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 7 章
    方渺神经抽痛,半边脸都是麻的,她又抹了一把脸,可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擦着面颊砸在桌面上,摔出一朵朵花来。


    方渺意识到自己哭了的一瞬间,尴尬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在抠了,脚趾已经在抠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萧玉随真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扯着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语气平和:“跟我去个地方。”


    方渺抽了一下鼻子,说话时后鼻音很重:“去哪里?”


    他直起身,朝方渺招了招手,又说:“来。”


    方渺不知道这人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她居然真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往外走了。


    要知道,天都黑了。


    萧姨的侧屋亮着灯,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宅的廊道纵深交错,屋檐底下挂着一长串红色的灯笼,看着愈发诡异了,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与红光中交错,忽明忽暗。


    方渺莫名有种做贼的心虚感,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又引来萧玉随一个疑惑的侧目。


    不多时,两人驻足在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银月当空,雨后的穹顶像是被擦洗过一般,蒙尘的星子都现了身,交相辉映,一个比一个亮。


    宅子的中央,小楼高耸,一帘帘深红的帷幕掩盖了里面的景象。方渺第一次见到萧玉随,就是在这里。他站在楼中,揭开帷幕为她指路。


    门楼前一左一右摆着两个大香炉,炉子摆在屋檐底下,没有被雨水飘湿,里头插着几柱香,香头升起一线袅袅的烟尘。


    方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啊?”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萧玉随答道:“收受供奉的地方。”


    “谁收?”方渺没太明白,又问,“住在神龛里的那位……?”


    萧玉随堪称有问必答,态度良好:“嗯。”


    方渺‘哦’了一声,不同于对萧姨的点到截止,她又说了点真心话:“你们家到底在供奉什么啊?这是能说的吗?”问完又牙疼,嘶哈了几口。


    萧玉随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很随意地从一个角落掏出一个香桶,从里面倒出来一炷香,走回来的时候,反问方渺:“很好奇吗?”


    方渺老实点头:“有一点点。”说完,她想起刚才自己猛女落泪的场景,又有些尴尬了。


    萧玉随想了想,又答:“算是在供奉厉鬼吧。”


    方渺:“……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总感觉……”她捂着脸,含糊道,“祂人、哦……鬼还挺好的呢。”


    挺慷慨,还返赠小礼品呢。


    就是有效期有点短,一晚上就消失不见了。


    萧玉随默了默,抬手将香举起来,跟香炉中正燃烧着的香头接触,不一会儿,这柱香也燃起来了,冒出一丝灰白的雾,焰色明亮。


    他将这柱香递到方渺手中,嗓子破碎难听,跟他的样貌十分割裂,仿佛是从另一个次元里钻出来的声线:“奉香,默念你的愿望。”


    方渺接过香,规矩地竖在身前,问:“治我的牙么?”


    这是什么许愿机吗?


    “有用?”她偏过头,凝视着萧玉随的侧脸。


    萧玉随比她高很多,站在身边很挡风,他微侧过身,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有同方渺进行冥婚仪式,正常情况之下,当然是没有用的。但是萧玉随昨夜拿了她的感冒药,如今还赊欠一份因果,仅用在治疗牙疼上,还是可行的。


    闻言,方渺连忙按照萧玉随的指挥,恭恭敬敬地朝拜敬香,心里疯狂祈愿,然后小心地将这柱香插在了香炉中。


    她扭头问萧玉随:“这样就行了吗?”


    不曾想,萧玉随欻地一下,就把她刚刚插上去的香拔了下来,还吹灭了。


    方渺很凌乱:“……你为什么又要拔下来?”


    “你在这里等一下。”他朝方渺笑笑,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接着就很随性地撩开帷幕,走到小楼内部了。


    很快,萧玉随单手端着一个白瓷碗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将碗朝方渺面前一送,说:“喝了就好了。”


    方渺垂下眼睛,看了看这盛着半碗水的瓷碗。瓷碗扁平,个头不大,更像是一个小茶碗,小巧地卧在萧玉随手心里,与他的手指相得益彰。


    他的手比瓷器还好看,每一寸线条都像是匠师精心雕琢而成的,呕心沥血。


    问题是这碗里的水。


    此时夜色昏暗,四处的红灯笼将水染成红色,天上的弦月好巧不巧地落到水中,晃晃荡荡的,荡起一盏清冷的月色。


    方渺抽动鼻子,又闻到了这阵香味,这香不同于寺庙中普通的香烛味,似乎夹杂了一丝丝特殊的味道,她说不太上来。


    “这是香灰水吗?”方渺问。


    萧玉随又点点头。


    方渺接过来,想了一下,扭过身去,背对着萧玉随啜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还可以,头一仰,全喝了,动作看着豪气,其实也就一口的功夫。


    她砸吧砸吧嘴,一瞬间,牙疼真的止住了,她按了脸颊好几下,一点也不疼了。


    见效这么快的吗?!


    方渺惊奇地看向萧玉随,眼睛亮晶晶的:“我好了,效果这么好?”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这香灰怎么尝起来甜丝丝的,喝起来好丝滑……你嗓子这样,要不要也喝点?”


    萧玉随收回小瓷碗,半个身子站在阴影里,幽幽地道:“骨灰水怎么会是甜的呢?”


    这句话,搭配上他那嘶哑得不像话的嗓子,简直是清凉一夏的鬼故事。


    方渺陷入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坦然道:“我……算了,骨灰就骨灰吧,了不起我晚上回去刷牙十分钟,痛饮一吨漱口水。”


    她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唯物主义就退出了她的世界观,没想到自己对不科学的接受度这么高……


    嗯,都要嫁给一坨骨灰了,喝点骨灰算什么。


    没事的,渺,你可以。


    直到她扬起脸,眼力刁钻地发现了萧玉随那抹淡得看不见的笑,才忍不住鼓起脸,问:“……你是不是在逗我?”


