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晋·江
    雨后的小路有些湿泞,两人沿着路灯走了会儿,赵清音停下步子:“就送到这儿吧,四哥,不用送了,谢谢你。”


    蒋聿成身形顿住,似是怔了一下,旋即道:“好,那你小心。”


    赵清音觉得他刚刚应该是在想事情,不然不会一直走神,欲言又止:“……四哥,你好像变了很多。”


    蒋聿成哂笑,面上多有嘲色:“哪儿变了?”


    虽然是在笑,赵清音却觉得他距离她非常遥远。


    虽然还是像以前一样客气,却比年少时更加漠离,让人难以靠近。


    以前只是觉得他高傲自负,不好相处,其实还是很照顾他们这些小辈的。


    “对了,这是你让我找的东西。”她像是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好,谢谢你,报酬我回头会让薛铭打给你的。”他礼节性地对她点点头,转身离开。


    司机早把车停在路口,见了他忙上前躬身开门。


    蒋聿成弯腰跨进了后座。


    雨下得很大,车在三环走走停停,又遇一个红绿灯。蒋聿成剑眉微蹙,微微后仰靠入椅背里,按了按眉心。


    司机看了眼前面排着的长龙,似乎也感觉出他的不耐烦和车里的低气压,小心地开口:“蒋先生,是去公司吗?”


    久久没有回应,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窥探,却意外地发现老板在走神。


    他神色淡漠,无甚表情地眺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偶尔有车灯闪过,一晃而过的明亮,照亮他手里攥着的那个盒子。


    一个古朴的柚木盒子,边缘因磕碰而泛白,已经有些陈旧了,不知道放了多少年。


    司机非常惊讶。


    老板向来讲究,衣服都要定时熨烫,不留一丝褶皱,沾了灰尘和泥土的皮鞋一定会及时换掉。


    竟然会拿着这种破烂?


    车子终于启动,蒋聿成回过神,目光再次落到手里的盒子上。半晌,食指拨开盒盖,里面的东西就呈现在了面前——一只被摔坏了一角、又用金丝修补过的玉胸针。


    玉质虽然不错,但实在算不上上乘。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这是那一年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是他打了一个暑假的工用自己挣的钱买的。


    还记得当年他们发生了关系后,有近乎好几天没有见面。直到后来在一个朋友的聚会上碰面,两人对视一眼,都很是尴尬,齐齐别过了头。


    整个舞会上他们没什么交流,直到曲终人散,天上下起了雨。


    她没带雨伞,在廊下兀自站着,他在后面犹豫着问她:“你用我这把吧?”


    迟溪迟疑了会儿才回头,目光落在他英俊的脸上。分明还是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好似没有了往日的潇洒意气,甚至还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在她看向他时,他下意识又去看头顶的天花板。


    原本她是很尴尬的,可看到他比她还尴尬,她忽然就没有那么尴尬了,“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低咒一句“呆子”,夺过那伞撑开,拉了把还在廊下发呆的他一道冲入雨中。


    在他家濒临破产一无所有的时候,她来见过他。


    他一个人坐在庭院的石阶上,很平静,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漠。


    她似乎有很多的话要跟他说,但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在他身边找了块空地坐下,轻声唤他:“蒋聿成,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振作起来。”


    少女声音清甜,但又有超出年龄的镇定与豁达。


    蒋聿成笑了下:“谢谢。”


    她又希冀地问他:“你出国后会给我写信吗?”


    蒋聿成说:“嗯。”千般不舍,万般隐忍,可他最后出口的只有这一个字。


    是和她的道别,也是和过去的自己。


    可是,得知她要和孟元廷结婚时,他还是来找她,原本他已经订好出国的机票。


    她不肯见他,他就在楼下等,等了一晚上。


    她到底还是出来,只是脸色冷漠,问他:“你这样累不累?”


    “为什么?”他眼神空洞,只是问这个问题。


    她笑了,说蒋聿成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只有同一个阶层的人才能称得上是朋友。


    他也笑了,这一次没有再刨根究底。


    他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为什么。从小在那样的家庭里长大,他不是不谙世事的的膏粱子弟。


