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冥愣了愣, 下意识望了眼北玺，发现她正安静看着这一幕时，紧张地捻了捻手里的佛珠。
“没关系, 贫僧……我原谅你了。”他摇着头小声地说完，又扭头看向北玺, 眼里带着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心软。
小妖道完歉后，也小心地看向北玺，希望她不要再生气了。
白小曦用叶片轻轻勾住北玺的耳垂, 糯声道：“姐姐~小妖下次一定不会再这样做了，你再给它一次机会吧。”
小妖可怜兮兮地点头：“陛下~”
三个人都跑同一阵营去了，北玺无奈地摇摇头：“以前你没有化成人形, 所以无论你是什么性格, 我都能够包容你。”
“但小妖, 你现在的模样是一个人族的幼崽, 你要收起你的傲慢和偏见, 不要用它们去伤害亲近的人。”
她很少说教, 这次也并没有长篇大论地分析小妖的行为对错。
但短短两句话, 却让三个小朋友都怔然了许久。
傲慢和偏见……
白小曦和空冥其实是知道小妖性格的，并且是极为理解的。
任谁成为一位神明唯一的追随者, 都会拥有傲慢和偏见吧？
更何况小妖本身也是一株神药, 它的确有资格瞧不起任何人。
只是这一切，在北玺这句话之后，似乎都化作看不见的灰随风泯灭了。
它现在的身份不是神药之灵, 不是神明唯一的契者, 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族的幼崽而已。
“陛下……我知道错了。”小妖小心地揪住北玺的衣袖，眼巴巴望着她。
在几个小朋友同款小心地注视中，北玺疏冷的眉眼逐渐柔软。
幼嫩的草怎么会一下子就做到通晓人性呢？
终归是她慢慢教, 它也慢慢学罢了。
见她褪去之前疏冷的神色，几个小朋友这才各自松了口气。
作为引发这整件事的源头，空冥同样有些愧疚：“姐姐，我明天上学不这样做了。”
他不懂山下的规则，即使已经上了这么久的幼儿园，他也还对很多东西都懵懵懂懂，总是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事能做，有的事却不能做。
山下很多人在做的事，在山上寺庙里都是被禁止的。
而很多不能做的事，在山上却是他每一天都在重复做的。
明明只是下了山，从寺庙走到城市，他却仿佛是从一个世界突兀地闯进了另一个世界。
小光头想到这些，有些难过地眨了眨眼，垂着头看着手里圆润的佛珠，眼眶慢慢发涩。
贫僧想师父和师兄了……
小孩子的思念总是汹涌而至，北玺带着他回到天宫寺，然后和住持一起看着小和尚兴奋地张开手扑向他师兄。
“我准备送小冥去习武。”北玺转身，望向若有所思的明寂。
“我们佛家武学并不弱于别的武道。”明寂向她微微颔首。
不出意外地拒绝，北玺却没有顺台阶而下。
她浅笑着，温声问明寂：“那你们的佛子，也必须学和所有僧人一样的武学吗？”
“就算是明知道他会去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走一条满是危险的路，也必须学你们所谓正统却一成不变的武学吗？”
“……”简单的一句追问，却让刚才还毫不犹豫的明寂哑口无言。
他苍老的眼睛看向北玺，眼中藏着些许光亮：“您是说……？”
北玺无奈轻叹：“为什么大师还会这么惊讶，这不就是你们一开始就选择将佛子托付给我的原因吗？”
怎么她真的给出承诺时，他却好像知道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样欲言又止呢？
明寂：“阿弥陀佛！贫僧……代我佛门下所有弟子，感谢您的善举！”
他双手合十，躬身后久久不起。
北玺侧身避过这一礼，轻声道：“举手之劳而已。”
佛家总喜欢说因缘际会，世人也总爱说巧合缘分。
这个世界选择了在她踏足这座寺庙时，让佛子出现在附近，无论是有心算计，还是真的缘分使然，北玺都不准备深究。
这个世界给了她很多善意。
这些善意，恰好是她还留在这里的原因之一。
“但……贫僧还有个不情之请……”
明寂犹豫着，看向自己的两个弟子，最后目光却停留在了空行身上。
北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当年那个因为佛子不能拥有自己生日而满目怜悯的小和尚，也已经长成了清隽的少年，颀长的僧袍使他眉宇之间的通透禅意愈发令人沉静。
不等明寂说出心中的想法，北玺就淡笑着摇头拒绝了。
“大师，佛教可没有舍无辜者渡人成佛的规矩。”
明寂：“……”
不远处原本半蹲着听师弟分享山下见闻的空行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眼隔空望了过来。
