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渊怎么想的？
他能是怎么想的。
他不过就是想把人留在身边，想回到从前。
但他清楚，两人之间，横亘着一道天堑，这道天堑的名字，叫做‘仇恨’。
他仿佛喃喃自语般低声问：“我和我母亲关系如何？”
唐也一愣。
陆渊已经自顾自回答了，“关系不错，是么。”
唐也迟疑了一下，点头：“在外人眼中……”
在外人眼中，母慈子孝，关系亲厚。
陆渊意味不明地嗯了声，笑得毛骨悚然，“她这么恨我们，若是能亲手报复，心里应该会很痛快吧。”
唐也一开始没回过味儿来，紧接着明白了他的意思，心头狠狠一震！
再看去，只觉得眼前人的笑都带了点嗜血偏执的味道。
他不由地想起当初顾潋滟‘死’的那段时间，从葬礼上回来后的他，每天照旧上班，让人找回跟顾潋滟所有的东西。
谁都看得出来，他是如何自欺欺人地维持着过往的现状。
仿佛那样，‘死去’的人就能死而复生。
那段时间，唐也每天都心惊肉跳，甚至不敢提顾潋滟的名字，生怕那个名字一出来，就会变成杀死他的最后那把刀。
所有人都在避免提及那个名字，然而在一段时间之后，某个清晨，陆渊开着会，忽然说了句：“她没死。”
所有人都吓傻了。
如今的他，和那天的神情相似，眼底浮荡的光，叫人不敢直视。
唐也担忧不已：“陆总……”
陆渊顿了顿，让人无法辨别他刚才到底笑了没有，“我母亲什么都想掌控在手心，若是她发现，最终她什么都无法抓住，品尝到一切都失控的滋味……”
唐也垂下眼睑，就听他说：“……很有意思是不是？”
他不知道在问谁，但肯定不是在问唐也。
直到此时，唐也才意识到一件一直被忽略的事：“陆总……您、恨夫人吗？”
陆渊拂了拂衣角，云淡风轻：“谈不上恨。”
谈不上恨，那又是什么？他没说，唐也也没敢多问。
这不是他作为一个助理该细问的事情。
但他清楚，从顾潋滟出现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情，全是他所默许的。
陆总心里……大概也是恨极的吧。
毕竟，没有谁能够在被多次算计之后，还能死心塌地地为对方当牛做马无怨无悔。
眼下这情形，唐也不禁暗自庆幸，幸好……
幸好顾潋滟还活着。
…………
唐也离开后，陆渊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便回到病房。
病床上的人纤瘦单薄，即便是盖着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层，宛若毫无重量的纸片人。
陆渊就这么看了许久。
昏睡中的人不知道梦见了什么，苍白的唇蠕动了几下，眉头皱得死紧，明显睡得不安稳。
陆渊走过去，指尖无意识地颤了颤，而后像是触碰什么易碎的宝物般，轻而又轻地去抚平她的眉头。
干燥的指腹下，皮肤泛着凉意。
指尖如同被冰刺扎了一下，微微蜷缩，而后听见床上的人呓语出声：“妈妈……”
陆渊的手，骤然便僵住了。
…………
顾潋滟做了混乱又漫长的梦。
睁开眼的瞬间，视线清晰的让她一时间有些不适。
熟悉的消毒水味道传来，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还在养伤当中，不知道今夕何夕。
病房里安静得出奇，外面的任何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隐约有人在说话，只是隔了一层墙，却像是另一片世界。
她掀开被子，看见手背上的针头，毫不在意地拔掉。
昏迷前的画面潮水般涌来，她眉头攒了攒，眉目微垂，便看见了放在一旁堆叠整齐的衣服。
她换好衣服，摸了摸额头上缠绕的绷带，而后在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到自己的手里，一打开，便是余晖和冷九章的消息。
余晖让她醒来后给他发消息，而冷九章，则是一连串的询问：
【受伤了？】
【在哪个医院？】
【你和陆渊在一起？】
【你太冲动了，万一出事怎么办？】
【我来接你】
最后的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来的。
顾潋滟回了个‘不用’过去，冷九章显然没看见，没回复。
她随便去洗漱了一下，脑袋还有些晕，不知道有没有撞出脑震荡。
不过想到歇斯底里的程莲芝，她摸了摸头上的血痕，冷笑了声。
原来那样傲慢的程莲芝，也会害怕，会恐慌，会变成疯子。
外面的说话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她联系了余晖，径自离开病房。
然而经过隔壁病房之际，啪的一声脆响，耳光响亮！
那房门没关紧，哪怕是隔着一道门，也能清楚地听见那声音。
顾潋滟下意识看了一眼……
病房里，陆渊侧身而立。
对面是怒不可遏的陆廷远。
前者神色漠然，后者打了人反倒是气得浑身发抖。
陆廷远指着陆渊的鼻子，连说了几声‘好’，声音都是嘶哑的，看着着实气得不轻。
顾潋滟没来得及躲开，她也没想过要躲。
于是房门打开，陆廷远就看见了她。
