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贫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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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张以舟从陆导家离开,祁蔚也正好踩着三轮车回来了。才看见张以舟的身影,祁蔚就用力挥起了手里的遮阳帽。张以舟小跑几步过去,恰好接住了从车上跳下来的祁蔚。

    “我的衣服只卖掉一半。”祁蔚拉起一块油布,遮住车斗里的货物。她拉着张以舟进电梯,兴致勃勃地说:“但是我打算再进一些货,我明天还要出去卖衣服。”

    “还去?”张以舟挑起祁蔚脸颊上被汗沾湿的一缕头发,手指搓一下,就掉汗渍和灰。

    “去!”祁蔚道,“我已经跟师妹说了,三轮车帮我续租一周。幸好昨天我顺便问那俩个大学生要了批发厂的电话,我已经下订了。不过这次先订一点点,按比例慢慢增加吧。以前乱进货,导致后边完全是积压了。”

    “你身上的钱还够吗?”

    “够!”电梯到了,祁蔚推着张以舟出去,让他快开门,她速速洗个澡。

    祁蔚洗澡的时候也是神采飞扬地说着今天的经历。张以舟一边热饭一边听,才知道祁蔚转悠了一上午,才逐渐找到工人聚集地。一开始很不好意思喊卖衣服,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喊出第一声。

    万事开头难,有了第一声,后边才顺畅些。祁蔚的粤语很差,和大叔大妈的沟通属于连比带划进行。幸好她运气不错,一开始碰到的人都很好,没有为难她。她先走了几个工地,在中午时候卖出去几件外套,下午工人要干活没什么人理她。

    但是祁蔚问了工人他们住在哪。居住地以消费层级划分,工人们会找到和他们消费相近的人群。祁蔚中午买了一份盒饭,下午就开着车去了偏远的村所。

    “那个盒饭超级难吃。”祁蔚裹着浴巾从卫生间走出,“猪脚一股浓烈的腥味,米饭也是带点暗黄的。我打开的一瞬间就想丢掉了,但周围没有饭馆,丢掉就没饭吃了。而且一盒饭要三十块钱,我卖一件外套,才挣六块钱。我就安慰自己,反正吃不死,怕什么。”

    张以舟摆上饭菜,皱眉道:“明天带份便当吧。”

    “好啊。”祁蔚应道,“我薄利多销,在村里卖得还挺好的。一些老人家喜欢。虽然很多款式并不适合老人家,但是他们觉得便宜,而且我都送到家门口了,他们多少会愿意看看的。愿意看,就有机会转化。”

    “你就这样卖出了一半?”张以舟高三暑假发过传单,特别不好意思开口推销,磨蹭半天也只是站在十字路口,等人拿。他由衷佩服祁蔚一个人就敢开三轮车去卖东西。

    “当然不止这样。”祁蔚说,“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感觉这些外套性价比高,但没有核心竞争力。所以今天早上先开车去了批发市场,买了一些吉利的小挂牌,勾在外套拉链上。比如‘恭喜发财’‘大吉大利’‘利是多多’什么的。我想下沉市场也会愿意为精神消费付出一点小小的花费。毕竟讨个彩头又不是什么坏事。”

    “是的。过来吃饭。”

    “好——”祁蔚拖拖拉拉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她一口气吃完一碗饭,忽然停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张以舟,“以舟,我发现香港好像是三个香港。我坐着头等舱到香港,是光鲜亮丽的国际大都市。我坐着经济舱到香港,是一寸阳光一寸金的香港。我开着三轮车,就又是另外一个香港了。”

    “不止在香港,在世界各地都是如此。贫穷和富有是无形却分明的界限,把人从思维到衣食住行都全面划分开。哪怕是在人工智能上,也同样存在贫富不均,有时它甚至是加剧贫富差距。”

    “我们应该如何消除这样的差距呢?”

    “至少目前,我们尚且没能看见消除的可能性。但是通过财富再分配、社会福利制度等等手段,可以尽力缩小。”

    祁蔚点头道:“如果我可以做些什么的话,我会尽力的。”

    张以舟没料到祁蔚会说出这样的话。如果按照贫富划分,祁蔚站在食物链顶端,是绝对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很少会想到社会上的“其他人”。甚至两年前,祁蔚还把“靠关系干扰司法”视为理所当然。

    祁蔚生活的环境是如此,但她质本单纯。张以舟心想。

    祁蔚夹起一筷子鸡胸肉,发现张以舟盯着她看。“我脸上沾东西了?”

    张以舟摇头,没有多说。他要是再开口,就是自己都想不到的矫情了。

    ————

    祁蔚开着她的小三轮,走街串巷卖了一个月的衣服。她下水都怕撞着的掌心里甚至已经磨出了茧子。张以舟原以为她坚持不了太久,谁知她竟然每天都热情高涨地背上水和便当就出发。晚上到家,再累也要复盘今天的所见所得。

    有一天下午,香港下了大暴雨,张以舟担心得要死。祁蔚给他打电话,说:“有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张以舟听见她那边哗啦啦的雨声,急问:“你在哪,有没有事?”

    祁蔚坚持问:“年轻人,你要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坏消息。”

    祁蔚说:“我在回来的路上,但是三轮车侧翻了,掉进了一条干水沟里,我干脆躲在车下边避雨。”

    张以舟一下就提高了声音:“祁蔚!赶紧离开水沟!你知道今天的降雨量有多大吗?!”他的话没完,祁蔚那边就叫了起来。

    “啊……真的好大降雨量!上游的水下来了!”明明危险万分,祁蔚竟然还在笑。她一边笑一边跳出水沟,跑到最近的一个公交站台下去了。“我躲好啦!张以舟,你还没问好消息是什么。”

    张以舟握着手机,找同事借了车,急匆匆坐电梯去地下车库。回来路上、有干涸的水沟,附近有公交站,张以舟大致知道祁蔚在哪了。他开车出地下车库时,断断续续的信号才恢复。祁蔚已经迫不及待说出她的好消息——三轮车侧翻也不要紧,她今天把外套、袜子、裤子这些存货全都卖完了!

    祁蔚把这个消息重复了好几遍,然后告诉张以舟不用担心,雨停了她就回去。

    可是张以舟开着车找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公交站台放声大哭。

    黑压压的乌云笼罩这座狭小的城市,铁皮棚搭建的临时公交站在风雨里愈加渺小。祁蔚一个人站在公交站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蔚蔚——”张以舟开的SUV滑过积水路面,停在公交站旁。他降下车窗,喊祁蔚上车。

    “张以舟?”祁蔚在灰蒙蒙的天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