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赐婚
    三日后,皇上下旨在昭平殿举办百官宴。


    李梧不喜铺陈浪费,从来只在元月贺岁时宴请百官。此次她病愈不久,便突然设宴,更惹得要赐婚三皇子的传言闹得风风雨雨。


    李重烈今日是同李懿庭一起乘车入宫的。一路上,宫人们见了大公主恭谨行礼,便也顺便朝他这三皇子一敬。


    李懿庭长裙拂阶,回头见李重烈有几分拘泥不耐,便温柔笑说:“你也是这皇宫里的主子,不必拘谨,安心受着便好。”


    李重烈一脸受用:“军营里没这许多讲究,宫里规矩又老早忘了,臣弟还得重新学。”


    “不急,日后等你娶了皇妃,洛京里的一切大可慢慢适应。”


    李懿庭对她这个弟弟是一脸蔼然亲切,不厌其烦。可她那群侍从见李重烈这般上不了台面,心中难免有哂笑之意。


    不久后,圣驾到了。昭平殿的丝竹声缓缓奏起,宫人们传膳倒酒,忙得脚不沾地。


    萧挽赴宴又来迟了,自请罚了三杯。


    李梧知他惯来这毛病,并无愠色,反倒以内阁政务繁忙为由,笑着劝他今夜不可贪杯,也不许旁人给他劝酒。


    其实萧挽的酒量并不差,只是他这三杯酒下肚,身子还没暖起来,两颊便生出了红晕,令对面看他的人更容易醉。


    好巧不巧,这会萧挽提箸抬眸,就同李重烈对视上了。


    隔着半个大殿,视线交织,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两人都有股酒劲泛了上来。


    不过萧挽便是真醉了,也不会露出半点破绽。他得体一笑,举杯遥敬了李重烈一杯。


    李重烈眼神一晃,慢了半拍,才盯着杯中之酒饮下。待他再看向那边时,萧挽就已同其他官员在谈笑应酬,觥筹交错间,一派酣然。


    开宴前,李梧便吩咐过众人不必拘礼,可席间总有人不快活。


    周充今夜本欲托病不来,李梧命人去将军府上请了好几次,他才不得已赴宴。


    “可是膳房的酒菜不合周将军胃口?”李梧留心着他的饮食,忽发话问了一声。


    周充一怔,道:“并非如此,只是近来臣旧伤复发,身子略有不适,才吃得少了些。”


    “你是扬州人,朕记得你最爱吃鱼。”


    李梧抬袖示意丁柔将自己御案上的一盘冰丝鳜鱼赐给他,又似笑非笑地说:“不过朕怎么瞧,周将军得的像是心病。”


    “皇上,臣……”周充盯着那盘鳜鱼,有些语噎。


    李梧主动替他接话:“都察院一案已结,罪者伏诛,周将军不必再为他人过失忧心,倒将自己身子折腾坏了。将军乃是大周之脊檩,西南边陲的安定得靠你,朕的身边也少不了你。”


    周充忙俯身跪了下来,垂眸恳切道:“谢皇上宽怀相恤,臣定当鞠躬尽瘁。”


    “你谢早了。”


    李梧在龙座上轻笑了声,又说:“过归过,功归功。你手底下提拔了这么多人,可离你上次进封镇国大将军,已有五年了。朕近来斟酌思量,打算加封你为中山王,领扬州牧,你的意下如何?”


    底下顿时鸦雀无声,只有一曲雅乐还在奏着。


    周充统领着西南五郡的四十万兵马以及京中二十万驻京守卫军,几乎是囊括了整个中原的可战之兵,他身居镇国大将军,已是除宗祠子弟外的最高爵位。而封异姓为王,是大周朝从未有过的先例。


    可是这又如何?


    朝廷给不了他更多的实权,李梧也从未给他最想要的东西。


    他只有李重杰这么一个儿子,可这儿子也不算他名义上真正的儿子,而是当朝皇子。朝廷就算是破格加封他为郡王、亲王,这爵位将来也无人承袭,不过同那七颗光鲜亮丽的东珠一样,于他来说都是虚名而已。


    而待有一日朝廷不再需要他这大将军时,这份虚名足以驱逐他离开洛京,永困扬州故土。


    明升暗降,帝王心术罢了。


    周充跪在地上,胸中郁结,一动不动道:“皇上,这怕是不合规制。”


    正是因为不合规制,李梧才不在朝堂上议论此事,只能设宴提起。


    李梧稳步起身,没让丁柔跟着搀扶,独自走下了玉阶:“将军是个寡淡名利的人,若是觉得朕的一番好意会折辱你的清名,也不用为难,权当朕今夜说了番醉话。”


    明黄色的龙袍搭上了周充的护腕,她双手扶他起来:“你的膝盖还有旧伤,不能久跪,快先起来吧。”


