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京城, 平南王世子府


    一大早的门子就神色匆匆的带着封信件入了府。


    “世子爷,王爷的信到了。”


    书房内,季世子将手里的书册放下, 陈管家从门子的手里接过信件, 转身双手递给了季世子。


    随后门子恭敬的退了出去, 就候在门口, 等着季世子的吩咐。


    季世子打开信件查看了起来,只见上面的字迹清晰, 力透纸背,这是平南王亲自写给他的。


    这是平南王在听闻“南阳”大案后立即写给季世子的信。


    陈管家一直伺候在旁,他瞧着季世子看完信后半天没有说话,不免有些好奇, :“世子,王爷可是有何吩咐?”


    季冒晟回过神, 他慢慢的收好了手里的信,摇了摇头,摊开了信笺准备回信, 却迟迟没有下笔。


    京中关于未来的继承人之事已经“杀疯”了, 便是老王爷也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


    季冒晟如今就待着京中这择人欲噬的漩涡里,老王爷来信的, 除了关心问候一下大儿子, 最重要的,是老王爷的态度——


    作为这大晋朝唯一的异姓王爷,平南王安安稳稳的活到了这个岁数还没有被清算, 逢年过节怀康帝也不忘问候一番…


    虽然这些也是因着他驻守南边的功绩,但更多的,也是因着平南王的老实。


    素日里平南王就安分的待在召平城内。


    南越的人没有动静的时候, 平南王也纹丝不动。


    他既不与外臣结交,也不上蹿下跳的给怀康帝上眼药,所以平南王府得享富贵安宁至今,季冒晟也平平安安的在京中做他的世子。


    可这次,平南王旗帜鲜明的表明了立场,或者说他是怕京中如今人多,风雨多,季冒晟在京中一时昏头了,因此来信提点和表明立场——


    平南王将宝压在了秦王府。


    或者换句话说,因为秦王的救命之恩,平南王愿意扶周记淮一把。


    与其是其他人多有猜忌,不如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秦王,这是平南王的原话。


    这些都是季冒晟不知道的事情。


    当初季冒晟还未入京时,老王爷对季世子的要求也很明确——就是老实。


    因为不管说的有多好听,季世子这一去,本质上就是入京为质。


    因此,季冒晟能在京中长成什么德行不重要。


    能不能学到什么东西也不要紧,最重要的就是能安分守己。


    这些年季冒晟少有能离开京城的时候。


    他渐渐地在这京中成为了一个翩翩郎君,他性情温和,十分守礼,又少与人有争执。


    这样的季世子符合所有人的期望,也让老王爷和怀康帝十分满意。


    从来没有任性过的季冒晟迟疑了良久,终究还是下笔应允。


    京中这么多年,圣上是怎么待周记淮的,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自秦王被公布身世后,许多人只怕都在心中有了偏颇。


    季冒晟神色清冷的放下了笔,将手里的书信装好,又上了火漆,:“送去给父亲吧。”


    “是。”


    陈管家唤了门子进来,将手里的信递给了对方,跟着嘱咐了几句,门子连连点头,随后立即去着人送信。


    陈管家回了屋,他看着静立在窗边出神的世子,心中却泛起了微疼,虽说父子血脉至亲,但世子幼时就离开老王爷身边进京。


    分离这么多年,这些情分能剩下多少?


    这京中的规矩太多了,特别是世子背着平南王府的名义进京,就注定了他得循规蹈矩,安安稳稳的作为平南王府的牌面活下去。


    有时能听得召平城内的消息,老王爷亲自带着幼子去打猎,纵着他一同骑马时,陈管家都在心头暗自泛酸。


    但酸过一时,也就过去了,毕竟世子的位置旁的人再怎么样也夺不走。


    从前世子思慕苏府的大小姐,尽管这是一场人尽皆知的暗恋,但每一日,季世子都是神色飞扬...


    只要有苏大小姐的宴会,他都会提前去,他费尽心思的讨人欢心...