    良禽择木而栖,适者生存,他比任何人都要懂得这些道理。


    只是,仍旧徒劳地想要从她这儿得到一个答案,得到一个可以聊以慰藉的答案。结果,她还是给了他一个最无情的答案。


    她说的没错,成王败寇,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不过是他没有价值了而已。


    你弱就活该被人抛弃。


    他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和怜悯。


    他手里用力,猛地扣上了盒子。


    ……


    迟溪最近很忙。


    刚刚成为美高集团的执行总裁,除了底下一帮不服她的老臣,她也急需做出一点成绩让迟浦和认可她的能力。


    她把目标放在了收购S企上。


    奈何,S企虽然经营不良屡屡亏损,原有的科技团队和中层管理却很不错,旗下还拥有一大批极有价值的科技专利,角逐者众多,仅凭她一人之力很难拿下。


    孟元廷的电话是三天后打来的。


    关于财产分割的问题,之前两人产生了一些分歧,不过这会儿已经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聊了。


    毕竟都是场面上的人,不至于真的撕破脸,区区一个中晟而已,在孟家的商业版图中不过是沧海一粟。


    他跟她聊的是关于合力收购S企的事情:“我不打算参与这个项目,说实话,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好处,你自己想办法吧。”


    这倒不是公报私仇,只是,同类竞品在市场上已经有一家各方面都很成熟的星瑞了。


    而传闻星瑞就是由东信集团旗下的东信证券亚太恒升资本和兴业创投合力控股的,他虽不惧,没必要跟蒋聿成和傅文远硬碰硬。他和蒋聿成也有过几面之缘,直觉不是什么善类。


    据说之前某个来港开发的老外不知死活地跟他争抢九龙那边的一块地皮,翌日就横尸街头,不管是他手底下的人干的还是想巴结他的人干的,都叫人毛骨悚然。


    她正一筹莫展,三天后,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是她的老同学纪礼,也是中晟现在的新任CEO。


    中晟易主后,管理层进行了一次大刀斧阔的变革,她早有耳闻。不过,她去美高后早就不参与中晟的内部管理了,如今只是一名挂名股东,也就知道个大概。


    “我们约个时间,见面聊吧,我老板也想见你。”纪礼在电话里笑道。


    “好。”迟溪欣然道。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在下个礼拜一,迟溪送完迟嘉嘉上学后,吩咐司机:“去中晟。”


    司机应声,汽车改道。


    半小时后,她站在了中晟制造楼下。


    纪礼亲自下来迎接,两人握过手,又引她上楼,去到他的办公室:“好久不见了,没想到你已经是美高集团的执行总裁了。我还以为我混得不错呢,跟你比起来差远了。”


    “别这么说,不过是靠着家里荫蔽,哪能跟你比?”迟溪谦道。


    纪礼也笑,一面推开办公门:“我老板已经到了,他姓蒋,你叫他蒋先生就行。”


    门开的那一刻,迟溪的脚步刹在那里。


    偌大办公室里寂静无声,蒋聿成斜倚在沙发里看一份文件。


    与那日的衣着随意不同,他今天穿的正装,交叠的双腿包裹在熨帖的西裤里,裤缝笔直,一丝不苟,姿态却闲适而松弛,更衬得他身形格外高大而挺括。


    早十点的阳光正好,从南面的落地玻璃外斜斜洒进。


    窗明几净,一室光亮,有一束正好打在他一半侧脸上,阴影延伸到深陷的眼窝,将立体的轮廓描摹地更加分明,好在修长的睫毛略微缓和了几分锋利的走势。


    这张脸很好看,浓眉密丽,鼻梁高挺,哪怕不笑,只是——给人的压迫感太强了。


    “这是美高集团的迟溪,迟总,这是我老板,蒋聿成蒋先生。”纪礼介绍道。


    蒋聿成合上了文件,起身朝她递出手:“幸会。”


    四目相对,迟溪猝不及防地陷入了一双冰冷深幽的眼睛里。


    他是很标准的凤眼,狭长锐利,眼尾微微上扬,哪怕不笑时也像是带着笑意,很迷人。


    只是,眼瞳极黑,深不见底,看久了就会发现什么温柔、迷人都是错觉,这是一种猎人打量猎物的眼神。


    被他审度般盯着,有种被强大的狩猎者完全锁定、无所遁形的感觉,一帮人都很难自若。


    迟溪莫名觉得有种寒意从脚底升起。


    她忙收敛心神,跟他握了一下,试图化被动为主动:“幸会,蒋先生。”