一瞬间，他宛若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脸色阵青阵白，眼神喷火，神情几欲杀人！
就在顾潋滟以为他的耳光也要落在自己身上时，陆渊也看见了她，脚步一转匆匆朝她走来。
陆廷远显然是听见了脚步声，脸皮子狠狠一抖，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冲冲的离去。
若是眼神就能杀人，想必顾潋滟这会儿已经千疮百孔。
陆渊没有去看陆廷远，三两步来到她面前，“什么时候醒的？”
他盯着她的双眼，怔了怔。
下意识抬起手想在她眼前挥一挥，又克制住了。
顾潋滟视线扫过他的巴掌印明显的脸，似笑非笑：“陆总这是……故意演戏给我看的？”
陆渊眼皮一颤。
顾潋滟啪啪鼓掌了几下，脸上却是一脸歉意：“抱歉，我不吃苦肉计。”
她说完便走，丝毫不在意自己给了对方怎样的难堪。
刚走两步就被男人拽住胳膊，“你还不能出院，一会儿我让医生过来给你做个全身检查……”
“死不了。”顾潋滟挥开他的手，谨慎地退开几步，“况且我和陆总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她像一堵冰冷的墙，把有关他的一切都排离在外。
陆渊薄唇紧抿，三两步跟上来，全然无视已经红肿的脸，“我送你。”
顾潋滟还没说话，正好电梯打开，冷九章适时出现，“不必了。”
他冲陆渊一笑，满脸恶劣：“我的未婚夫，不牢陆总费心。”
陆渊脚步骤然一顿。
顾潋滟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站到冷九章身边。
冷九章收回视线，一瞬间神情变得温柔，脱下外套罩在她身上，轻轻松松将她一裹，像是护着心肝一般，护得紧紧的。
“怎么受伤了也不跟我说？”
“你拿我当什么了？”
“我好歹是你未来老公不是，你以后必须要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
两人旁若无人的走进电梯，电梯门关上之前，冷九章忽然想起了什么般，挂着一脸虚假的笑，冲几米之外的陆渊扯了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对了，多谢陆总帮我照顾小姝。”
陆渊没说话，眼睛从他落在顾潋滟肩上的手扫过，最后盯住顾潋滟，神色晦暗不明。
电梯门缓缓合上。
隔绝了男人视线的同时，顾潋滟从冷九章怀里挣脱出来，用力的闭了闭眼又睁开：“我们是假装的未婚夫妻，不用这么入戏。”
“不入戏怎么骗过陆渊？”冷九章不以为然，“他又不是傻子。”
顾潋滟道：“我不是为了让他看见……”
“我是。”冷九章冷笑一声，“我是故意刺激他，他不痛快我心里就爽。”
他斜乜了顾潋滟一眼：“不然我答应你哥跟你扮演未婚夫妻做什么？我闲得慌么。”
顾潋滟：“冷九章，我对你……”
“没感觉？我知道。”冷九章不以为然，神色间带着几分傲气，“我就喜欢强扭的瓜。”
“……”
看着她面目表情的脸，冷九章猝然失笑，伸手便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顾潋滟想躲都没躲开。
正在这时，电梯门打开，宋爻俞江并赵宛站在外面，原本正说着话，忽然便噤声了。
赵宛上前：“潋滟……”
顾潋滟移开视线，挥开冷九章的手，率先走出去。
冷九章笑着和对方三人打招呼：“巧。”
赵宛手里拎着果篮，宋爻拎着礼盒，一看就是来医院看人的。
然而此时，他们要看的人，此时刚和他们擦肩而过。
顾潋滟冷漠的态度，让赵宛原本想追上的脚步骤然停住。
宋爻神色莫名，俞江啧了一声。
“看来陆三不在医院。”
如果他在，就他那脾气，能让冷九章把人带走？
一行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当他们看见坐在病房里的陆渊时，三张脸上，露出了几乎同样的难以置信又古怪的表情。
最可怕的是陆渊的脸上，还有一个鲜明的巴掌印。
一时无言。
俞江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你脸肿了还挺好看。”
“……”
赵宛抓了他一把，宋爻也看了过来。
这话是人说的？
陆渊揉了揉眉心，看向宋爻：“帮我去办件事。”
…………
顾潋滟抵住房门，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冷九章。
后者装傻：“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潋滟头疼：“我想休息。”
“你睡你的，我不用你招待。”冷九章强行挤进来，顾潋滟无语了一下，索性随便他了。
她自顾自洗了个澡，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昏昏沉沉，身上那些酒水不知道是谁帮忙清理的。
脑海里浮现出陆渊的脸，她眉头一皱，匆匆洗完出去，往床上一躺没多会儿便睡着了。
自从受伤后，她就留下了这嗜睡的后遗症。
至于冷九章……
随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