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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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川家世代经商,讨价还价、谋取最大利益则是商人本性,就连年纪尚轻的二小姐也不例外。


    她虽然同意了圣女的请求,却状似为难地透露,十三是所有死卫中最出众的一个,将来可是要给家主当贴身护卫的。


    “更何况训练也不能丢下不是?如果武艺不精,也无法好好保护圣女。”


    二小姐笑盈盈的,“要我说,隔段时间还是要让她回一次本家,不知道圣女意下如何?”


    十三不懂。为什么二小姐前一刻还要杀她,后一刻又变得如此看重她了。


    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明白,这涉及到家族之间的利益关系。


    这一代的圣女出自西园寺家族。他们也是商人出身,各方面经营得都很一般,只是走运出了个圣女,才得以扶摇直上。


    二小姐是想利用这件事在两家之间建立起一条纽带,一来二去,就能和圣女攀上关系。


    当然,那个时候的十三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也看不明白,圣女身后的侍从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


    侍从低声提醒道:“圣女大人,如此不妥。”一个死卫也配他们这样做?


    圣女一如既往柔柔摇头:“无妨。”


    她说:“就照二小姐说的来吧。”


    那之后十三就跟着圣女回了家。


    她没有资格坐驮轿,只能和外面的侍从一起步行。不过她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十分高兴——至少活下来了。


    西园寺家的规矩只多不少,有个年长的管事人叫香佳妈妈,负责将这些教给她。


    “头发梳成这样,走路时不能晃动。”她示范着,“你走两步我看看。”


    而十三的发梢摇得像被狂风吹过似的,怎么都学不会。


    “步伐别那么大!下巴内收些!”


    “哎……”香佳碰上个笨学生,无计可施,抚额叹气,“你若只是个护卫也就罢了,可你现在是圣女的人,绝对不能如此。”


    十三忍不住问:“为什么?”她满脸疑惑,“圣女和其他大人有什么不一样?”


    几月前她还是流浪的孤儿,许多知识都匮乏得可怜。


    香佳妈妈便和她讲了许多事情。譬如当圣女出生时,会出现无数异象。鲜花盛开,树木生长,果实粮食成熟,尽是丰收之喜。


    这样的圣女每百年才会出一个,被视作神的侍者,能够卜算预言,做出指引。


    神酒出生时正逢弥奥斯、鹰陆两国交战,引起了极大的轰动,振奋军心,让弥奥斯得以一举赢下战役。


    她从小就被全方面精心培养着长大,不光饱读诗书,还精通兵法和治国之道。


    而圣女甚至年纪比十三还要小一点。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圣女大人以后要当王后。”香佳妈妈说,“她们小时候就订过婚了,等成年后,咱们的女王就会迎娶她。所以王室的礼仪是必不可少的,你也要谨记。”


    十三垂下头来。


    弥奥斯的女王陛下是一位功绩卓越、英姿勃发的Alpha。


    十三曾在女王游街时远远地看过一眼,女王骑在马上,万民欢呼她的名字,而十三只配跪着。


    她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只有些苦涩地想——圣女大人如此尊贵,女王陛下意气风发。


    她们二人的确是绝配。


    香佳妈妈没注意到十三的片刻失神,继续叮嘱,“还有,圣女大人最爱干净整洁。你早晚至少各沐浴一次,有空时便去净手……”


    十三跟着她学礼仪,等到再见到神酒时,已是好几天后。


    她换上了圣女侍从才能穿的栗色裙袍,把自己洗了又洗,直到手心开始泛白都觉得不够。


    明明很干净了,可还是会担心自己将她弄脏……


    圣女的庭院坐落在一片竹林之中,神酒正坐在院外,捧着一卷书。她依旧披着白色斗篷,和背后的林子融成一张和谐的画。


    竹子珍贵,整个国家都没有多少棵,全都移到了圣女这里,只因她喜欢。


    十三跪在她面前,不知为何,声音都有些颤抖:“圣女大人。”


    “抬起头来。”


    她听到圣女说。


    神酒看着这个略微瑟缩的小护卫。头发梳得并不太规整,几根碎发垂落在眼前。


    五官长得还算端正清秀,虽然远远称不上美丽,但她记得,十三笑起来时脸上有两个小酒窝,令人看了很是心生喜欢。


    “你笑一笑。”神酒轻声道。


    十三下意识地挤压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不是她那天看到的样子。神酒有些失望,又问道,“你在这里不开心么?”


