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妄想! 她只喜欢难搞的。
    若放从前…

    罢了。

    不提从前。

    现在, 她不过是这国公府里寄养的一个落魄孤女罢了。

    姜瑶心里顾影自怜了番,才仰了头,重看向楚昭。

    一双眸楚楚。

    楚昭也不知看到了什么, 咳了声,转过头去。

    这一声咳, 倒是把众人目光都引到了他身上,但见那一片白玉似的脸颊瞬间红了浅浅一层, 因着这咳, 那红还泛上了眼。

    他道:“你说。”

    姜瑶便说:“这事原也不怪小四郎君。”

    她茶言茶语:“小四郎君大约是瞧我不顺眼, 先往我裙上丢了一块泥巴…”

    姜瑶说着, 还冲旁边怒瞪她的小四郎君笑了一下。

    可惜, 她忘了。

    自己如今是个泥人。

    从前那嫣然风姿的一笑, 此时只剩下黑泥巴里一双大白牙, 小四郎君忍不住捂住眼睛。

    “然后我妹妹阿芝, ”姜瑶夸赞地看向姜芝, 等看到一脑袋泥巴的姜芝,她才意识到自己什么形象, 便也不作妖了,语气平板直顺地道,“然后阿芝护我,也向小四郎君砸了泥巴, 之后我们砸来砸去,便像现在这样了。”

    众人:……

    肖嬷嬷:……

    原是这么简单的…么。

    楚昭看向一团泥巴样的小四郎君:“阿曦,是这样么?”

    楚小四郎君却不知,前几日还跟他秉持着“只彼此互殴”、“无论如何也不把大人扯进来”的姜大娘子,这次竟然会这么利索地告状,当下气了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指着姜瑶道:“你,你不讲义气!”

    鬼跟你讲义气。

    姜瑶心底翻了个白眼,面上却仿佛害怕,道了声:“小四郎君,你欺负我便罢了…”

    她欲拿手擦泪,等一看到满泥巴的指尖,便悻悻放下,柔柔道:“可我不能眼睁睁瞧着你欺负我家阿芝啊。”

    小姜芝在旁边泪眼汪汪。

    楚昭只眯了眼。

    他眉目生得俊,丹凤眼这一眯,身上便自成气势,看一眼姜瑶,又去问小四郎君:“为何动手?”

    这下,小四郎君是闭了嘴,彻底不肯说了。

    他如何能说,自己就是看这坏女人不顺眼,要撵她走呢?

    依着二哥的性子,若听了这话,必是要将他吊在松涛苑的那棵歪脖子树下,背上一夜的诗的。

    这可比拿那劳什子鞭抽他一顿,要痛苦得多。

    小四郎君闭了嘴,楚昭便又看向姜瑶。

    姜瑶立马道:“我亦不知。”

    于是,楚昭便知,今日是再问不出什么话了。

    他负手望向小四郎君。

    七岁儿郎。

    端跪在那,已初见轮廓。

    他道:“阿曦,我从前教你,不可欺人,处事莫过。姜娘子于我国公府是客,待客宜礼,你却失了礼数,张横霸道,我罚你去亲为姜娘子洒扫庭院一月,如何?”

    小四郎君哭丧着脸:“二哥。”

    往里日待他还有几分和颜的二哥却道:“你应不应?”

    “应。”

    小四郎君垂下脑袋。

    楚昭又看向姜瑶。

    不知为何,姜瑶这个素来心里无法无天的竟然被他看得一凛,有些松散的跪姿立时便回了正。

    楚昭却道:“姜娘子受了委屈,可有什么要求?”

    姜瑶眼珠儿一转,抬头冲他就是“甜蜜”一笑:“什么要求都可以么?”

    楚昭未笑。

    负着手,面上那点倨傲和拒绝又流露出来:“姜娘子说笑了。”

    姜瑶叹气。

    果然不行。

    原来还想跟在这美人儿身边,努力泡…啊不,是努力当他妹妹的。

    于是,便作了羞愧的表情,提了另个建议。

    她说小四郎君虽然有错,自己亦有错,明明大了小四郎君这许多,却未担起教导之责,反与他斤斤计较,实也该罚。

    “不若罚小四郎君与我,一起将这牡丹苑洒扫干净吧。”

    小四郎君瞠目结舌,只觉今日太阳大约是打西边出来的。

    这坏女人怎会突然替自己说话?

    必有图谋!