    相熟的郎君难免有用这事打趣季冒晟的,但难得,世子这么不顾规矩的时候...忐忑又欢喜。


    那时,还有福宁郡主常常登门,她是因为季世子这场世人皆知的‘明恋’与季冒晟相识。


    福宁郡主是个骄纵的性子。


    她为人挑剔,对苏琳琅更是‘如珠如宝’的捧着,恰好碰上宛若愣头青一般的季冒晟,自然是先挡在了最前面。


    可怎么说呢,或许说的冷血一些,福宁郡主的厌恶,欺辱和压人入泥泞的骄横是对着她瞧不上的人去的。


    甚至因为她的一贯将讨厌的人踩在脚下的举动,所有人都习惯和默认了福宁郡主对不喜欢人的欺辱。


    更是因着长公主和圣上的偏爱,还有昌平公主和苏府的结义,没人敢在福宁郡主的眼前放肆,而郎君也多半不会与福宁郡主计较。


    优秀的季世子通过了福宁郡主的考量,她也时常来世子府,他们的身份相仿,对于自己的朋友,福宁郡主十分的热心和真挚。


    福宁郡主与季世子之间是真正的无关风月,只有朋友之义。


    可如今,福宁郡主走了,甚至故去还被许给了长乐世子。


    苏府的大小姐也嫁人了,嫁的还是周公子……


    从那以后季世子绝口不提她们的事,不论人前人后,好像从前的那些喜爱都如冰雪消融,不会给人留下一丁点的困扰。


    如今这府中每日都是冷清清的,世子也愈发的沉默了。


    陈管家有时恨不得他们府上的世子是个自私自利,只顾着自己痛快的人。


    他为了旁人考虑了那么多,何事为自己放肆过?


    但那么做,他就是不是季冒晟了,那个不论何时,都叫人心安的郎君了。


    雨天过后这几日总不见太阳,外头的冷风灌进来,陈管家上前关切的道,“世子,如今风雪天渐至,您可要当心身子啊。”


    季冒晟偏头看了一眼陈管家,淡淡的笑着颔首,:“无事,陈伯放心。”


    ......


    秦王府


    今日秦王没有去上朝,可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


    陆燕芝本来以为人又去了书房或校场,她随口提了一句,却发现都不是。


    因着如今在府里,秦王妃相询的事秦王都是能说的全部都会告知。


    即便不能说的也只是在关键的地方少说,并不会虚言诓瞒,因此李公公如实的告知秦王的去处。


    陆燕芝眼下的忘性大。


    前一刻她问过了,后一刻她就很可能忘记自己问过了什么。


    这会儿李公公说的什么话,她只是在耳边飘了一下,就满心满眼的惦记着自己的早膳了,她如今饿的快。


    谁想等用过饭,陆燕芝就被笑眯眯的李公公带着,送到了书房内,说是秦王有请。


    这是秦王在府上真正的的书房。


    这个地方陆燕芝从来没来过。


    如今府上没有争宠的姨娘,秦王只要在府上,也都是会去荣正堂与陆燕芝一同用膳,所以不会有什么狗血的送汤去书房争宠的桥段。


    更何况,秦王在书房里是做正事,陆燕芝每日也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所以互不相扰。


    今日是陆燕芝第一次踏足这书房,她好奇的四处张望着。


    这一处书房的布置和荣正堂那个温馨的小窝全然不同。


    这里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冷肃。


    立在桌子后面的,是一张巨大的地图,上头密密麻麻的标着各个地方的名称,常驻兵马、人数,还有比较出名的河流山川......


    这幅地图比不得现代的精细,但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一幅地图已经是极为难得和珍贵。


    陆燕芝只是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旁边是个占地不小的沙盘,上头还有些排兵列阵的队伍。


    但看着看着,陆燕芝的眉头就拧在了一起,这个阵仗怎么这么眼熟?


    跟着她很快就记起昨晚那个‘深深浅浅,诱敌深入’的棋局。


    陆燕芝脸色顿时绯红一片...呸,她们王爷真不要脸,拿这个考验她?


    陆燕芝匆匆移开目光,环视了一圈,看向了满屋子的书,有些书的扉页看着已经很旧了。


    很好,这也很不符合陆燕芝对武将的刻板印象。


    没错,因为周重邛总是去校场,他又生的那般高大,还是个能动手就不动嘴的风格……


    陆燕芝下意识的都会将人纳入武将的行列——


    众所周知,很多武将都是武艺超群,‘文化沙漠’。


    书房里头传来了动静,陆燕芝眼睁睁的看着一面墙被推开了,秦王握着个什么东西走了出来。


    这一幕看的陆燕芝看的两眼发直,竟然真的有密室诶,她以为都是电视剧里演出来的。


    看见陆燕芝的神色,秦王脸上就带上了笑意,他走过去摸了摸陆燕芝兰的头,将手里的东西展示给她看,:“这件东西往后夫人就拿着,用它来防身。”


    陆燕芝定睛看去,却见是个精致小巧的袖箭,秦王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几支短箭闪着寒光。


    “来。”说着话,周重邛抱着陆燕芝坐在了椅子上,随后他在陆燕芝的眼前展示着袖箭的安装。


    他慢慢的一个步骤一个步骤的说给陆燕芝听,带袖箭安装好,他握着陆燕芝的手,对准书房内立在墙角处的靶子直射——


    “笃——”


    飞射出去的袖箭牢牢地钉在靶子上,入木三分。


    周重邛伸手按在了陆燕芝的胸前,他的掌心下是陆燕芝的心跳。


    ‘扑通,扑通“有力的跳动着,像是只灵巧又极富活力的小雀鸟活跃的一跳一跳的,没错,他可爱的夫人心跳声都生机勃勃的叫人迷恋——


    不合适,就算是用来演示也舍不得.....


