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如独占
    漆黑的深夜适合隐藏不想让人窥见的秘密,也适合放松情绪。好的或者坏的,都可以在静谧的夜晚释放,得意或丑陋没有观众欣赏,唯有月亮散发着温柔的光,将一切宽恕。


    推开卧室房门,倾斜的月光落了一地。许澜青没有开灯,随意将西装丢在按摩椅上,灵活的手指一粒一粒从上到下解开衬衫纽扣。


    他朝着洗手间走去,皮带散在腰间,金属扣随着脚步叮叮作响。腹肌紧致有型,在昏暗的光线里若隐若现。


    打开花洒,热气慢慢升腾,白雾在灯下萦绕飘散,堪堪接触到就化为乌有。这是一场单箭头的追逐戏码,顶灯从头到尾高傲地冷眼旁观。


    水淋湿头发,许澜青闭上眼睛。一两秒钟过去,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水渍,睁开眼将水阀调到另一个角度。


    手撑在墙壁,胸口无声起伏。水流犹如掉落的珍珠,一颗一颗砸在脚边,只是雾气不知何时消散,任凭顶灯如何高傲,也没再回头看它一眼。


    .


    即将迈入春天,气候开始忽冷忽热,转变之快让人来不及反应。衣柜里衣服类型开始变得复杂,昨天大衣加身,转天就可以换上长袖连身裙。


    总之折腾来折腾去,人们只能老实受着。今日穿什么过得怎么样,全看老天心情。


    鱼江晚大概就是那个被老天选中的目标,光荣上火倒了嗓子。早上一口气喝完李嫂特意准备的银耳莲子汤,临走前还被许澜青塞了一盒含片,用于白天续命。


    鱼江晚抠出一粒含在嘴里,嘶哑着与他道别,“那你下午来电视台接我?”


    “我上午去办事,午饭后联系你。”


    她点点头,下一秒就苦了脸,“今天台里人可能会怀疑哪来的鸭子嘎嘎乱叫。”


    这声音她自己听了都要可怜自己。


    “不舒服告诉我,下午先去医院。”许澜青忍着笑,“要不今天把地暖停了吧?”


    就快要四月份,气温逐渐回暖,冷也冷不到哪去了。


    身子怕冷,但嗓子是脸面。鱼江晚只能忍痛答应,“好吧。”


    今天有晨会,讨论下一阶段的工作方向和计划。结束后鱼江晚找到老师,讲明或许可以拍摄古琴的纪录片。


    老师同意先跟进,后来没忍住,笑着说她:“你这声音,听着都喇耳朵。”


    鱼江晚欲哭无泪。


    离开办公室前,老师意味深长地让她尽早把嗓子养好。她坐在皮椅里翻看资料,浅浅提点一句,“过段时间可能要开个新节目,主持人空缺。”


    话点到为止,但俩人都懂什么意思。鱼江晚明白自己只是可能有这个机会,但具体怎么定还要看台里意思。


    不过有机会总比没有好。时刻做好准备总是没错的。


    忙忙碌碌一上午,吃过中饭许澜青打来电话,说大概还有五分钟可以到电视台正门。


    鱼江晚收拾好东西下楼,没多会儿一辆库里南开过来缓缓停在她面前。


    车窗降下,许澜青冲她招手,“上来。”


    鱼江晚坐进副驾驶系上安全带,一眼瞥见水杯架上的细长玻璃杯,“这是给我的吗?”


    “陈皮红豆沙,李嫂中午熬出来的。”


    “李嫂真好。”她拿起杯子,用细长小勺舀起一口放进嘴里,冰冰凉凉滋润了喉咙,舒服极了。


    许澜青失笑,存心逗她,“只有李嫂好?”


    “还有你啊,这么辛苦带来给我。”


    她说着,随意看向外面,恰巧吴宇鸿跟另外一个同事从大楼里走出来。也许是车子停在门前比较惹眼,他们同时看了过来。


    即便是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吴宇鸿眼神的变换还是十分明显。


    那种轻蔑的,鄙夷的,却又饱含嫉妒的目光实在太过熟悉。以前她会在意,慢慢的就懒得去理会。人的偏见是一座大山,今天就算是她自己开豪车,估计也会被他想不知道干什么换来的。


    鱼江晚转过头,慢悠悠吃下一口红豆沙。


    好甜。


    车子驶离,同事才回神似地啧啧两声:“我靠,原来鱼江晚家里条件这么好。”


    那个车少说都要上千万了,他们打一辈子工都挣不到。


    吴宇鸿斜他一眼,冷笑:“你没看到开车的是个男人?”


