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三拜
    福宁郡主被如此痛斥自是不肯依的,长公主亦心头凌然。


    陆凤霜的话说的太刺骨了,可坏就坏在一对比,陆燕芝的模样太惨了,这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端。


    今日的事决不能扣在福宁的身上,不然这名声实在太难听了。


    福宁不能做错事,那做错事的只能是陆燕芝。


    长公主神色冷的可怕,她看向陆凤霜,冷哼斥道,:“口舌如簧,巧言令色,恭候府的本事本宫算是领教了。”


    “今日其他的事情也就罢了,可你们恭候府的这位庶女得将事情说清楚!”


    “以为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就能迷惑住所有人?你可逃不过我的眼睛。”


    这是在淑慧长公主的地盘上,她要拿身份压人,又攥住了陆燕芝将事情重新盘剥,是非黑白是怎样,一经粉饰,还重要吗?


    这一顿打白挨,吃闷亏也就罢了,可若是铁了心再下手黑一些,陆燕芝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两说。


    被捧出来这么多年,陆凤霜见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她不吝以最恶毒的想法揣测世人。


    果然,长公主这话一出口,人群中就已经有人动摇了,用着自以为看清事情不同真相的目光看向了陆燕芝。


    受伤的人还在这呢!


    陆幼安怒气冲天,陆燕芝躲都没躲掉,遭此无妄之灾已经够不幸的了,这些人还要颠倒黑白,将屎盆子扣在她这位倒霉蛋妹妹头上,这如何能忍?


    “当我们的眼睛都瞎了吗?!”


    “六妹妹她已经自知惹不起在躲了,可你们仗着人多,围住了她,那发簪是她凑到人手下让她拔得吗?那耳环是塞在了福宁郡主手上让她拽的吗?”


    “还要睁着眼说瞎话,简直是厚颜无耻!!!”


    “四妹!”


    陆凤霜心说不好,这世间的规矩再烂也是规矩,长公主可以睁着眼说瞎话,可陆幼安却不能如此指名道姓的顶撞。


    “好,好,好。”


    长公主贵为皇帝的姐姐,身份贵重,少有人忤逆,如今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她气的手都在抖。


    “我算是见识了你们恭候府的规矩了,如此犯上忤逆之徒想来不止一个两个,既如此,来人啊!——”


    “参见长公主殿下!”隔着老远就有人高声施礼。


    寻着声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月牙白锦袍的少年郎大步前来,众人识得,这是陆家大郎,恭候府的嫡长子陆卿荣。


    往日风姿翩翩的少年郎如今行走匆忙,额上见汗,显然这一路疾行而来。


    这是越来越热闹了。


    嫡长子的分量代表着不一样的意味,众人知机,纷纷让开了路。


    “大哥。”


    “大哥。”


    陆卿荣点了点头后目光落在了陆燕芝身上,陆燕芝这个小倒霉蛋的那副惨状看的他瞳孔骤缩。


    克制的只看了一眼,陆卿荣转过身。


    他站在陆家其他人的身前对着长公主又施了一礼,:“卿荣来迟了,刚刚情急之下又出言无状,还请长公主殿下恕罪。”


    很明显,陆卿荣很给面子的态度很大程度缓和了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长公主点了点头,:“无妨,卿荣你一贯知礼,到底是嫡出,进退有度,可见你们恭候府到底还是有章程的。”


    “是,多谢长公主殿下宽宏。”


    陆卿荣面色不变,诚恳的说道,:“殿下一片好意,派人送了请柬到侯府,可惜如今为着我这幼妹生了许多事端,延误了梅宴,还请殿下恕罪。”


    接着,陆卿荣拱手又是一礼,:“我这妹妹人生的胆小,又笨嘴拙舌不会说话,她若是哪里冲撞了殿下和郡主,我代她赔罪。”


    说完,陆卿荣再拜,:“只是,现下她又有伤在身,便是有过错,还请长公主应允我带她们回去,等养好了伤,我再亲自带她们去府上赔罪。”


    见大哥折腰,还句句将过错揽在了自己的身上,陆幼安恨得捏紧了拳头,明明是她们的过错!


    她的脚步才动,陆玉宁一把揪住了陆幼安的衣袖,攥住她的拳头,她在陆幼安的耳边轻轻说道,:“听着,忍着,别让大哥的苦心白费。”


    陆幼安听进去了,她不敢再看,咬住了唇偏过了头,实在没忍住肩膀一耸一耸的哭了起来。


    看着挡在所有人前面的陆卿荣和陆凤霜,陆燕芝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只是眼泪一个劲的顺着眼角往下落,像是混着血腥味,落入嘴中咸咸苦苦的。


    鸦雀无声,这一幕看的众人心有戚戚焉,有共情能力强的,已经别过头随着陆幼安一同红了眼流下了泪。


    若是恭候府的人和长公主府的人据理力争,特别对着长公主,她的身份本就特殊,难免落的下乘,可陆卿荣三拜,拜的公主府被架在了火上。


    不用看周围人的神色,长公主都知道在场的人心里想着什么,她神色冷肃的看着陆卿荣。


    好的很,好的很,会咬人的狗不叫,这看似风光霁月的小狼崽子果然没安好心。


    恭候府的人果然都和宫中那‘阴阳脸’的贱人一个样!


