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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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理说逃脱了炼狱的鬼魂应该是没有真正的血肉的,也不怕痛,但卫戍此刻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痛意,比地狱的烈火还要痛上十倍的灼烧感顺着剑身传来,腐蚀着他的灵魂,让他蜷缩在一旁,咬牙说不出话来。

    棣华被这骤然而来变故惊在原地。

    凌厉的剑风刮过她的脸颊,直直地向目标射去,重重地穿过卫戍的身体,将他带翻在地。

    她犹豫着上前,还是走到卫戍身边,蹲下身来,当看清他的痛苦的样子,便下意识地想替他拔出身上的剑,只是手才刚伸到一半,就有一个声音从背后冷冷地传来。

    “别碰。”

    棣华的手将将要碰到剑柄,闻声一滞,转头见来人是计泫,紧随计泫身后的是白渠和若木仙君,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半大的小童子。

    小童手里还捧着一把空剑鞘。

    他是自幼跟在计泫身边侍奉,名唤卓明,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模样,长得白白糯糯,眼睛圆圆地,像两颗水灵灵的紫葡萄,十分讨喜。

    在仙草园时,棣华飞身去追卫戍,白渠替若木仙君解困后,若木仙君说的办法就是去找计泫,他也不觉得不好意思,“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自己一辈子跟这些可爱的花花草草们打交道,降妖除魔这种事还是交给擅长的人吧。

    经过若木仙君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计泫也不耽误,只偏向一旁卓明道了四个字:

    “取我剑来。”

    一路风驰电掣,白渠犹然暗自心焦,怕来迟了棣华支撑不住,现在好不容易落了地,她第一个跑过去,握住棣华双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感受对方手上传来的温度,棣华为了让她放心,很快摇头道:“我没事。”

    今天有事不是她,而是别人。

    白渠拉着棣华站起身来,打量她确实没有受伤的迹象,只像是有些吓到了,面色略微发白,嘴角也不自觉地紧绷着。

    计泫那一剑固然利落,但看在眼中难免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山洞外侧有着明显的雷击痕迹,看来发生过不小的动静,再联想到半路听见的雷声,白渠眼睛转了转,看看周围的环境,又看看卫戍,小声问道:“之前发生了什么,这里面的人又去哪了?”

    举目望向最里面的山洞,上次还见到的老疯子已经不见了。

    棣华也随之向山洞内瞥了一眼,散乱的石块之中,还有一些断掉的拂尘,踩碎的发冠,以及其他零碎的沫子,这些物件陪着逯道人一起,躲过了不知多少年的岁月,又在重见天日不久后物是人非。

    棣华说:“逯道人死了。”

    “死了?”白渠咋舌。

    “不错,他在你们来之前便被天雷劈死中,”棣华解释道,复又感慨,“这也算是天道轮回,报应吧!”

    逯道人从前不择手段做了太多恶事,虽然躲了这些年,偷得几夕岁月,又怎么样呢?疯了又死了,老天终究没有放过他,到了连一片飞灰也没有留下。

    棣华把先前之事细细地交待给白渠听,白渠亦有些慨叹。

    她本身是由兽类修炼成仙,最是知道修为的不易,大多数人生来没有的机缘,想要成仙几乎是痴心妄想。是雾里看花,水中捞月,是一个巨大而飘渺的幻影,挂着遥不可及的天边,千百年来吸引了无数的信徒为之献祭一切,只断地向它走近,但也只有走近了才知道,原来看着只差那么一线的距离,却是终身都逾不过的天堑!

    发现的时候往往为时已晚,一生都已蹉跎。

    白渠庆幸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走什么捷径,没生出过害人的心思,虽然过程艰辛漫长,最终还是坚持了下来,成仙后阴差阳错地也做了一些出格的事,但还不至于罪大恶极。

    思来,这也许就是她如今依旧未跌落仙台的根据吧。

    另一边,由计泫飞出那一剑,几人来到这个山洞里,计泫先领着若木仙君和小仙童卓明前后视察了一遍,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才又转回了洞口。

    剑随主人,计泫心念一动,它有所感应,自卫戍的胸口飞出,稳稳地落回主人手里。

    剑刃锋利,不染寸缕。

    而卫戍早已经气息微弱,几乎不闻了。

    计泫执剑在手中,上下看一眼,翻手横着递给了身边的卓明,卓明接过,熟练地用帕子擦拭一道,将它妥帖收回玉白的剑鞘之中。

    若木仙君见没人受伤,地上的卫戍也已无还手之力,对众人提议道:“既然邪祟已除,要是没有其他的事情,咱们就离开吧?”

    “仙君稍侯。”

    众人都没有意见,卓明开口道:“这恶鬼是从幽冥司逃出来的,待我找个东西收了他,再还给幽冥司主,交给他们去发落。”

    他一手抱剑,一手伸进袖子里翻找,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黑色的釉瓶。

    然后拨开瓶口,口中默念咒语,只见卫戍的残魂渐渐变得透明,被吸纳进瓶中。

    “这下好了。”卓明将瓶口紧紧塞上,再收入袖中放好,转而又对棣华道:“棣华仙子,他已被收伏,你丢失的修为也很快会回到你身上,无需担忧。”说着,拍了拍袖口。

    看不出他年龄虽小,做事却妥帖伶俐。

    棣华敛衽道:“多谢。”

    又问他:“这瓶子里的魂魄会怎么样?”

