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真会说话
    除夕夜


    章华台内灯火辉煌,恍若白昼。


    此处是怀康帝于除夕夜宴请诸位大臣的地方。


    怀康帝甚喜美色,所以宴上少不姿容娇美的歌姬起舞,轻歌曼舞一片软红。


    皇后逝世后怀康帝未立继后,此刻怀康帝身边陪着的是贵妃和兰妃。


    贵妃雍容华贵,兰妃秀雅温婉,下首陪坐的妃子也各个妆容精致衣裳得体,俱都言笑晏晏的奉承着怀康帝,惹得他开怀多饮了几杯。


    许是喝的多了,怀康帝起身往殿外走去,他摆了摆手,没有大张旗鼓的退宴,只有大太监王满全跟了上去。


    一路往东,走走停停间就到了乾辛殿。


    见怀康帝醉眼朦胧的进了殿,殿内的宫娥和太监忙点灯奉茶。


    怀康帝站在殿中,忽的招了招手,王满全忙躬身上前听吩咐。


    待听清楚了怀康帝的话,他连连点头,“是,奴才这就去。”


    说着,王满全就躬身退出了殿内,脚步匆匆的去了。


    殿内,宫人摆了酒在御桌上。


    怀康帝看起来还是醉着,他眯着眼半倚在龙椅上,一手点着膝盖打着拍子,一边哼着曲。


    “恰便似檀口点樱桃,粉鼻儿倚琼瑶,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


    看怀康帝唱起了乡野俚曲,似是心情甚好的模样,满殿的宫人却皆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乍相逢记不真娇模样...”


    ......


    章华台内觥筹交错,气氛正好,只是进宫来的臣子哪有真来吃宴的,满嘴的辞岁庆贺举杯间是你来我往的刀光剑影。


    怀康帝极善制衡。


    朝堂上党派林立,文人、勋贵与武将又相互制约。


    怀康帝高高在上俯瞰着群臣,种种制衡手段使的出神入化,便是他如今三十有七膝下只有长平公主一人,皇位也坐的稳稳地。


    但随着怀康帝年岁渐长且宫中再无喜讯传出,皇室宗亲间多有暗潮汹涌。


    宴上众人自然都打叠着十二分的精神关注着皇帝。


    此刻见怀康帝无声的离席,王总管又匆匆请了周国公去,在场的文人一脉都朝着阁内的几位阁老看去,却见几位老大人还坐得住,甚至邓大人还饶有兴致的看着殿内起舞的歌姬。


    对邓大人的行径朝内诸公都见怪不怪了。


    这位大人自年少一朝高中被先皇点为探花郎起就自诩风流,最爱那美艳的娇娘红袖添香,后来更是和怀康帝臭...志趣相投,便是君臣之间偶有玩笑从宫内流出都不稀奇。


    不过是喜美罢了。


    邓大人如今位极人臣,怀康帝还亲赐过美人,自是没有不识趣的扰了老大人的兴致。


    甚至到了每三年京考之时,还有那厚颜之辈特意用“封箱探宝”的噱头奉送蒙面的美人供邓大人赏玩。


    三位老大人没有发话,底下的人也就只作不知。


    面面相觑间,苏尚书端了酒朝着董阁老敬酒,:“今日是除夕,学生敬大人一杯。”


    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董大人也颇给面子的笑着饮了一杯酒,:“子崖同饮。”


    有这两人打头,气氛又逐渐热烈了起来,纷纷寻了老大人或亲故敬酒。


    一个青袍的小太监轻巧的捧着茶送到了东侧的席宴上。


    这里坐的大多都是各府随同进宫的嫡子,如平南王的世子季冒晟,恭候府的陆卿荣,崔府大公子崔沣升,唐家二少爷唐庆邰...还有国公府里的周记淮。


    都是些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开席时圣上还赐了酒,自是闹得欢腾。


    唐庆邰才举杯饮了一口酒,就听见旁侧崔沣升的声音,:“再饮三杯!”


    他无言的向崔沣升看去,只见他正与人拼酒,唐庆邰摇了摇头。


    如陆卿荣这般的英俊少年有个姿容风度出众的妹妹也就罢了,偏偏如“酒疯子”崔大郎,这样粗鲁的人竟有个如莲花一般的妹妹。


    他,唐庆邰,这般的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却只有两个皮糙肉厚的弟弟,老天真是...


    正感叹着一转头却看见了旁边的周记淮——


    一袭天青色祥云鹤绣纹服,面如冠玉,目如含漆,想想京中贵女对这位那般热烈的追捧,更有赞称,彼兮美少朗,濯濯春月柳。


    再想想他在学府里压的其他人抬不起头的头名,长得占便宜也就罢了,偏偏还擅诗文擅经略,精通六艺,又是国公府唯一的公子...


    怎么能有人事事都占着尖?


    老天爷真真是恨不得将所有的好事都捧给他不成?


    想起苏家大小姐在赏梅宴上和这厮作的一首诗,唐庆邰的心肝宛若泡在十年陈醋般酸涩不已,他抬手取了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酒水太涩,且吃杯茶。


    只是才喝了一口,唐庆邰有些疑惑的看向杯中,竟是庐山云雾,往日里宴席间不都奉的是君山银针吗?


