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仙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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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难道谁成仙,谁不成仙都是注定的吗?”

    “那我们日日夜夜躲在深山修炼是为了什么?”

    “贼老天拿长生来哄着我们,凡人就该被神仙愚弄吗?”

    逯道人自从那种半死不活的假死状态中醒来就成了这样,他一遍遍地绕着山洞,焦躁地大踏步走来走去,脸上满是失去理智的狰狞。

    说到激动处,他抬起胳膊,宽大的袖子滑落到大臂上,露出枯瘦的手腕和指节。

    在这幽暗的山洞里一声声地诘问苍天。

    他出生茂名山,自小便跟师父一起待在山林里苦修,老道士仙风道骨,是当地有名的活神仙,无数人来找他拜神求签,尊崇倍至。可活神仙到底不是神仙,终有溘逝的一天。

    逯道人看着师傅雪白的头发,终于对自己的道心产生了怀疑。

    原来师傅也是个凡人,他会生病,会死亡,他们终其一生追求道法、长生,得到的却是镜花水月,他们在凡人的吹捧里误以为自己摸到了天道,俯视芸芸众生,死亡却告诉他们:

    凡人无知,尔等狂妄!

    “你知道天有多高?

    十万八千丈,凡人差一厘。

    永、永、远、远地差那么一厘!”

    意识到这一点的逯道人马不停蹄地收拾了行囊,踏着山林小路上一地的枯枝,独自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茂名山,他清楚师傅的结局或许就是自己的结局,恐怕将来命簿之上,不过一句“凡人逯且,无仙缘。”

    后来他四处游历,收集许多奇珍异宝,中途又有奇遇。

    最终留在虞国的细粱城,成了太子府的座上宾。

    他这一生,没有得道的机缘,只能不断地靠着一些搜罗来的阴谋邪术,窃取他人的运势以求长生。

    少年时他笃信师父,但被人称作老神仙的师父也敌不过天命而逝世;

    中年时他游历四方,唯有一个徒儿牵挂,便是卫戍,卫戍却也惨死;

    从此他变本加厉,不择手段地活着!

    卫戍隔了这么多年再一次见到逯道人,只是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甚至就连卫戍也恍惚,里面的人真的是自己那神通广大的道人师父吗?

    他实在变化有些大了,平日爱戴的高冠被他扯掉,随意丢在地上,发髻蓬乱松散,几缕头发耷拉在两边,身上裹着的衣袍皱巴巴的,心爱的拂尘也被折成两截,头和尾分开扔在不同的地方。

    曾经拥有无数奇珍异宝的道人,此刻却像个刚启蒙的幼童一样,围着山洞里最大的那块荧石,稀奇地看个不停。

    他弓着腰,眯着眼,前后左右绕着一块石头打转。

    卫戍皱眉道:“他在看什么?”

    棣华心里清楚,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敢相信罢了,但事实又确实如此,坦言道:“你师父大概忘了这是什么,所以感到好奇。”

    “哈。”卫戍张着嘴,终于感到天道的讽刺。

    多么可笑,曾经本领通天,呼风唤雨的道人竟然连自己亲手安置的石头都忘了,他怎么能露出这样的神色,师父啊,这还是你吗?

    那些徒增的岁月像一个巨大的诅咒,带走了逯道人所有的神志,让他迷失在这样一个昏暗的洞穴之中。

    棣华上一次放过了他,因为和一个疯了的人计较什么前世的仇怨未免太可笑,不知这样丧失了尊严,行尸走肉地活着是否是逯道人想要的结局。

    “你进去看看他吧,然后出来我们再决一死战,你有你想做的事,我也有我重要的人。”棣华看向卫戍认真地说道。

    卫戍没有说话,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的道人。

    过了一会脚步向里面走去。

    山洞里很安静,外来者的脚步声就显得格外重,惊动了大石块旁边的人。

    逯道人听见了,立即蹲下身子,把手和后背都贴在石头上,眼睛紧盯着来人,流露出警惕的神色,嘴角不停地微微抽动,看起来像是咬牙切齿,又像是想说些什么。

    师父不认识我了。

    卫戍意识到这一点,随即心中泛起一阵酸楚。

    他害怕再惊吓道人,令他做出什么过激逃跑的举动,因此不敢一下子走得太近,观察师父神色愈发紧绷,就在离有四五步的距离停下了,随后卫戍也蹲下来,两人的位置平行,道人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也任其打量。

    或许这样温顺的姿态令逯道人感到了一点安心。

    他渐渐放松了脊背,手也松了下来,不再紧扣着石头。

    于是卫戍看见那手干枯细瘦,上面大大小小的伤口划痕都是新增的,有的还在流着血,尤其指甲的位置,是逯道人某一刻莫名其妙地用手去挖地上的法阵痕迹导致的,指甲劈裂,塞满了血泥。