    “男人怎么了?”


    “有钱又长得帅的男人这个时间过来接她,用你那个脑袋想一想就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了。”


    年轻女大学生坐在成功男性的豪车上,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么。


    难怪送梁成辉那么贵重的礼物,原来金主这么有钱。


    .


    制作古琴的师傅住在城南的一个四合院里,开车过去大概需要半个小时。下午日光明媚,路旁小树枯木逢春开始焕发新芽。


    副驾驶椅背放低,鱼江晚懒散地半躺着,侧头看向许澜青。一分钟,两分钟不眨眼,像是卡针的时钟,定在那里。


    “看出什么门道了?”许澜青抽空问了一句。


    “没研究门道,就是吃饱喝足看看好看的来养养眼。”她说着,索性侧过身子,“你是怎么说服那位师傅同意录制的啊?”


    “不用说服。他一听就答应了,说是拍成纪录片可以让更多人了解非遗文化,是件好事。”


    “是吧是吧!还是老人家通透,这么浅显的道理时今安怎么就不懂呢!”


    许澜青左打方向盘,随口问:“谁是时今安?”


    提起他,鱼江晚就有话了,“就是那个不接受采访的传承人。我为了拜托他还充当了一次无名女伴,结果这人铁石心肠的,怎么都说不通。”


    车忽然停下,许澜青转头看过来,“女伴?”


    鱼江晚躺够了,坐起来,原来是路遇红灯。她叹口气,一副不想多说的表情,“算了不提他了,心塞。”


    斑马线行人从慢慢悠悠忽然加快脚步。原来绿灯只剩下三秒钟。


    许澜青松开刹车换踩油门,不轻不重说了句:“那就别再找他。用今天这一集补上。”


    霸王椰树叶偌大的影子被抛在后面,指示路牌争先掠过。车子七转八转停在一座四合院前。


    青砖红瓦的仿古式建筑,朱红色三开大门气派奢华,院落里亭台楼阁古香古色,还有个很大的观景锦鲤池镇宅保风水。


    一位身着朴素唐装的老人走出来,看上去已近花甲,头发花白,留着长长的胡须,像是古装电视剧里走出的人物。


    “澜青来了,快请进。”他笑意炎炎地与许澜青握手,也对鱼江晚丝毫不怠慢,“这位就是你的外甥女?”


    “她叫鱼江晚。”许澜青介绍,“叫邹伯伯。”


    “邹伯伯好。”


    “好好。”邹老捻着胡须笑到,“你们一家人都长了副好皮相,这位也是美艳不可方物啊。”


    寒暄着进了厢房,邹伯引他们在红木茶海边落座,执起紫砂茶壶倒上两杯碧螺春。


    鱼江晚从未见过邹伯,但从他和许澜青聊天中知道他们已经认识很久,可以算得上忘年交了。


    白云在天空慵懒浮动,一只狸花猫轻巧跃上红色木质窗楞。散漫地伸拉爪子伸了个懒腰,然后舒舒服服蜷成一团。细长尾巴炫耀似的晃了几晃。


    闲聊一刻有余,邹老起身带他们去了专门斫琴的厢房。


    从容且耐心讲解古琴的历史与制作方法。从选材到制作,要经历上百道工序才能完成一把古琴。快则两三年,慢则要数十载。①


    “古时候俞伯牙就是以古琴弹奏了一曲高山流水,才遇到了钟子期这个知音。”②


    邹老笑了笑,半调侃到:“澜青也算我的半个知音了。”


    鱼江晚好奇,“为什么是半个?”


    “成了的这一半是他悟性高,没成的那一半是因为他学会两首曲子就跑了。”


    “你会弹古琴?”她诧异极了,看着许澜青问。


    “他何止会弹,还是我这么多学生里弹得数一数二的。”邹老起身招呼许澜青过去,“挺久没碰了吧,试试?”