    色令智昏、‘无药可救’的周重邛将手里的袖箭放在了桌上,随后将陆燕芝抱着转了个身,让人面对着自己。


    注视着那双含着两丸黑珍珠般的眼眸,周重邛他看着陆燕芝的眼睛,接着他伸手拉着陆燕芝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另一只手捂着陆燕芝的后脑,他放缓了声音:


    ”我很想无时无刻一直待在夫人,但这世上最怕的就是万一...”


    “这支袖箭里只能容下三支箭,所以,如果到了危急的时刻,夫人不去看其他的地方,也不要犹豫,只管对准这里——”


    周重邛捏着她的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放箭。”


    这样充满戾气和杀意的话语尽管被周重邛用最轻柔的声音说出来,可还是叫陆燕芝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倏地缩了回去。


    周重邛没有对陆燕芝的大惊小怪有什么责备之意,他将陆燕芝紧紧的按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顺毛摸,:“夫人的簪子能派上用场的机会太小了。”


    陆燕芝:......今天又是为着殿下敏锐到吓人的洞察力惊着的一天。


    “我思来想去好几日,却还是将这支袖箭取了出来,也是想将最后一搏的机会留在夫人的手里...”


    周重邛紧紧的抱着人,:“但夫人也要答应我,这箭矢是留给外人的...永远别将它对准自己。”


    “夫人别让我在后悔中含恨而终,毕竟没了心的人,是活不久的。”


    啊啊啊啊,又是殿下这个‘恋爱脑’发疯的一日!


    陆燕芝听着周重邛的心跳声,麻的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殿下,你的高冷呢?你的狂酷冷拽呢?你的高不可攀呢?!!!


    将我的冰山殿下还给我!


    难怪外人都说追高冷男神的秘诀就是不要脸,看看,这就是冰山融化的后果。


    密密麻麻的汪洋将坠在其中的人紧紧的包裹,四面环洋,无处可躲。


    到了这个地步,还想跑?


    呵,下辈子吧。


    但被这样的汪洋裹过,还瞧得上其他的溪流吗?


    应该是不会了,只怕终其一生,都将会缅怀和回忆中度过,不肯涉足其他的溪流。


    陆燕芝反手抱着周重邛,她‘爽朗’的笑着道,:“殿下想什么呢,我这么窝囊又娇气的人,不说怕疼怕死了,我连苦都怕,怎么可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我可不敢。”


    闻言,周重邛松开了陆燕芝,他看着陆燕芝的眼睛,问她,:“是吗?”


    这样的眼神太过锋锐,直勾勾的仿佛是要看进人的心里去,何况这样近的距离,实在是太有压迫感了。


    陆燕芝狼狈的垂着眼避开了周重邛的目光。


    “......是。”


    周重邛猜的不错,陆燕芝是个胆小鬼,她也从来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她如今被捧得这么高,怎么可能肯向下兼容?


    在这最风光料峭的山头遍览锦绣富贵,忽的有一天将她从这山头吹落,叫她去重新去忍受屈辱和折磨的苟延残喘?


    陆燕芝做不到。


    这世上只有一个陆燕芝,也只有一个周重邛,一个肯花心思这般待她的周重邛。


    周重邛抬起了陆燕芝的头,重新看着她的眼睛,又问了一遍,:“是吗?”


    若是此前,或许此刻陆燕芝已经泪流满面的呜咽,可此刻她却是将眼睛忽的一瞪,她看向周重邛,:“是,是,是!”


    “若是真的有那么一日,我可不会做什么傻事!”


    “到时候,我就一天天的吃不饱,觉也睡不好,去给别人端茶递水,擦桌子洗碗,烫水洗脚...万一要是人家心情不好,或者吃饱了没事干,就三天两头将你的娃儿吊起来打!!!”


    说到这,周重邛都忍不住咬住了陆燕芝的嘴,这世上就多一个夫人专门来扎心的。


    只要想一想都有画面感了。


    “夫人真是...”


    “哼!”陆燕芝不甘示弱的哼了一声还咬了回去。


    那句是不是周重邛也再没有问过陆燕芝。


    他开始教着人练习袖箭。


    这件东西装起来不复杂,但陆燕芝的准头就差了许多,不过不要紧,近距离的情况下,就算是闭着眼,怎么也能射中。


    陆燕芝起身时,身上的荷包就掉了下来,周重邛捡了起来,却摸到了里头的东西,:“这是...”