    蒋聿成的手宽大修长,非常有力,握笔的地方有一层薄茧,一看就是文化人,常年握笔的那一种。


    迟溪记得他年少时就很好学,不管是什么领域什么科目,成绩都是非常拔尖的。


    迟溪虽然喜欢击剑,做一些户外运动,一双手白皙柔软,保养地很好,被他握着时,灼热粗糙的触感瞬间包裹住她,让她不太舒服。


    她飞快抽回了手,不适地皱了下眉。


    从小到大,她都很讨厌异性碰触她,有很多男生追求过她,最夸张的一个每天蹲在她宿舍楼下给她打水,不过只能换来她的冷脸,年少时也就蒋聿成可以出现在她身边。


    那时候的他虽然也高大英挺,不会给她这种不舒服的感觉。


    ——一种难以言喻的侵略性。


    年少时,除了蒋聿成基本没什么人敢靠近她。那个时候的她,孤僻、冷漠,也压根不跟人搭话。


    一开始他们的关系也不好,他高傲又自负,眼睛长在头顶上,她也不服人,针锋相对互相挖苦是常有的事情。


    后来他们渐渐长大,她的第二性征开始明显,头发变得乌黑柔顺,胸部微微鼓起,身体也变得苗条丰韵,有了少女的懵懂神情和清冷仪态。


    她不跟他吵架了,喜欢上了看书。


    他也变得成熟,大多时候坐在桌边望着她写字,偶尔逗逗她,把编织好的竹蜻蜓偷偷放到她肩上吓唬她。


    迟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种小虫子。


    她会气得追着他满屋子跑。


    天天看到他时觉得烦,可当她很久没有看到他时,其实心里又会有一丝微妙的想念。她高一那年,他转去邻市上学了,她有将近一个学期没有看见他。


    那是一个寻常的午后,她坐在二楼的窗边安静地书写作业,直到保姆小跑着进来说有人找她。


    迟溪皱紧眉头,心里想,谁会来找她啊?她没什么朋友。


    脑中却闪过什么,她下意识想到了一个人,手里的笔也丢了,用她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快速度奔下了楼。


    不远处的香樟树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立在那边。


    蒋聿成穿得很休闲,里面是一件卡其色的高领毛衣,外面压一件同色的西装领大衣,手上戴着皮手套。


    他仰头正望着不远处的飞鸟,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这样随性而优雅的穿着,更衬得他潇洒倜傥,卓尔不群,俨然翩翩浊世佳公子。


    她还没有喊他,他已经像是有所觉察那般,微微侧转过身来。那一刻,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跟她对上,眼瞳里涤荡着浅浅的笑意。


    仿佛盛满整个夏日的阳光。


    “什么时候回来的啊?”迟溪快走几步,可到了近前,步子又放缓了,有些尴尬地对他笑笑。


    她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失态了。


    他没有笑话她,而是将一个棕色的牛皮纸袋递给她。


    “什么啊?”


    “打开看看。”


    迟溪好奇地想去打开,又猛地停住。


    她忽然想起他之前也用这样的方法吓过她,罐子里装了满满的蚱蜢,她吓得脸都白了。


    他似乎看出她的顾虑,不禁失笑:“放心,不是蚱蜢。”


    她没动。


    他无奈地说:“也不是虫子。”


    她看他,似乎在衡量他话语里的真实性。


    他被气笑了:“我的信誉这么差?”


    迟溪这才姑且相信他一回,将纸袋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玻璃罐子,罐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折好的小星星。她取出一颗,按照他的指示打开,里面用钢笔书写着“生日快乐,迟小溪”。


    第二颗也写了,不过不是同样的话,而是——“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要开心,不要总是板着脸”……


    迟溪摸着纸张上的纹路,默了好久,后来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其实她想问的是,为什么要给她过生日。


    因为除了小时候的妈妈,后来没有人给她过过生日。


    蒋聿成笑望着她说:“其实也不算专门给你过,正好我老师的女儿拜托我去花店买花,那家店里正卖这个流彩纸,我就捎了一些。漂亮吗?希望它能给你带来好运。”


    “谢谢。”迟溪也笑了笑,避开了他定定凝望着她的眼神。


    蒋聿成跟她说话的时候,目光总是专注地落在她身上,那种目光,像探究,也像一种交流、一种微妙的试探。她有时候看不懂,有时候又似乎有所觉察。


    不像学校里大喊着喜欢女孩子的那些男生的目光那样肤浅,比那些要郑重,要清明,要克制。


    但又不像是看普通朋友的眼神,比那个要热切些。


    蒋聿成很喜欢跟她下棋,有时候他们坐在棋盘上就是几个小时,也并不觉得疲累。那时候,他望着她的眼神也是这样,仿佛她不是比他小五岁的一个小姑娘,而是一个地位同等、可以深入交流的对手、伙伴。


    其实他们有时候也不需要交流什么,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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