    他想起这双手曾为自己画过符箓,最神奇的一张在千里之外也能感应得到。

    神魂出窍,须臾即至。

    母亲还为此事恼怒,埋怨自己坏了她的大事,喊着要打杀绿珠,他争辩不过,被关在殿内禁足,最后没了办法,只能听天由命,大不了就是一死,一起死罢了,但死之前也要去看看师父,要向他道歉,于是威胁宫人叫开了殿门。

    他熟练地穿过东宫的各个院落,向师父逯真人的房间走去。

    逯道人的房间总是放着一口燃烧的大鼎,鼎中是各式各样,乌漆吗黑的材料,有的是药材,有的是骨头,全部汇集在一起,从中散飘一言难尽的的味道。

    卫戍推开房门,在烟雾缭绕中看见逯道人正盘腿坐在榻上,双手掐诀,薄薄的纱衣下透出一点受伤的红痕,他走过去,还像小时候做错事那样,将头靠在师父的膝盖上。

    他说:“师父,对不起。”

    一只大手抚上他的头顶,似乎感觉到他的愧疚似的,轻轻拍了拍以示意安慰,手主人道,“师父没事,回去吧。”

    就是这样一双手,现在却血肉消减,形如鬼爪。

    卫戍并不是全无心肝,三百多年的时间,他还是能记得一些好事的,只是从前得到的爱和尊重大多太过畸形,逢场作戏,真心寥寥,深刻的人太少太少了。

    眼前的道人算是一个。

    他蹲在道人面前,慢慢地往他那边挪移,看见道人神色有变化就停下,道人没有反应就再靠近一些,四五步的距离,来来回回试探了几遍,终于挪到了跟前,他看见师父脸上深刻的皱纹,头上花白的发,心中百感交集,再次恭谨地叫一声:“师父”。

    这猖狂而怨毒的道人,蓦地如被击中了心神,变得柔软而可怜。

    山洞外隐隐传来几道雷声的轰鸣。

    荧石的光芒不够亮,逯道人猛然凑近,盯着卫戍看了很久很久。

    眼中有不同的情绪在翻涌挣扎,他一时觉得这人这样熟悉,一时又全然想不起来,念头折磨着他的脑子,逯道人不舍得移开目光,眼睛很快就红了。

    “你,你是……”

    他口齿还算清楚,只是你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心里惶急,两片唇如秋风中的落叶般不停地抖动着。

    卫戍接道:“我是,我是你的徒弟,我是卫戍。”

    或许这其中哪一个字触动了他的内心,道人一下子安定下来。

    他反手紧扣住卫戍的手腕,拉他向外走去。

    道人步伐急促,趟着散落的一地的杂碎东西,走得磕磕绊绊,又急急忙忙。卫戍不知道他是要干什么,而棣华站在洞口,若非向一边闪的快,非要被撞上不可。

    雷声越来越重,姑且算早的天色也迅速黯淡下去,不时有闪电划过天空,带来一瞬间的非常光亮。

    站在山洞的边缘,借着这样的光亮里,逯道人总算认出面前人真是自己那早逝的小徒,他摩挲着卫戍的脸,手指抖动半晌,什么话也没说,却显然认出了他来,忽然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那样大声,声音苍凉地在空旷的山洞里回响,寂静的山林中也隐约传来回音。

    然后又不知为什么地张开手臂,在不大的山洞边缘来回走动,臂膀摆动,方清明一些的神色又被癫狂湮灭,脸上神情古怪,嘴角下垂,分明是一张哭脸。

    “哈哈哈哈……”

    逯道人顶着这样一张哭脸,越笑越大声,声音中逐渐染上一丝沙哑,他却全然不觉,几乎走到了山洞边缘,看起来一个站不稳就会跌落下去。

    真是,疯了!

    “师父。”卫戍不安地看着他。

    一旁的棣华也微蹙着眉,不是因为逯道人,而是……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脑海中那股直觉更加强烈,这雷声,这情景,实在太熟悉了。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传来。

    在这不停歇的巨响之下,有一道闪电猛然冲破云层,直奔他们站着的这个山洞而来,卫戍叫一声“师父”,扑身挡在逯道人身前。

    巨大的滋滋声里,整个洞边缘的石头都被削落一层,石块跌落时又发出一阵轰响。

    好险!

    棣华站在山洞靠里的位置,姑且无碍,卫戍和逯道人则因为在洞口处,尤其逯道人更是首当其冲,棣华清楚地看见,若非卫戍舍身那一扑,他不是被雷电劈死,就是已经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