:“没事,我喊下酒店的服务员,看有没有备用的,外面刚下完雨,就别出去了。”

    过了几分钟,他迈着步子回来,却没往床上躺,而是站在衣柜前,一边套上衣服,一边云淡风轻地解释:“刚好今天那个女员工请假了,这儿客人不多,员工也少,我出去给你买。”

    江茶坐起来,忙道:“那我给曹婉打个电话吧。”

    外面这样,偶尔电光闪闪,也没什么灯光,她真的不放心他出去。

    听到她这语气,他顿了下,唇角微勾起来:“担心我啊?担心就过来帮我把车钥匙拿来。”

    唯一一家便利店,在公路的另一边。

    就是温泉山庄那边。

    她不知道,他也没想让她知道。

    在江茶疑惑前,不待她有所动作,他三两步就走了过去,弯身把床上的她揽进怀里,戴上放在床头的戒指,手掌揉了揉她的后脑勺,最后落在柔软的后颈上。

    “怕下雨,所以开车去,你在这儿待着,我很快回来。”

    她皱了皱眉,“我也去......”

    他轻嗤了声,“不怕打雷了?刚才还怕的往我怀里躲,外面可是还有海浪的声音,不舒服就给我好好待着,乱跑什么。”

    “我不要,”她也学着他那样,把戒指重新戴上,站在床上扑进他怀里,“有你在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殷南礼没当真,笑骂出声:“小骗子。”

    江茶坚持要跟去,赖在他身上不下来,跟喝醉了似的,粘人的紧,殷南礼拿她没办法,只好抱着人换了衣服,下楼去取车。

    也是在路上,江茶才知道居然这么远。

    外面还风吹窗响的,要不是有灯,就阴森森的。

    两人去便利店买完东西,台阶上滑,他虚揽住江茶,提着东西往停车的地方走。

    那边是固定的停车场,此刻清一色的车辆都湿漉漉的,窗玻璃上挂满了雨滴,前面的一排绿植也雨水连线,积攒的水珠还未流尽。

    他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锁,站在驾驶位要腾开手去开车门。不止买了那些用品,还有其他的坚果零食,洗护用品,口香糖,装了两个袋子。

    魏秋泓他们会不会在这边长玩江茶还没来得及询问,但刚才在便利店选东西的时候,碰巧走到日常用品区,他拿了两条新毛巾,还有其他的简单需求。

    两人临时改了主意,要多待几天。

    见他要开车门,江茶小跑过去,把车门打开。

    他正要摸她头,突然听见一声巨响,像是树木折断的声音,还不待往一边看,殷南礼就下意识护住江茶的头部,带着人迅速往后躲去。

    江茶惊呼一声,余光瞥到那瘦弱的树干向他们这里倒下来,他个子高,即便低着头,那树干也还是很快就靠近他后背。

    她心上一窒,唇瓣吓的苍白失色,想也不想就转了身,换成他往后倒,她往前扑,这样树干就会撑在车顶,不太可能会砸到她,她的重量也会加快他躲开的速度。

    殷南礼眼光凝固了。

    也只在一秒,树干砰的一声砸在车顶,风刮的更大了。

    两人扑倒在地,殷南礼什么也顾不得了,低下头去看江茶怎么样,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却见她把脑袋从他掌心钻出来,还有心情笑:“安全了。”

    他眸色暗了暗,终究什么也没说,在便利店老板喊了镇上居民过来处理后,对他们的歉意冷淡回应了句,也不管江茶怎么说,拉着她就回了车上,却没启动。

    今晚的风压根儿不足以刮断树木,应该是时间久了,才有了几处裂痕,风一吹就倒。小镇多雨多风,游客居民也多,经常检查就压根儿不会有这种情况。

    但这个小镇的安全状况与防护都是很到位的,那棵树意外的成分大点,也不乏漏检的情况。交给小镇主管的人处理就好了。

    江茶看他沉默了有一会儿,一言不发启动车子,也不说话。

    她想了想,问他为什么不说话。

    他斜目瞥她一眼,不急不缓道:“在想哪儿有卖戒尺的。”

    “戒尺?”她直觉上来,小心询问,“你买这个干什么?”

    “揍你屁屁。”

    “......”

    要死。

    她是该害羞,还是该跳起来打他。

    还好他只是想想。

    江茶瞄了眼路线,放下心跟他回了住所,似是见她有恃无恐,他也一路没发作说她什么,临到房间,殷南礼忽然提醒了句:“想好待会儿怎么说,戒尺没有就算了,我手也不是吃素的。”

    “......”