    “殿下快看看摔碎了没有。”陆燕芝懊恼的看了过去,怎么今日就掉了下来?


    周重邛打开荷包,将里面的东西倒了出来,果然,里头是那枚玉佩,除了那个缺口,倒没什么其他的裂痕。


    “夫人还留着呢。”


    陆燕芝从周重邛的手里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没什么裂开的地方,她松了口气,闻言,她看了一眼周重邛,:“这是殿下送我的第一件东西,我当然要好好的留着。”


    周重邛失笑着摇了摇头,这哪是他送的,分明是陆燕芝抢去的,那日她抓着这枚玉佩,怎么也不肯松开。


    那玉佩的缺口处还有些参差的尖角,当时周重邛想去取时,陆燕芝就窝在床榻处小声的啜泣...


    所以力能扛鼎的周重邛那日却掰不开陆燕芝的手,只能由着她去了。


    这枚玉佩的成色并不好,甚至还碎了一块,看陆燕芝的眼神落在那个缺口处,周重邛摸了摸她的脸,将这玉佩放进了荷包给了陆燕芝,:“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黔州盛产宝玉,不过大多都是裹在石头里,这是她自己选的第一块石头,请了师傅雕成了这枚玉佩。”


    说着周重邛笑着道,:“切石头和请师傅花的钱都比这块玉值钱,可毕竟是她第一次选的玉石,咳咳,可能勉强算得上是玉。”


    “尽管成色不好,但还是留了下来。”


    “她的东西,我没能留住多少,这块玉佩我就一直戴在身上,那日去南边救援的时候,这块石头一样硬的玉挡了挡暗箭。”


    “尽管碎了一块,却没让箭矢扎的太深,之后大败南越,我在平南王府上修养了一段时间...这块玉也被找了回来,我就一直戴着它。”


    “平南王...”


    “平南王就是季世子的父亲。”


    明白了,这块玉佩...这块玉佩也是季世子,不,平南王府的护身符。


    有救命的恩情在前,之后端看男主肯对着季世子那般宽容,只怕因着这救命的恩情,两个府上没少走动。


    这样的物件是带着灵性的,陆燕芝伸手就要将玉佩重新给周重邛戴着,却被周重邛笑着拦了拦。


    “既然送了夫人,就是夫人的了,夫人这般爱惜...”也盼着它也能护一护你。


    看陆燕芝还想说什么,周重邛很自然的转移起了话题,:“前几日苏尚书入宫了,他说长乐世子意欲不轨,甚至强逼苏氏女在王府下毒...”


    这话果然吸引了陆燕芝的注意力,她坐在周重邛的怀里,认真的听着。


    “我与皇兄商议了一番,决定将计就计,引着长乐世子将所有的人都钓出来。”


    “正好,宫中收到了消息,长乐伯的戏班子已经从各个地方准备回京了。”


    “马上就是皇兄的寿宴,长乐伯上书言称专门排了一场戏。”


    “这场戏也是我们等着的好戏。”


    引君入瓮,但这事做起来也又风险,甚至更为关键是的——


    周重邛看着陆燕芝,:“这几日我会做出偶感风寒,然后突然病重的模样,甚至宫中也会有御医前来,不过这一切都是遮遮掩掩的。”


    “皇兄寿宴那日,我会做出在府上养病的假象,实际会埋伏在宫中,那日,王府就只能有夫人一人替我遮掩了。”


    这才是周重邛几番犹豫却还是将袖箭拿出来的缘故,他的皇兄不可能放弃这次的机会,周记淮也不可能不入宫护驾。


    可这样一来,王府就只剩下了陆燕芝...


    “殿下放心,”陆燕芝拍着胸脯保证,:“府上的事就交给我了,绝对不会出问题。”


    “到时候,我会将孙青和褚伟留下。”


    宫中才是凶险之地,陆燕芝见过那个叫褚伟的猛将。


    一看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猛人。


    不等陆燕芝推拒,周重邛拍着她,:“以防万一,宫中的守卫已经不少了,何况还有我在宫中。”


    “将夫人的安危托付给他,我也能放心些,还有那日夫人见过的几个谋士,也会一同待在府上。“


    “宫中我不得不去,留夫人在府上也是不得已,若是发生混战,战场上最忌分心,夫人总得让我放心。”


    最后一句话是绝杀,陆燕芝默了片刻,老实的点了点头,:“好。”


    周重邛笑了笑,他抱着陆燕芝起身走到沙盘旁边,:“瞧瞧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