    他先把话讲清楚,“试试可以,您可得口下留情。”


    邹老也同他开玩笑,“放心,这在录像,我怎样也不会过于刻薄。”


    许澜青恭敬不如从命,在花梨木椅坐下,架起双臂,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落在琴弦上,指尖悄然发力,柔中带刚地摘出第一个弦音。


    已近日落时分,不知哪位调皮的孩童打翻一碗麦芽糖,把湛蓝天空染成橘色。余晖穿窗而入,纷扬落下,在他素白衬衫印上一抹旖旎的暖。


    古琴音律余音绕梁,悠长空旷。似承载着悠久的历史,穿越千年而来。


    邹老说,弹奏古琴讲究中庸之道,轻一下重一下摘出来的音色都有偏差。古时为高雅之人所喜爱,讲究的是风流蕴藉,是空谷幽兰。


    可此时此刻许澜青坐在日光下垂眸拨弦取音,或刚或柔,浓密睫毛遮住眼帘,手腕骨在白色袖口中若隐若现。


    不知怎么,这样的场景竟鱼江晚竟然联想到一句诗——


    活色生香第一流。③


    .


    录制结束已经是傍晚,这条街是北即市出名的小古镇,找了个地方泊车,两人沿河道行走。


    清澈的河面碧波荡漾,被洒下的日光浸得金氏金麟。偶有几只小船游过,客人三三两两,坐在上面观赏景色。


    一路闲逛,慢慢走到一家卖传统服饰的店铺。鱼江晚自来喜爱这些,在门口观赏片刻,进去挑了一套。


    不过须臾,她掀开帘子走出来,在许澜青面前转了一圈,团扇遮住半张脸,装作犹抱琵琶半遮面。


    “好看吗?”


    水绿色的汉服,周身有精致刺绣和印花点缀,灵动又仙气飘飘。


    许澜青诚心夸赞,“很漂亮。”


    既然好看,哪有不买的道理。付了钱,这身衣服就这么穿在了鱼江晚身上。


    天色已然暗了下去,道旁高高挂起的仿古灯笼节次亮起,为游人指引前方道路。


    许澜青手上拎着换下来的衣服,与她并肩在古镇穿梭。


    鱼江晚轻摆团扇,临时起意说到:“如果以后会结婚,我的婚礼也要办成中式的,我们古代的礼服更好看。”


    许澜青笑着揶揄,“男朋友都没有就想着结婚了?”


    “这叫畅想未来,懂吗?”她踩着碎石路,说,“也不是说将结婚定为一个目标,但是如果结的话,婚礼必须要办成我想要的样子。要是我的未来老公不同意中式婚礼……”


    “轮不到他做主。”许澜青告诉她,“这种小事都有意见,还嫁他做什么。”


    言之有理。并且这个答案令她非常满意。


    鱼江晚不由扬起嘴角,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好奇问他:“如果是你,会喜欢中式婚礼吗?”


    天空泼墨,游船在水面留下一串长长的波纹,将月亮搅碎。柳树枝随风轻轻摆荡,像许许多多躁动不安的心,在胸腔内来回晃荡。


    路过行人挤过来,不小心撞到鱼江晚。许澜青伸手扶住她,顺势拢好被柳枝勾住的裙摆。然后直起身看着她的眼睛说,“会。”


    那天的最后,他们一起放了孔明灯,是买衣服时老板给的赠品。


    鱼江晚从包里拿出马克笔,跟许澜青先后写了祈福语。孔明灯燃着火焰高高升空,承载着美好的祝福和心愿飘向未知的地方。


    一高一矮的身影向着灯飘走的方向前行。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④,是送我的吗?”


    “明知故问。”他轻笑着问,“没瞧见你写了什么。”


    她如实相告:“希望我的生日愿望成真。”


    “哦?什么生日愿望?”


    街灯将他们的身影拉长,偶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在丛林间发出清脆的叫声,她轻快的话语夹杂其中。


    “你想知道啊?”她转过身,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妩媚的桃花眼里浸着温柔夜色,漆黑眼仁里是他挺拔的倒影。


    许澜青说:“你用一个愿望去完成另一个愿望,让我有点好奇。”


    待他走近,鱼江晚忽而倾身,香甜的白桃味一同萦绕过来。近在咫尺,她弯起嘴角在他耳边低声说到,“等我做好准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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