    她瑟瑟发抖。转念一想,先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下,软声道:“我哪能想那么多呀,就是不想你受伤。”

    想起刚才,她还是心头一跳。

    殷南礼开了门,侧头跟她讲话:“小腹还疼吗?我去泡杯红糖水。”

    却见江茶像是吓傻了,站着不动,听他问起,也只迟钝摇了摇头,目光紧紧盯着前面,一只手惊恐般地飞快揪紧了他的衣服,小脸苍白失色。

    见此,殷南礼顿了顿,随意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当即面色冰寒。

    “谁让你来的?”

    洁白大床上的女人羞涩一笑,随着坐起,肩上的绸缎细吊带滑下,又被她不紧不慢地拉上,一双笔直的长腿就那么伸在床沿,大波浪,浓妆,手上还拿了一条领带。

    不管是穿着,还是眼神,都充满了明目张胆的意味。

    这副让男人血脉喷张的活色生香图,殷南礼却没心思看,他伸手把江茶按进怀里,掌心捧着她的后脑勺,不让她抬头。

    她没见过这场面,可殷南礼却见过。

    他忽地冷笑了声:“回去告诉殷正荣,他成功踩到他儿子底线了。”

    “不想断绝父子关系的话,就他妈现在给老子滚!”

    那女人走过来,娇滴滴一笑,忽然撩起江茶的一缕头发,风情万种道:“她也是殷总找来的?啧,被抢先了呢。”

    殷南礼挡开女人的动作,察觉到怀里她的颤抖,眼神冷的似要掐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淡漠道:“我不打女人,但也不是不能破例,滚。”

    女人吓的向后退了两步,再不敢触碰江茶,也明白过来那女生和她是不同的,或者说不是一个圈子里的,更不敢伸手问这位殷大少爷要钱,不掐死她就算好的了。

    得罪就更不行了。

    她咬了咬牙,识趣地款款走出房间。

    大不了回头问殷总要就是了。

    刺鼻的香水味久久不散,他闭了闭猩红的眸子,现在酒店也没空房间,只好带着江茶回了车上。

    两人互相沉默着,待了大概有十分钟。

    外面忽然又下起了雨。

    他烦躁地轻啧了声,随手把雨刷打开。

    又翻出糖果盒,拆了一个丢进嘴里,薄荷味弥漫在车厢,让人心神飘荡。

    江茶心思敏感,经过刚才他和那女人的对话,心下有些明白起来。可这种事,和她以往的生活圈子相比,实在差距太大了,她以为这些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但就连这个,也是一切来源于生活。

    只是她没接触了解过罢了。

    旁观的时候,可以做到很平静,以为只是故事,但真正亲眼见了,却是让人打心底的心惊胆战,甚至怀疑起这个世界。

    所以她现在脑子也很乱,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还有她最不理解的,他父亲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怕吗?”

    寂静的车厢忽然响起他的声音,声调平淡到没有温度。

    她想了想,温吞道:“还行......”

    他沉默两秒后,唇线逐渐拉直,似是从喉咙发出一声讽刺的笑:“别装。”

    江茶不说话了。

    就这样又安静了会儿,她径自开口:“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雨幕,雨刷疯狂摆动着,车外电闪雷鸣。

    “我爸送的。”

    这回答再赤裸不过,她垂了垂眼,耳边又是一道响雷,肩膀不由颤抖了下。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以前呢?他有没有过这种经历?

    那么快就想出是他父亲做的事,大概还有她不知道的事,但这些也不好多问,所以她只问了现在。

    “能为什么,”他往后靠,眸色沉沉,“这就是他对儿子的爱。”

    江茶大为震惊,但极力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

    他顿了顿,抬手关了车顶灯。“十七岁那年,我一天最多只能睡六个小时,各种各样的事情都积压在那一年,我一直以为这是我应该承受的,是我应该做的事,不能让母亲失望,也不能让自己落败,就连外出打球,回来母亲就会不知道从哪儿联系到专业的篮球教练,她总说,要给我最好的。”

    她轻轻皱了下眉,在黑暗中安静坐在副驾驶。

    “大概也是夏天吧,我去公司找了我爸,”他咬碎了薄荷糖,嗓音很淡,“那是我第一次跟他谈心,他让秘书带我去了他们平常谈工作的那家会所。他们谈项目,左拥右抱,谈笑风生,我就在旁边看着。”

    “项目谈成,他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儿子还在这坐着,等人都走了,他揽着一个女人,拍着我的肩膀说,”他顿了一下,“不要有压力,你母亲就是有精神病才疯了一样管你,等你长大,就会像爸爸这样喘口气,舒服自在了。”

    说到这,他的语调已经有些僵硬了。

    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她轻轻喊了他:“殷南礼?......”

    现在这样,她不知道该不该往下再听,很担心他的状态,还有他以前的事儿。

    她怕他不开心。

    他啧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