迎着弟子澄澈的目光，明寂沉默良久，才缓缓叹息。
空行牵着空冥走过来，二人同时向北玺和明寂见礼。
“师父，弟子愿意成为小师弟的护法。”他平静地说出刚才明寂被北玺截断的话。
“空行，你……”明寂愕然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的？”
空行敛眉回答：“师父总说想将我与小师弟一起送下山。”
可小师弟是佛子，他又是什么呢？
他又一次微微躬身：“师父，弟子愿意成为佛子的护法金刚。”
这一次，明寂在并不炙热的日光下，望着自己的弟子怔然了许久许久。
如果没有空冥出现的话，空行是他平生仅见的悟性和佛性都极高的孩子，当初只收了空行做弟子，原本就是打算让他继承自己的衣钵，成为天宫寺的下一任住持。
可佛子凭空而生，犹如一粒石子砸碎了原本平静的湖面，离石子越近，四溅的水花也就越高。
明寂看着弟子平静的模样，猜想着他当初猜到自己打算时心中在想些什么，如今的态度，又到底是身不由己不得不接受，还是……平静欣然。
初夏的寺庙骤然变得闷热，闷得人喘不过气，只能沉甸甸压在心上。
一老一小两位僧人之间的沉默，更是为这份沉闷添了许多的压抑。
空冥无措地仰头看了看师父，又看向自己的师兄。
不知道他这一眼都看到了些什么，突然就小跑到北玺面前，瘪着嘴对她眼泪汪汪地摇头。
“姐姐~我不要师兄陪着我。”
“我是小男子汉，我是佛子，一个人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也一定不会害怕的！”
“姐姐，你不要答应好不好？我一点都不喜欢师兄……”
他奶里奶气还带着点哭腔的声音打破了长久的沉默，小和尚说完就把自己藏在北玺身后，藏得严严实实的，连头都不肯露了。
北玺看向明寂住持：“大师，各有机缘，不要强求。”
“……”
住持原本挺直的脊背似乎无形间佝偻了许多。
他再次叹息，却也诵念着佛号，对北玺这番话，应了一声“是”。
小孩子的喜怒哀乐总是来得快也去得快，一段路还没有走到底，刚刚还闹别扭说不喜欢师兄的小和尚，不知不觉又蹭到师兄跟前去了。
路过一处墙角时，北玺停步看过去。
于是身边身后所有人，也都跟着她一起停步看了过去。
那只是一处普通的长着杂草的墙角，和别的地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一样。
北玺却在看到那片勃勃生长的杂草时，转头望向空行。
“你说得没错。”她笑着说：“我没看到过它只有一朵花的样子，但它落下过的许多花籽，在这里开满了花。”
空行声音一如当初，清冷干净中带着几分欢喜。
他单手作揖，回答道：“如小施主所说，是很漂亮的花。”
当初的荒芜被草色所替代，当初的一朵花变成了好多花，当初的对话，也变成如今的回答。
始终没变的，是那堵厚重斑驳的墙，是目光同样澄澈干净的彼此。
北玺望着那片点缀着小花的杂草丛，弯眼轻浅地笑。
当初说那朵小花和佛子一样，不知来处，却早有归宿。
那如今这许多的花，大概就如空行一般，既知来处，又知归宿，却还是安静又坚定地生长和盛开。
…………
经过在天宫寺简单的协商，北玺在五月初就将小空冥送去了黎老的武馆，并正式拜黎老为师。
老爷子摸着小和尚已经长出黑色的细密发茬的头顶，慈爱的目光中还带着几分新奇。
“我年轻的时候还跟明寂大师交过手，那些和尚别看着斯斯文文一口一个善哉，其实能打得很，就连伙房里做斋饭的，那拳脚功夫都可以说是一流！”
说着，他又忍不住揉揉新弟子的脑袋瓜，乐呵呵地笑：“没想到这老了，还能收个小和尚来当弟子，难怪前几天那明寂还邀请我过几天去参加天宫寺的举行的佛诞日活动呢。”
感情不是为了所谓的“叙旧”，而是被他抢了弟子，想跟他好好“沟通”呢！
空冥几度想抬手手遮住自己的脑袋，可新认的师父看起来和蔼可亲慈眉善目，实际上揉他脑瓜子的力气一点都不温和，虽然不疼，但他就跟个不倒翁一样，完全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可怜巴巴的小和尚只能用目光不断向姐姐求救了。
姐姐~救救！
然后唯一能救救他的姐姐，被门外经过的另一位女施主牵走了。
临走前，那位叫陆梨的格外眼熟的女施主，还对他招手，让他没事别去打扰她们聊天。
空冥：QAQ~
那贫僧头顶上崭新的，最近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头发，是不是、是不是今天就得全秃啦？！
小和尚虽然还小，但下山几个月，和尚和秃顶两种生物他已经能够分得很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