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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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内侍称诺,双手捧着诏书退下了。

    “陛下,听闻如今朝堂之上,对王相多有弹劾。”皇后没有停下手中磨墨的动作,幽幽开口说道。

    “你在甘泉也有所耳闻了。”陛下答道。

    “妾深居后宫,不敢干政,也不敢过问政事,只是此事从去岁年中开始,至今悬而未定,谣言四起,妾只是听着些闲言碎语罢了。”她的言语非常谨慎。

    “无妨,说说看,你听到了什么?”

    皇后轻轻说道:“只是听到,日蚀之事,乃是阴气入阳,当是有朝臣乱政,蒙蔽君心,故上天降之异象,以告天子。”

    “闲言碎语如是,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皇后欲言又止,似有疑虑,陛下又说:“说吧,这里只有吾等三人,朕不会怪你干政。”

    皇后才微笑着开口:“妾不懂朝堂事,也不知王相功过如何,陛下乃圣君,心里必有明断,只是妾居甘泉之时,常读史书,除了太史公书之外,又读春秋左氏、国语,倒是颇有心得。若要说,以史明鉴,以古鉴今,或许能有一议。”

    “你在甘泉久居,读史静心,倒是不错。”陛下淡淡地说道。

    皇后微微欠了欠身,说:

    “妾观国语,读到鲁语一篇,季文子辅佐鲁国宣公、成公、襄公三位君主,他虽然身居高位,显贵无比,但家中妻妾,没有人身着锦衣华服,而马厩之中,没有吃梁米的马匹,府邸之中,更是四壁空空,没有金器美玉。”

    我凝神听着,皇后刚讲了开头,却陡然停了下来,抱歉地说道:“陛下熟知历史,是妾卖弄了。”

    “无妨。”他抬眸看了我一眼,不知是否读出了我欲知后事如何的迫切之意,“殿中有人不知,你接着讲吧。”

    “是。”皇后亦顺着陛下的目光,朝我侧目,接着说道,“有人劝谏季文子:身为鲁国上卿大夫,执掌国政与统兵之权,相当于一国丞相。然这般简省,恐怕有失身份,会遭百官鄙夷,诸侯耻笑。然而,季文子却从容对曰:鲁国国民,尚且有许多人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身为百姓的父母官,岂能让自己的妻妾儿女锦衣玉食,甚至让马匹牲畜吃良粟谷物?而且,国家兴盛,当凭借品德嘉行,而并非美妾与良马。”

    皇后说到此处,停顿了一回,问道:“妾私以为,此言善矣。陛下以为如何?”

    陛下微微点了点头,但旋即叹道:“纵然善矣,只是贤良难得,所谓选贤举能,贤者与能者,能得其一,已是难得,更别说两者皆有了。”

    皇后顿首,说:“妾居甘泉宫祈福之时,亦愿陛下能得如此廉忠之人。”

    我虽听完了整个故事,心中不解,方才陛下明明问及王相一事,为何到此,两人的谈话却戛然而止。

    我没有把心里的疑惑说出来,满心却萦绕着季文子。左将军史丹对王丞相的指控,历经三朝,身居高位,行丞相之责,却是家财万贯,家仆上千,车马无数,加之“与社稷无功”,也在一时间涌上心头。

    陛下凝视着皇后,神色如常,嘴角却似乎含着淡淡的笑,应当早已明白了皇后之意。

    过了两日,受皇后诏令,大长秋来到了章华台。我原从采蘋处得知,大长秋乃是皇后近侍之首,管理后宫诸事,对外传达皇后旨意。

    不过我本来以为是一位女使,没想到来的却是一位内侍。他与李内侍年纪相仿,也近不惑之年,两鬓斑白,眉宇之间却与李内侍的和蔼可亲不同,而是透着精明强干。

    “婕妤,奴婢为大长秋,贱名孙德。”他入殿之后,朝我行了一个大礼。

    我赶紧上前将他扶起:“大长秋快请起。我年轻,你为长者,不必朝我这般施礼。”

    他神色无异,朗声道:“婕妤为尊,礼不可废。”

    我微微一愣,思及他来此处的缘由,悻悻笑道:“大长秋所言甚是。劳烦大长秋了。”

    “奴婢既奉皇后之命,必然尽心竭力,不敢怠慢。”

    他却并没有站起来,在我犹豫着要不要再次请他起身之时,他却再一次稽首,肃然道:

    “臣见君,当行跪拜之礼,跪拜礼中,以稽首之礼最为重。行稽首礼时,拜者必须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叩首至地,稽留多时,手置于膝前,而头在手之后。”

    他讲解完毕,抬眸看我,神色肃穆,不发一言。我领悟到了这是一次示范,于是心里虽不情愿,但也跟着他行了一遍跪拜之礼。

    跪拜礼之后,我从跪地不自觉地换成了坐于双足之上的姿势。一声呵斥却突然在我的耳边响起,使我受了一惊,几乎歪倒身子:

    “贾子曰:坐以经立之容,胻不差而足不跌,视平衡曰经坐。”

    我听得迷糊,不好意思地问道:“……贾子是为何人?”

    大长秋颔首道:“是为孝文皇帝时期的贾生,贾谊也。”

    我点点头:“那,大长秋方才所言,是何意?”

    他微微蹙了蹙眉,大约觉得我确实冥顽不灵:“所谓坐之礼,乃是双膝合并,双手置于膝上,两肩端平,神色庄重,不可交头接耳,四处张望,面对尊者,当低头颔首,不得平视,面对身份相同之人,当身正腰直,目视前方。”

    他说罢便肃然地静坐在案几之前,为我示范这两种不同的坐姿,同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我也来践行这一坐姿。

    在我与他相对而坐,践行这经坐之礼时,他继续说道:“后宫妇人,当尊四行。一乃妇容。所谓妇容,乃是按时行沃盥之礼,按时沐浴,身体无垢,对面尊者,当以悦色相对。”

    我插嘴道:“这恐怕与孔子所言‘色难’是一样的。”

    这位大长秋却似乎不喜欢我打断他的话,正色说道:“故而妇人当修德,时时约束自己。色难否,若是遵循礼之道,便不难。若是随心所欲,当然是难。”

    我隐隐地听出了后世女诫的内容,尽管女诫这本书最早成书于东汉时期,为班婕妤的后代班昭所撰写:“那其他三行呢?”

    “二乃妇言,不可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