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胡鸣一转过头。


    生生地看见:一块玻璃在一名陌生男子的头上,快速坠落,玻璃上闪着光,让人觉得梦幻,可是,那是一个噬人的恶魔。


    玻璃在他的头顶碎开,那人的眼神像被狠狠拍了一下脑袋,眼珠子呆滞发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呻吟。


    鲜红的血液如同火花,向四周溅开,碎片也飞落了一地,像飞镖一样溅射路人。


    胡鸣一舔舔嘴边的液体,咸咸的。


    我多希望有一天,有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砸死了就好,没有烦恼。


    胡鸣一收回呆滞的目光,转过身,带着一颗冰冷到极点的心,头也不回地走着,走着走着,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回家么?


    家里有一个人正等着自己,可是自己有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么一个事实呢?


    不回家么?


    那我又该去哪里,这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地点,我的那一片天空又在哪里呢?


    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不知道该走向何方,像精灵一样在人间徘徊,不知道归路。


    木棉,是这座城市最常见的风景。


    前方一片木棉相拥取暖,布满了整一个公园。


    它们一定很孤单,从故乡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然后长成参天大树。就像那些漂泊的农民工们,不是每一个人都成为了参天大树,他们大部分都匍匐地生存。与其说匍匐,不如说挣扎,就像自己的父亲。


    它们一定向往天空,如果不是,为什么那延伸的肢体怎么会这么像拥抱蓝天的姿势?作为父亲孩子的我,我向往天空,我不想再走我父亲那一条道路。


    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没有背景、没有后台、没有金钱、没有地位、没有权势,他们不是最惨的人,但是,随时都能成为最惨的人,我们暂且称他们为“贱人。”


    神话里,女娲造人的时候,第一批是贵族,第二批是贱人,就像我们,我们也曾被那些人叫成“贱人”,渐渐地,我们有了同感……


    暴风在咆哮,那些木棉花摇摇欲坠,随风飘扬,飘到了西湖,宿命之力把它们集中在湖面上。


    城市的另一角落。


    雨水沿着屋檐,从瓦片上连成珠帘,一个苍老的男子,抽着异乡人特有的水烟,狠狠地吸了一口烟,许久许久都没张吐出来,好像吞下了肚子。


    他知道,他一定出事了,然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作为一位父亲,他感到愧疚,不能给予孩子想要的一切,或许连基本的物质条件都不能完全给予,而且连一个完整的家都不能给予他的孩子,也不能庇护他成长。看见他身上的伤痕,他只能为孩子擦药酒,心里的伤又怎么能痊愈?


    没有办法,因为这一切都因为他没有钱、没有权、没有作为一个人的“基本证明”,只能被那些人称之为“贱人。”


    西湖,不是杭州的西湖,只是一个有着相同名字的湖泊。很多城市都有相同的风景,相同的布局,真的会让人迷失。


    湖面布满了鲜红的木棉花,浪花乘着暴风的加持,狐假虎威,把木棉玩弄于水面与水下之间。像极了那处罚犯人的刑罚,把他的呼吸放进水里,然后提起,再按下,在这种重复下,享受变态的心理喜悦。


    泥泞斑驳的小路通向西湖,这里有一条工程正在施工,那些为了这片土地献身了的民工,呵呵,胡鸣一脸上浮现苦笑。


    为什么自己没有一个本地户口,为什么自己只能去职高,分数不够?经济不允许?还是外地人的归宿之地?


    公园里的湿气很重,雾气弥漫。


    一个身上带着斑驳血迹的男子,似不速之客,所到之处,惊起一滩鸥鹭,路人纷纷避让,也有大胆的人,躲得远远的,才敢拨通一个电话,生怕遭到报复。


    一阵幽香闯进旁人的嗅觉。


    虽然下着滂沱的大雨,但是没有冲刷掉那一股淡淡的幽香。它的主人一定是一位女子,一位美丽的女子。


    迎面走来一位女子,她撑着一把天蓝色的伞。


    当相距不到一步之遥时,停了一下,他们两人都站在了哪里,默默凝视。


    她,撑着一把伞,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滴水不沾身;他,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雨中,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冲刷干净,身上斑驳的血迹依然醒目地刺激人们的视觉和嗅觉。


    她向他递过了那一片天空,雨水开始入侵那一片没有遮挡的区域,她的肩膀透着清凉。


    胡鸣一他没有出声,后退了几步,又站在了雨中的世界。


    那一片天空又向前了几步。


    再退后,再向前,终于,胡鸣一不再拒绝,因为她的香肩都清晰可见了。


    “你去哪里。”


    胡鸣一没有回答,沉默,无声的陷阱。


    在公园出口处,有一处凉亭,胡鸣一的目光就在那里停留了一下,她敏锐地觉察到。


    他们就在一处凉亭停了下来。


    “你不怕我是杀人犯吗?”胡鸣一淡淡的口吻,带着一丝苦涩的味道。


    “杀人犯会在雨中哭泣吗?”她笑得很灿烂,虽然在雨中,可是能感受到太阳,开心颜,可是,胡鸣一能感觉到她灿烂的微笑背后,隐藏着忧伤,很重很重的伤,因为她受得伤和她笑的灿烂成正比。


    胡鸣一不再说话。


    也许出于好奇,她问他,“你为什么哭泣,有什么伤心的事情吗?”她的温暖照不进冰冷的心,他依旧沉默不语,“一定是很伤心的事情,因为你非得在雨中冲刷内心那一层沉重的痛苦。”最后几乎若不可闻的声音,“其实我也很伤心。”星瞳之内闪动灰色的黏液。


    他仿佛就是一个沉默的陷阱,任何声音进入了他的耳朵,都得不到半点回声,甚至在眼眸泛不起一丝波动。


    刺耳的警笛响起。


    一群人上前,看见血迹斑斑的胡鸣一,又看着旁边的女子。


    “不关她的事,我们都是在这里避雨的,不认识,我跟你们走好了。”


    胡鸣一被警察带走。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什么什么嘛,一直不出声,原来还会关心人的嘛,她擦了擦眼眶中的泪水。


    一位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消失在滂沱的雨里。


    天空渐渐惨淡下来,依然是黑暗,更深沉的黑暗。


    城市的路灯一起被点亮,照耀着黑暗中翻滚的西湖,那刺眼鲜红的木棉还被折腾着。


    一个电话响起,似刺耳的尖叫,又像悦耳的铃声。


    当这位头发有些发白的男子接起电话,他的手开始颤抖了,因为他的儿子在警察局。


    他匆忙地放下手上的水烟筒,推出同样陪伴自己几十年的伴侣,那辆叽喳作响的自行车,只有它身上斑驳的铁锈,能告诉他人,它岁月的悠长,还有那一筒水烟,是他吞吐灵魂的地方,灵魂的归宿。


    雨中。


    一个不算健壮的背影,踩着叽喳作响的自行车,飞快地消失、消失,消失在那一条悠长的小巷,只有雨水做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