    “唐二,你怎么吃起茶来了?”


    陶伏眼尖人又损,他看着唐庆邰刚刚看着周记淮失神的表情,哪里还能不知道为什么。


    为着苏家的大小姐,包括他在内的几人还在学府里打过一架,只是都没打过周记淮。


    “哼,吃杯茶你都要管,莫不是平日窝在府里只学着怎么管家?”


    陶伏被讥讽了也不以为意,:“府里有个美娇娘事事顺心,倒不必我为庶务分心。”


    说着,他看了一眼如烛光中宛若生辉的周记淮,话却冲着唐庆邰去了,:“倒是你,也不知散学了在府里磨蹭着学些什么,日日嘴上说的痛快,经学却次次都是居于周兄之下,莫不是唐二你醉心于府中庶务?”


    “你——”


    “唉唉,好端端的怎么又吵起来了?”


    季世子虽生的身材高大,但他性情温和又最为年长,便是身边有人争执也多是调和。


    唐庆邰心里本就不痛快,被陶伏讥讽他就站起了身,见季世子出面打圆场,又思及今日的场合,他忍了忍,:“哼,我不与你一般见识。”


    “哈哈,”陶伏看着唐庆邰,:“技不如人就直言,什么时候你唐二公子也学的如同妇人一般扭捏?”


    话才说完,就听周记淮笑了笑,这一笑,惹得身后侍候的小宫人都悄悄抬头看他。


    在座的都抬起了头,看着周记淮,竖起耳朵听他准备说什么。


    就见周记淮伸手取了酒壶,给自己倒了,他端着酒杯,含笑向周围敬了一圈,说道,:“在座的多是同窗,一年岁除,福备箕筹,愿来年诸君万事顺遂,记淮敬诸位一杯。”


    陆卿荣笑了笑,给自己倒了杯酒,顺手给季世子也倒了一杯,陶伏默了默,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与诸君同饮。”


    “同饮。”


    ***


    出了章华台,周国公随着王总管就往乾新殿去。


    路上,王公公看着周国公的身量暗暗咂舌,难怪边关传来的消息多以悍勇形容这位国公,这样看着当真是惊人。


    只是周国公行动间却脚步沉稳,步子迈的也不大,这份不经意的体贴就叫王公公难免心头感慨,再想想周公子进宫面圣时如出一辙的体贴和风度,难怪圣上时时惦念这对父子。


    两人很快到了乾辛殿。


    王满全微微躬身笑着说道,:“还请定国公稍候片刻,奴才进去通传一声。”


    周重邛颔首,:“有劳王总管。”


    王满全连称不敢后进了殿,片刻后他就出来了,满脸堆笑道,“国公快请。”


    周重邛没有半点犹豫的跟着进了殿。


    “臣周重邛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进殿,周重邛一撩袍就跪了下去,行了叩拜的大礼。


    “快起来,如今你我兄弟竟也要如此生分不成?”


    怀康帝甚至都没有自称朕,也和那日在朝会上当众宣见周国公的高高在上不同,他醉眼朦胧的下了龙椅,亲自伸手拽着周重邛起身。


    周重邛顺着力起了身,半弯着腰看着眼前的怀康帝。


    一别近十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兄长如今鬓边也生了几许白发,周重邛面色动容,轻轻唤了一声,:“兄长。”


    这一声兄长就隔了近十年,如今再听,怀康帝拍了拍周重邛的肩,红着眼眶应了一声,:“诶。”


    看着眼前兄弟情深感人肺腑的场景,缩在角落里的王公公撩着衣袍擦着泪。


    怀康帝拉着周重邛就往上首去,:“你还记得吗?当时也是除夕宴,父皇在章华台宴请大臣,你我兄弟二人嫌宴上无趣溜了出来,最先到的就是这里。”


    “当时臣弟与皇兄就坐在殿外的长阶喝的是玉露酿,这些年臣弟也喝了许多酒,却都不似当年那般滋味。”


    “哈哈,”怀康帝笑了起来,:“经年未见,你我兄弟却还是这般默契,来,看看,这是什么?”


    “这,”周重邛顺着怀康帝指引往桌案,却见桌上摆满了酒壶,杯中是青碧色的酒液,里头赫然是玉露酿。


    见周重邛愕然的神情,怀康帝笑着拉着人就要就坐,:“今晚,你我兄弟二人不醉不归。”


    “都听皇兄的。”周重邛点了点头,却坚持不肯顺着怀康帝的意思坐在那张唯一的龙椅上。


    见状,怀康帝脸色沉了沉,他不悦道,:“你我兄弟难得重逢,不过一张座椅,你还要与我来回推拒?”


    “当年你孤身一人前往边关,吃了多少苦?流了多少血汗?为了我一句托付,数十年日复一日的为我坐镇边关,如今不过一张椅子,有什么坐不得的?”


    怀康帝激动之下甚至说道,:“凭你我间的兄弟情谊和你立下的赫赫战功,便是与我共坐龙椅,平分天下也是使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