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诏令
    《未央赋》全本免费阅读

    翌日是元日,我一早折了两支梅花,且作为新春贺礼,去了宣室殿。算着时间,陛下应当快下朝了。

    殿中温暖宜人,书案一侧的博山炉已经点上了,冉冉冒出烟来,让殿内充满了熟悉的安神妥帖的檀香。我环顾四周,想找一个合适的容器来插花,一直走到偏殿,却没有找到花瓶。

    只见偏殿里的锦被像是一日没有动过的样子,青铜错金螭虎灯与雁足灯台上是新换的蜡烛,没有燃过的痕迹。榻边的熏炉也似冷了一夜。

    我心中黯然,但很快自嘲似的摇了摇头。除夕之夜,这样特殊的时日,不用想,他定是与他的妻子同榻而眠。

    离了偏殿,我只找到了他平时喝酒用的玉卮。这个三足的玉卮高约七寸,正面刻着展翅的凤鸟,凤尾与双翅之间则是一片云海的纹样,背面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螭虎。杯口雕镂着猛狮的头,嘴里衔着斜纹玉扣,中部有环,底部一周雕着卷云涡纹。

    这个玉器若是作为花瓶,倒是合适。我将梅花插了进去。

    刚插了花,便听见了外头的侍卫跪拜的声音,抬头,便见皇帝与皇后一前一后走进了殿。

    我有些意外,他们大概也是很意外,尤其是皇后,她的杏眼慢慢瞪大,朱唇轻启:“赵婕妤如何擅自来了前殿呢?宣室乃陛下处理朝政,召见外臣之地。若无陛下诏令,后宫女眷轻易不得……”她的声音从诧异变得严厉。

    她还没说完,陛下却止住了她的话:“无妨,赵婕妤并不影响朕处理朝务,只是为朕磨墨而已。”他看向我,脸上笑吟吟的。

    “陛下,只是,若是让外臣看见了,知道的,说是赵婕妤只是磨墨,红袖添香,不知道的,怕是以为陛下耽于美色,不务朝政,白日宣……”她发觉陛下神色不悦,话音戛然而止,又颔首道,“妾失言了。”

    “赵婕妤只是偶尔过来。同你一样。”陛下的语气淡淡的,笑容不翼而飞,声音有些冷峻。

    “是。”我方才忘了拜见,此时才想起来,便急忙朝两人行了福,“我来得不巧,先告退了。”我说完便起身朝殿外走去。陛下却拉住了我的手臂,目光落在了我身后的红梅上。

    “这是你折的梅花?”他问道。

    我点头道:“红梅贺新春,我见陛下这儿什么都好,什么都有,独独少了些花。”

    见殿中的气氛骤然冷了,我便笑着调侃道:“若是红梅在侧,暗香盈袖,便应了郑美人诗中的那句:‘随风潜入夜,同榻伴君眠’了。”郑美人的原诗我已经记不清楚,隐约只记得“君”与“眠”这两个字了。

    陛下闻言,哑然失笑:“这可也是你的心声?”

    我脸上飞了红,直言道:“只怕是陛下后宫所有人的心声。”

    皇后的神色却越来越严肃,声音像一把锋利的刀:“赵婕妤行事无矩,天子酒器,怎可乱用?实在是有违礼制。宣室殿中,非后宫殿阁,更非帷帐之内,也不可作此靡靡之音。”

    “我只是看着这杯子,深浅合适,便拿来插了梅花,不知有何忌讳。”我一惊,喃喃道。

    “此乃微末之事,朕倒是觉得赵婕妤心思纤巧,白玉红梅,极为相称。”

    “陛下,所谓礼有大,有小,有显,有微。大者不可损,小者不可益,显者不可掩,微者不可大也。陛下虽觉得此乃微末之事,实则有损于礼,日积月累,便有害天道。赵婕妤昨日耽于玩雪,不关切陛下圣体,今日不顾宫规,不受传召,擅入前殿,又以酒器插花,作靡靡之音,天子酒器乃礼之器。妾为皇后,不可不察。”

    陛下不以为意:“好了,赵婕妤来自乡野,若有失礼之处,你作为皇后,提点便是,何必苛责。”

    皇后又轻启朱唇,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都没说出口,而是做了福,颔首称诺,脸色却依然沉郁。

    稍许,陛下换了换语气,说:“你向朕奏请的削减后宫用度一事,朕现在便可下诏。只是各宫妃嫔用度虽减,但婢女内侍年俸及衣食用度应一律如常,太官汤官之下的奴婢若是放出去,也需施以足够的银两,以为傍身之用,可以各自入宫年限为准,按倍数发放赏银,显示宫中恩德。”

    “陛下心细宽仁,然妾不得不禀,若是各宫妃嫔用度削减,而奴婢用度不变,恐怕会有贪得无厌之人,强取左右布帛以及乘舆服饰。”

    “强取作甚?如何强取?”我不解地问道,话脱口而出,才发觉这儿似乎没有我说话的份。

    皇后没有看我一眼,依旧面朝着陛下,解释道:“托言拿与侍诏修补,实则中饱私囊,以劣换优。旧日,此事屡见不鲜,望陛下明察。”

    “竟还有这样的事。”我在心里默默叹道。

    陛下平心静气地说道:“后宫之内,如何御下,乃是你身为中宫皇后之职,朕每日亦有朝务要理,你若是连这些小事都要上奏于朕,望朕来明察,如何能治理好六宫,为朕分忧?削减宫中用度,看似事小,又能显示中宫勤俭之德,但也应当思虑周全,不为人诟病才是。”

    皇后惶惶然道:“陛下提点极是,是妾昨日思虑不全。妾为中宫,当行好皇后之职,约束嫔妃与宫人,使六宫和睦,少有贪赃之事,为陛下分忧。”

    陛下又却对皇后道:“你方才觉得赵婕妤礼数不全,不如让你宫中的大长秋好好教教她,也教教她六宫之事。赵婕妤乃极为灵透聪慧之人,说不定以后能为你分担不少。”

    皇后有些吃惊地抬头望着陛下,迟疑了很久:“陛下莫不是想让赵婕妤协理六宫之事?赵婕妤出身……”

    “——出身闾阎,所以能想到你们想不到之事,能体察贫困百姓,体察那些奴婢侍从。”陛下接过了她的话。

    “诺。”皇后低低地颔首道。

    陛下坐到了殿中的案几前,皇后紧随其后,跪坐在放置着砚台的一侧,为其研墨,砚中的墨其实已经不少,皇后只是轻轻地做着这个动作,按照这个力度,不知磨块能不能出墨。她的目光也不在砚台上,而是在陛下的侧脸上流连。

    淡淡的脂粉香,混合着佳墨的香气,这是真正的红袖添香。

    而我立在一旁,没有得到允准,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但我亲眼见到了皇帝诏书的诞生。

    汉朝的诏书不似后朝,以后人耳熟能详的“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或是“诏曰”为开头。

    “中宫感时年之艰,民生之难,愿承先祖之志,率六宫之人,力行节俭之事,削后宫用度,以赈济天灾所害之民。所谓,珠玉金银乃身外之物,饥不当食,寒不能衣,却多费人物之力,并使民间哄抬物价,市井百姓,盲目效之,以此为贵。而太官之中,六牲八珍,冬育春蔬,使钱财靡费,奴婢冗余,更助长穷奢之欲。一切详则,由中宫拟定,众人当效之、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