    十三连忙摇头:“自然不是。还得多谢您救了我……”


    说到这里,她试探着问:“可那天,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北川家呢?”


    “我猜到会有人为难你,便去了。”


    十三不可置信:“可是我,我也没告诉您我是谁家的死卫……”


    神酒说:“不难找。”


    她随口说了几个对方曾提及过的细节,再稍稍一分析,便能得出答案。


    十三“噢”了一声,心中的震惊久久不能消失。半晌,她愣愣地蹦出一句:“您好聪明呀。”


    谄媚的人多得是,奉承的话停了太多,可从来没人会这样直接。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逗得神酒莞尔一笑。


    真是个小傻子。


    十三也跟着笑了,这次是真心实意的,两个圆圆的酒窝若隐若现。


    “这样才对。”


    神酒说。


    她的声音太轻,十三没有听清楚。


    那个阳光并不算太盛的下午,她就站在圣女身边侍奉。


    神酒边看书,边执笔写着什么。十三大字不识,只是在旁边尽可能安静地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墨水不够,她便去添一些。茶水凉了,她便去换成热的。点心不酥脆了,她就再让厨房去做。


    偶尔出点错,譬如不小心手重,把东西弄坏了,圣女也从不责怪。


    其实真的是很无聊枯燥的事情,甚至比训练还要没有趣味。十三想。可说不清为什么,她就是很享受这种为了圣女奔前忙后的时光。


    神酒终于停下笔来,搁在一旁。“你盯着看了许久。”她说,“你也喜欢读诗?”


    十三手指蜷缩成一团,不敢继续抬眼看圣女娟秀的字迹。其实她根本看不懂,她只是觉得那些笔画写得很漂亮,才盯着看的……


    “我不认识字。”她把头埋得很低,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没见识的乡巴佬。


    神酒有几分诧异:“北川家没教你们?”


    “没……平日里只学武艺。”十三不想让自己太丢人,脱口而出,“但是我所有兵器都使得很好,总是第一名。”


    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圣女大人一定瞧不上自己这种只会舞刀弄枪的粗人。


    果然,神酒摇头:“至少要会写自己的名字。”


    她重新拿起笔,刚想写下“十三”,又觉得这名字实在是不大妥当。


    “‘十三’是怎么来的?”


    “北川二小姐说,我既然十三岁,干脆就叫十三吧……”忽地,十三鼓起勇气,“圣女大人,您愿意赐我一个新名字吗?”


    神酒的目光移到方才翻阅的那书卷上,没回答,出神地念了两句十三听不太懂的话,还带着淡淡的曲调。


    冬日草木枯,


    雪花翩跹枯树,


    仿若春花舞。


    “你就叫和歌子吧。”她说。


    … …


    后来和歌子才知道,圣女大人最喜欢的一种诗体,名叫和歌。


    那么给她取这个名字也是偏爱她的意思吗?和歌子曾经这样问过。


    神酒手指缠着她的头发,“嗯”了一声。


    和歌子立即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似的,神酒丝毫不怀疑,她如果有尾巴,现在一定在摇。


    她把指腹放到圆圆的酒窝里,轻轻摸了摸:“所以呢,你想怎么回报我?”


    “我……”


    和歌子绞尽脑汁说了好些事情,神酒都不满意。她很无奈:“那你说怎么办?”


    神酒想了想,“那就,一辈子都听我的话吧。”


    其实就算她不说,和歌子也会这样做的,因为神酒说的就是命令,没有时效。


    比如惩罚她用神酒的手自,慰。


    她照做。


    再比如赶紧离开鹰陆王宫,不许多问,也不许多留。


    ……她还是会照做。


    和歌子觉得心脏跳动时传来隐隐的抽痛,让她茫然极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过问主人的事情,可她抑制不住地想知道神酒当时的死是怎么回事,神酒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分离的时候,她思念主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圣女也会想起那个笨笨的、可以为了她一句话去死的小护卫吗?


    惩罚她是在意她,还是真的生她气了?


    和歌子十三岁的时候就总是笨手笨脚的,添个墨水都能弄到袖子上。现在她二十三岁了,当了五年的雇佣兵,她以为自己有所长进,可为什么还是那么笨。


    明明此刻信息素四窜,樱桃味的嘴唇紧紧贴住她的,予她重重的啃咬厮磨。


    她却还是猜不透神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