    隔着冕旒上的珠玉,周充竟从她冰冷威严的眸中寻觅到了一丝柔情与怜悯,他心头一颤,到底是防不住,咽下了千头万绪:“臣,全凭皇上安排……”


    此时,就听得萧挽在座上举盏笑道:“周将军为社稷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古来无有之,便是破了规制旧例,也当是为后人标榜称颂之举。皇上体恤将军,此实乃君臣相知的佳话,借此良宵美酒,怀舒在此先恭贺中山王了。”


    说罢,他掩袖将酒一饮而尽。


    底下的群臣恍惚过来,也都跟着他这个内阁首辅附和:“恭贺中山王——”


    李懿庭也一同举杯道贺,只抿了一小口,便趁机插话道:“母皇,既然提到封赏之事,儿臣也想沾沾中山王的光,替人讨个赏。”


    李梧已回到龙座上,瞥了眼她身旁的李重烈,轻笑道:“你说的这个人,怕不是老三吧?”


    “什么都瞒不过母皇,”李懿庭说:“三弟在都察院受的伤其实还未好全,如今他身边只有段天涯一人。儿臣觉着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总该有个体己人照顾三弟,母皇也可安心些。”


    李重烈低头,面色恭肃,默默听着并不作声。


    萧挽打量了李重烈一眼,又夹了口菜,只顾细嚼慢咽地吃。


    又听得李懿庭说:“礼部沈尚书的小女儿沈如碧,与三弟年纪相仿。此女虽不是沈氏宗族直出,却长得端庄可人,性情淑慎,又与别家贵女不同,她年幼时和三弟一般在洛京外过过苦日子,想是能和三弟聊得来。”


    “沈昌左。”李梧仪容端严,听完后,便直唤沈昌左的大名。


    沈昌左一个趔趄慌忙出席,俯首道:“皇上,微臣在。”


    “今日是百官宴,不是朝堂,你不必紧张,朕不作这独断之君。”李梧说:“朕问你,你可愿将你的女儿嫁给三皇子?”


    沈昌左余光悄悄瞟了眼李懿庭,便磕头道:“三皇子乃皇族贵胄,小女若是能许给三皇子,自是高攀,是她三生修来的福缘!”


    李梧眯眼,微微探颈质问:“当真?”


    这一问,沈昌左的脖子后面就冒了汗,可还是哆嗦地应道:“当真……当真!”


    一想到成了这桩婚事,日后沈家就要同漠北边军扯上关系,沈昌左这心里多少有些发虚。


    若不是大公主作保授意,试问满朝谁敢将女儿嫁给三皇子?


    李梧暗暗发了一声冷笑。


    就在这时,司天局的张鹤大人忽醉醺醺地站了起来,说:“皇上,微臣前日恰巧查阅了典籍所载之星象,三皇子与这沈小姐实在良缘天定呐!”


    李懿庭正愁此事不成,见这张鹤抛砖引玉,便笑着看向那他:“张大人,此话怎说?”


    张鹤以手高指着殿外的天,气势磅礴道:“这十年来北方七宿式微,已许久不见今夜这般!太微垣东南有一星名‘轸’,乃是二皇子李重煦的命星,奈何自二皇子薨逝后,此星便再无起色,直至沈小姐七年前来到洛京……而二皇子的命星嘛,又与三皇子的命星两弓相合,环抱成臂,如今此星复燃,岂不是因沈小姐与三皇子乃是前世就注、注定的缘分!”


    话音落下许久,龙座上那人都未开口,大殿内的气氛一时都变得极为压抑。


    奏乐声这下彻底停了。


    李懿庭顿时如鲠在喉,知道这是刺到了李梧的心病。


    虎毒不食子。


    可李梧为了做这孤家寡人,登基那日,下令杀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与丈夫。


    沈昌左扭头低声骂道:“一派胡言!星象之说实乃虚妄,我家小女如何、如何会和二……有关联?岂不荒诞!”


    张鹤为人本就狂放,今夜不知是喝了多少酒,环顾四周,这才察觉这殿上气氛有些不大对,歪着半边身子跪下来:“下官醉了,失言、失言了,星象这玩意的确是虚……玄,玄呐!求皇上、大公主恕罪!”


    李懿庭稳了稳心神,勉强挤出笑容来,想要化解这尴尬的局面:“母皇——”


    “此事容后再议,要赏赐也不是非指婚不可。”李梧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又看向李重烈:“老三。”


    李重烈眉心微拧,走出来跪下:“在。”


    李梧看来已对他有了别的安排,一脸严肃道:“朕在鹿苑见过你的本事,不想你在漠北这些年,骑马射箭样样不见长进,如今回到洛京,总该将荒废的学业拾起来。即日起,朕便赏你搬入太学府,同太学生们一同读书,等有所长进了,再谈论婚嫁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