    不能只有她的福宁吃亏,淑慧长公主暗下狠心。


    恭候府的庶女算个什么东西,陆卿荣自己撞上来了,不是爱以退为进吗?


    不是爱拜吗?


    那就一同赔上恭候府嫡长子软骨头,懦弱无能的名声!


    “呵,你们恭候府的教养实在不敢恭维,今日若是就这般草草饶过这个庶女,焉知是不是只要她哭一哭,你们就轻纵了她,今日她敢包藏祸心,藐视尊卑对福宁下死手,来日她是不是就敢骑在我的头上作威作福了?”


    就知道果然没有这般简单,陆卿荣叹了口气。


    他没有再拜,反倒直起了身子,一脸的遗憾惭愧之色,:“说来惭愧,为着您今日的梅宴,府上便向娘娘求取了一件彩凤织金裘。”


    “娘娘对我们后辈一片拳拳爱护之心,尤其知道是为了参加您设的梅宴便应允了。”


    “娘娘无法来参宴,又许久没见府上的几位姑娘,只叮嘱待您的宴毕,要我们几个不争气的后辈入宫,见见人顺便也看一眼冬日里彩凤映雪的景色。”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了陆燕芝的身上,那件价值连城的华贵衣衫此刻就披在她的身上。


    没等长公主说话,陆卿荣又摇了摇头,:“卿荣性急,今日一早就托人送了梅花进宫,虽不如宫里的梅园,可到底算几分野趣。”


    “不想娘娘却传话,圣上也知道了这笑谈,如今娘娘设了宴,就等着彩凤映雪的景就位,请圣上赏光。”


    “您看?”


    现场一片沉默,听着,看着恭候府与长公主府的较量,如今更是变成了兰妃和长公主的较量。


    长公主的身份尊贵,可兰妃背后又是皇帝,众目睽睽下,拿怀康帝压人,可偏偏皇帝的那个性子——


    长公主眼神冰冷的看着陆卿荣,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恭候府众人,脸上竟浮现了笑意,:“既如此,那就去吧。”


    “到底是兰妃受圣上爱重,不过玩笑之语,圣上都记挂在心,时时不忘。”


    “但恭候府的教养可不是小事,今日这庶女犯上伤了福宁或是我都是小事,可若是再不好好管教,丢了侯府的颜面不说,不知尊卑进退再惹怒圣上,那恭候府可就要大祸临头了。”


    “是,卿荣谨记长公主殿下教诲。”


    陆卿荣态度恭敬,嘴上应诺的痛快,只是转身却当着长公主和众人的面打横抱起了陆燕芝,一路就这么招摇的抱着人下山了。


    陆燕芝还没反应过来,脚就腾空了。


    小心的避开陆燕芝的伤处,他的胸膛震动,声音坚定有力,:“大哥带你下山,春生已经请了医女,等会儿你先在马车里清理伤口。”


    他低头看着陆燕芝的伤,怀里的小姑娘轻飘飘的一片。


    冰天雪地的,她耳边和脖颈侧的那片血污已经凝结了,脸上的妆还有泪水也乱七八糟的糊在脸上。


    陆卿荣的拳头紧了紧。


    如今朝堂上的斗争凶险,党派之争已经日渐激烈。


    明枪暗箭再狠再难都是应有之义,可对着这么一个小姑娘使这般手段也太下作了些。


    但对着陆燕芝,他的声音放缓了许多,:“别怕,待你大姐从宫中出来,我们就一起回家。”


    一行人下山的速度不慢,将陆燕芝送上了马车,医女早就候在了车内。


    陆卿荣是御马一路疾行而来,这会儿他未骑马,转身一同和陆凤霜上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的启程了。


    车内,陆卿荣将手中的裘衣递了过去,“一会儿就穿着它入宫,去给娘娘请安。”


    陆凤霜看了一眼陆卿荣,毫不意外的接过了这件裘衣。


    她知道陆卿荣的性子,既然说出了口,那刚刚在山上说的话就绝不仅仅是借口。


    她低着头,用帕子擦着裘衣上沾染的血渍和污泥。


    这件裘衣做的精巧,上头织造的尾羽和金丝不染纤尘,便是沾了血泥,这般一擦也就掉了。


    “今日的事情我也听说了,是福宁郡主先动的手。”


    陆卿荣端坐着看向陆风霜,:“从前京城里就爱传六妹妹爱扮做你也爱扮做苏府的那位姑娘。”


    “论情论理,本也不是你的责任,细究起来,我也有失责的地方,以为那不过是姑娘家家的事情,谁学谁不打紧。”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京城里喜欢追捧你们二人的不在少数,可偏偏声名狼藉的是她。”


    “传言不是空穴来风,不管她在府里的情况是怎么传出去的,可众口铄金,这传言是冲着她来的,也是冲着侯府来的,这糟污的名声就粘在她的头上。”


    “她年岁小,行事不周也情有可原。”


    “可你既知此事又决意要管,还出手将人接进了院子——”


    “福宁郡主出手伤人是因着她刻意学了苏家的大小姐,她的吃穿用度如今一应跟着澄心苑走。”


    马车的轱辘声和外头呼号的风声不小。


    陆卿荣没有疾言令色,相反他说话不紧不慢,但陆凤霜却听得清清楚楚,:“凤霜,你在想什么?”


    “我们恭候府的姑娘就真的像苏家的人,还是她一定要长得像苏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