    待要阻止楚昭,却听楚昭一声“可”已出了口。

    “姜娘子既有此意,我也不便阻止,阿曦,在洒扫庭院之外,今日你再帮姜娘子将这牡丹苑理了吧。”楚昭道。

    原来如此!

    小四郎君恍然大悟,她一定是知晓二哥性子,这样说话,就是为了让他多做一样!

    果然阴毒!

    当下,立刻又用力瞪了姜瑶一眼儿。

    姜瑶也无语了。

    她原是想今日已经将小四郎君得罪得彻底,不如往回拉拉,卖个人情,谁知楚昭不按情理出牌…

    “二郎君误会了,我是想取消小四郎君原来的责罚。”

    楚昭道:“阿曦身宽体胖,正好练练。”

    姜瑶:“小四郎君他……”

    小四郎君:“你闭嘴!不许你喊小四郎君!喊四郎君四郎君!”

    他又转过头去:“还有二哥,我这不胖!”

    楚昭:“阿曦养气功夫不到家,再加罚一月。”

    小四郎君:……

    姜瑶:……

    唉。

    将人得罪死了呢。

    她微微叹气。

    楚昭转过身去,双手朝上首位的长公主便是一礼:“母亲,事便是如此。”

    长公主捏着檀香串的手停了。

    她看向屋中这三个泥猴,道了声:“既如此,便听二郎的。”

    说着,也还是没忍住,瞪了那楚四郎一眼:“阿曦,莫要再皮下去,否则,我便将你送到你二哥的羽林卫去。”

    小四郎君只当鹌鹑不说话。

    “行了,都下去,好生洗洗。”

    长公主手一挥,小四郎君便似得了圣旨一般立马站起身往外跑。

    姜瑶起身盈盈一礼,也牵了小姜芝往外走,走到中途,却忽而心血来潮往回望了一眼,恰见那风姿昭昭楚二郎君嘴角刚收回的一丝儿笑。

    他刚才一定是在笑她吧笑她吧?!

    姜瑶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泥巴”装,无力。

    不过下一瞬,人已经重新挺起肩膀,牵着小姜芝神赳赳气昂昂出了满春堂去。

    满春堂内。

    长公主神色惊疑不定地看着堂屋中那平生最叫她得意的儿郎,良久,问了句:“二郎方才为何笑?”

    方才还在郎君脸上的笑便如昙花一现般消失了。

    他垂眸,又板出了那副死人脸。

    “母亲看错了。”

    长公主无语。

    “你母亲还未老眼昏花呢!”

    楚昭:“母亲老眼昏花了。”

    长公主:……

    “楚昭!”

    楚昭叹气,终于问:“母亲想说什么?”

    长公主道:“我想说什么,你不明白?我是怕你对那姜——”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楚昭突然抬起的一双眼眸阻止了。

    这双眼,长公主在镜中看到过多回。

    和她如此相像,可她从未在镜中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凉淡得像烟墨一般,好像这世间所有,都不放在他眼里。

    “你不会是还不想成亲吧?”

    这下,长公主担心的,不是楚昭喜不喜欢姜瑶了,而是他压根就不喜欢任何人,也压根不想跟人成亲,难怪之前总推三阻四不肯回来。

    楚昭道:“母亲多虑了。”

    “我才没多虑,我算看明白了!”

    “你压根不想成亲!圣人怎么把你养成这么个没活人气的样儿?”

    “你说说看,啊?你怎么就不能学着你手下那帮儿郎,欢喜欢喜那软乎乎香甜的小娘子,你那臭烘烘的马儿有什么好宝贝的,听阿娘的,啊,去宴上挑个可心的…”

    满春堂内长公主喋喋不休,只觉得自己满脑袋都要长白头发了,抬头一看,惹她生气的二郎却在悠闲自在地看着窗外。

    夕阳落到他刍青色的袍摆。

    “楚昭!”

    长公主一声,惊起窗边雀鸟。

    却只得来儿郎一声:“嬷嬷,母亲口渴了,给她倒杯茶。”

    长公主:……

    孽障啊。

    —

    当晚。

    牡丹苑内灯火通明。

    红玉和青雀一人提了一盏羊角灯,在东西两庭的游廊站着。

    庭院内,高高挂起的一排灯笼新换了烛芯,将整个庭院几照得亮如白昼。

    姜瑶扶了扶腰,擦着汗,往前看了一眼。

    小胖四郎君还撅着屁股,在那“哼哧哼哧”擦地,擦几下,还要回过头来瞪她一眼。

    “哼!坏女人!”