    卓明想了想:“这恶鬼先是擅逃幽冥司,又闯入仙草园,现下被我家仙君飞剑刺中,魂魄受损,回天无力,虽然不知道幽冥司主如何罚他,但定然是再也没有转世为人的机会了。”

    这回答也在棣华意料之中。

    只是可叹卫戍一生经历两次死亡,皆是因为感情。

    凡人的目光那样短,照不见前世与来生,那一刻的炽热不作假,爱意冲破了胸腔,挣脱了理智,将本就不长的余生都押上葬送了。

    计泫带头转身道:“走吧。”

    他历经多世,为了不动摇心志,不损其修行,每一次归来都不带任何记忆,这也正是其高明的地方,做人的时候要讲究血缘宗亲,譬如前世他无论怎么恼怒,为了社稷和臣子,也得留自己的妹妹和卫戍一条性命,让他们不那么痛快也不至于太难过的活着。

    神仙却没有羁绊,他出手果决,毫不拖泥带水。

    至于眼前人到底是谁,又和自己有过怎样的恩怨,总之是与计泫无关,他冷漠又清醒,一步步走到如今,修为也一日日跟着水涨船高。

    有天赋又刻苦,他师父玉清真王也惊其心志,只是看着看着不免替他担忧。

    “月满则盈,水满则亏”,弦紧了固然能裂石穿空,但长此以往,终有崩手之患。

    他老人家的拳拳爱徒之心整个天界都知晓,奈何计泫就是长成了这般冷静自持,又强大无匹的模样,让人挑不出错处,想看热闹的人散了,倒显得是当师父谦逊太过,想得太多。

    计泫没走了几步,脚步忽然停下了。

    棣华几人跟在他身后,见状抬头,越过他看见洞口处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女子,她一手扶着岩壁,显然已经来了有一会了,只是一直没有出声。

    “素光。”若木仙君叫道。

    他上前两步,看看计泫,又看看素光,不知这小祖宗怎么愿意走出仙草园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那也不出声。”若木仙君半边脸夸张抽动着,向着素光挤眉弄眼,唯恐她看不懂,就差喊出来,如今闹剧落慕,一切又可回归原状,让她千万别再节外生枝。

    素光却不看他,只望向计泫,她松开扶着岩壁的手,向计泫他们的方向走来。

    山洞不大,短短十几步的距离,若木仙居急得脑门汗都要出来了。

    天底下怎么就有这么多执迷不悟的人,他跟花花草草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俱是真心爱惜爱护,但只要化为人身,就放手不再多管了。因为成了人,有了自己的思想,就不如从前那样简单,远不是阳光雨露所能满足的了,人心难测,他没有那个精力再管,不过素光白却特殊一些,让若木仙居多出几分同情。

    还是白渠看不过去,招呼道:“素光你过来,我们待会一起回去。”

    素光跟来其实并没有想做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也想不到对计泫来说自己能做什么,但她知道众人的好意,也明白她们的担忧,便微微歪头道:“你们别担心,我只是说几句话。”

    闻言,若木仙君一甩手,退后又站了回去,计泫微微蹙眉,眼中有着些许迷茫。

    担心什么?他想。

    难道自己还会做什么伤害她的事吗?

    他对面前人道:“你是素光白?”

    众人听得一噎,白渠身子笔直地歪着向若木仙君那边,声音简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计泫真是从来没见过她是吗?”

    若木仙君抱着手,望着地面,咬牙用同样的方式回道:“也不是。”

    白渠瞪着他。

    “刚化形的时候见过。”若木仙君伸手在腰间位置比了一截,意思是那时候素光白只有这么高。

    细弱的,瘦骨嶙峋的女孩,连眼皮都是薄红的一片,艰难地睁开一点,眼瞳在光下带着朦胧的水光,计泫那时比卓明还小一些,虽然没几两阅历,却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慌张地想尽一切办法去弥补。

    他用自己的修为去弥补这天生的不足。

    数年的功夫没有白费,昔日的小姑娘已经活下来,也长大了。

    他看见素光的同时,素光亦仰头直视他,弯着嘴角道:“是,我就是当年的素光白。”

    她说:“计泫,我们好久不见。”

    是压抑着轻描淡写的语气,眼神却慎重,似一抹化不开的浓墨。

    “确实很久了,”计泫不解这样的眼神,他也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眼睛,只回忆追念道,“那时你还只有一点点大,很瘦小,我担心会害你活不下去,幸好我没有害死你,你如今还好吗?”

    他面上太过坦然,话语也太过诛心,身后知情的几人面色一言难尽。

    谁能比他更残忍呢?

    素光望着他,无不哀伤地想道:“你以为我们的交集只有那一眼,却不知有人早已追着你的身影看了无数遍,相思酿成无解的执念,消磨意气,瓦解心智,我每天数着河上的小舟,期盼它着有一天,它能为我带来一个结果,甚至都忘了,我也是天生地长的灵物,拥有与生俱来的自由,而不是为仰赖一个人的恩施而活。”

    那原本就不是她的出路!

    想明白这一点,她忽地觉得轻松了许多:“我很好,今日比昨天好些,将来也许会更好。”

    这回答不伦不类,计泫皱了皱眉,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