    姜瑶叹气。

    看了这逆毛捋也捋得有点过了。

    可有什么办法呢。

    要姜瑶委屈自己,却是万万不能的。

    她朝对方笑笑,垂下头去,作了一副委屈模样,眼在垂下去的瞬间红了——

    这一幕,恰好让小四郎君看到,他心道:莫非是他误会她了?她当真是好心?

    再看姜瑶,为着干活方便,她穿了一身粗褐麻衣,连他国公府的下人都不会这么穿,抓着脏布巾的手细得跟嫩柳似的。

    还没他手指粗呢。

    再看人也没之前跟他打架时精神,蔫蔫的,便难得生出几分愧疚来。

    说起来这泥巴,还是他先扔的呢。

    “喂!”

    小四郎君表达歉意的方式,也不那么友好,“你瞧瞧你这小鸡爪儿力气,能干成什么事儿?边儿去!看小爷我的!”

    说着,他便走到姜瑶旁边,屁股一拱,将她拱了出去,而后,蹲原来属于姜瑶的地方,使劲擦。

    嘿咻嘿咻。

    哼哧哼哧。

    不一会儿,就擦出那么一屁股墩儿那么大的地来。

    他还挺得意,抬起头:“怎么样?”

    姜瑶立马就拍手:“小四郎君好厉害!”

    小四郎君嘿嘿一笑:“那是。”

    于是,又继续蹲下来,哼哧哼哧给姜瑶擦地。

    旁边杵着的伴当简直没眼看。

    哎哟喂。

    他的小祖宗,人就嘴甜哄了两句,您就给人当牛做马擦地了?

    您平日里招猫逗狗的霸气呢?

    这便是他不懂了。

    姜瑶这时若是拒绝,才是不智。

    越不成熟的小男孩儿们,越喜欢展示自己的“男友力”——

    虽然事儿不是这么个事儿,但理儿是一样的理儿。

    给对方付出的机会,才会产生沉没成本,帮着帮着,不也就帮习惯了?

    这便是富兰克林效应了。

    姜瑶还“哒哒哒”跑去一边,叫红玉沏了杯清茶,递过来给小四郎君喝。

    再拿帕子替他擦擦汗,说两句:“小四郎君好生大的力气,我便擦不了这么干净呢。”

    小四郎君被迷魂药灌得七晕八素,一晚上,到得亥时三刻,竟将他和姜瑶要擦的地、扫的牡丹苑,全部打扫得一干二净,地面亮洁如新。

    可等姜瑶和姜芝走了,他被牡丹苑的冷风一吹,脑子一醒,忽而间又生起气来。

    这臭女人好生坏!

    居然骗他一个小儿郎干活!

    他堂堂国公府四郎君,岂是那干粗活的下仆!

    又想到今日,她对着自家二哥哥那眼神——

    明明还糊巴着脸呢,那双眼儿却亮晶晶的。

    平日里黑猪儿看到他手里的吃食,也是一样一样的!

    小四郎君顿时更生气了。

    他一个人在那嘀咕:“她居然还敢想我二哥?”

    “我二哥这般的人物…不成不成,万不能让她拱了。”

    那边伴当在外面陪他吹了半夜的冷风,道:“四郎君,天晚了,您该回去睡了,明日你还要去姜大娘子的院子打扫呢。”

    小四郎君更更更生气了!

    他决定接下来,要给姜瑶个大的教训。

    …

    姜瑶可不知,这小四郎君如坐飞机似起起伏伏的心境。

    她只是懒洋洋回了院落,还没等红玉替她绞干净头发,人已经趴在美人塌上睡着了。

    睡着时,还做了个自己抱着美人儿睡觉的美梦。

    可惜梦里的二郎君没甚精髓,脸太柔,性子也太没个性,跟一团随她揉捏泥巴似的。

    这便叫姜瑶感觉很无趣了。

    她只喜欢看起来难搞的。

    于是,脚一踢,将人踢走了。

    被踢到角落去的小姜芝睁大眼睛,看看那边躺着的阿姐,又像小虫儿一样,在被窝里钻啊钻地,钻到了阿姐身边。

    抱着她软乎乎的胳膊睡着了。

    …

    日子在小四郎君的臭脸中度过,令姜瑶惊奇的是,这几日小四郎君明明有时气得狠了,却愣是没作妖,只将浑身里的力气都用在了她的秋桐院,竟是令她秋桐院的地面一片落叶都找不到。

    日子就这么平顺地滑到了春日宴当日。

    一大早。

    秋桐院就忙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