    “你的胆子很大。”萧玉随哑声哑气,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肯定方渺。


    像极了夸奖家里小孩‘成绩很好’的长辈。


    方渺:……如此欣慰是为哪般?


    稍后,萧玉随又留下一句‘你在此处等我’,转身钻进了小楼,好似要去买两个橘子给方渺尝一尝。


    很快,萧玉随再一次出来了,还真的带了东西,看样子还不少,两只手都占着了。


    环境昏暗,方渺只看到他一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瓷坛,另一手拎着一个长方形的扁长物体。


    他领着方渺回到了西院。


    开了灯,方渺瞬间愣在原地——只见萧玉随像往桌上放了两个橘子那样,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上去。


    圆的是个光滑的小瓷坛子。


    方的、扁长的那个,居然是个牌位!


    深褐色的牌位挺直地竖在桌上,做工精致,可偏偏被人损坏了,上面布满了深深的刻痕,将牌位主人的名字划得看不出原样,只隐约能分辨一个萧字。


    方渺心里感慨道:这得是多大仇?


    不对,关注点都歪到太平洋去了!


    方渺眼一瞪,压着声音问他:“你怎么把别人牌位薅过来了?!”看到一旁的矮胖瓷坛,浅浅试探,“那个又是什么啊?骨灰坛子吗?”


    萧玉随的关注点比方渺还歪,一脸平静地说:“不是外人,算是你未来的丈夫。”


    方渺:“……”听起来更不妙了。


    但很快,方渺还真被他带跑了,凑到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还问:“怎么还被划花了名字?谁干的这是……”


    萧玉随很淡然:“我。”


    被方渺甩到脑后的一个T网络狗血文学瞬间长脚跑回来了。


    她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


    萧玉随顿了顿,才说:“看了……烦。”他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


    方渺化身复读机:“为什么?”


    萧玉随:“……”


    隔了一会儿,他才浅笑着说:“那是个坏人。”


    方渺的脑子里满是豪门世家的爱恨情仇,诸如渣爹不做人之类的恨海情天戏码……她甩了甩头,把这段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桥段甩了出去。


    糟了,小妈即视感更强了。


    渺,你一定要稳住。


    萧玉随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宛如点读机投胎转世,哪里不会点哪里,方渺逐渐放肆:“跟你有仇?”


    他点头。


    与此同时,他拎着那牌位,踱步到床边,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将牌位放在了床头的一个柜子上。


    然后,他抬眸扫向方渺,这一眼杀伤力十足:“有剪刀吗?”


    方渺又掏出了那个小医药箱,从里面掏出一把裁剪纱布的小剪子,递给萧玉随:“这把,行吗?”


    他没有接,只是说:“剪一缕你的头发。”


    方渺依言照办,将一头长发捞到肩前,仔细地找了一撮干枯分叉的头发,咔嚓一声剪下来:“够吗?”


    萧玉随也没接,他把那个小瓷坛子拿过来了,还揭开了上头那个小圆盖,往前一递,那意思明晃晃的,是要方渺把剪下来的头发塞进瓷坛里。


    方渺想起了他的地狱玩笑,迟疑地问了句:“……里面该不会真的是骨灰吧?”


    萧玉随:“你猜。”


    方渺对他投去一个‘我对你很失望’的眼神。其实她的心里也没多担忧,不知道为什么,她怎么看萧玉随怎么亲切,好像自带柔光滤镜一样,很快就手一伸,将头发塞进去了。


    瓷坛的口子很小,里面黑洞洞的,仿佛是一片迷之领域。


    “咔嚓——”


    萧玉随将盖子合上,也放到床头柜上了。


    空气安静下来。


    良久,方渺才迷茫地问了句:“所以……我们这是在干嘛?”


    萧玉随沉思了一下,才开口说话,那嗓子都把方渺听得脱敏了:“算是辟邪,祈求庇护吧。”


    “不会生病,”他补充了一句,“也不会做噩梦。”


    不行,这声音也太艰涩沙哑了。


    方渺反手给他倒了一杯水,让他润润嗓子。萧玉随却盯着这杯水,没说话。


    她催促般地扬了扬手臂:“这里面又没撒骨灰。”


    方渺发现了,萧玉随纠结的时候,很喜欢做歪头的动作,就好比现在,他就偏头看着她手中的水杯,目光渐渐移到她的脸上。


    方渺道:“不喝吗?你这嗓子都劈叉一百八十度了,咽喉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咽喉炎,唐老鸭都要给它让路。


    前一夜还淋了雨,不知道是不是更恶化了。


    这人真的太复杂了,方渺很难概括。


    但是……她一点也不讨厌。


    萧玉随无声叹气,那神情莫名让方渺有些想笑。喝完水,他就要走,方渺眼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寂寂的夜色里,突然想着……


    不知道下次见是什么时候了。


    她只知道自己要在这里住半个月,之后结了冥婚,似乎要搬到别处去。


    该不会发配到某个犄角旮旯吃灰吧?


    如果生活条件跟现在差不多,似乎也挺不错的。


    方渺漫无边际地想着,临到睡前,她刚要关灯,转眼看到床头柜上存在感极强的牌位和那个塞了她头发的瓷坛。


    方渺:“……”


    有点渗人,但还能接受。


    毕竟,这个牌位也不会跳起来扇我一巴掌,对吧?


    方渺很擅长自我安慰,给自己做了一分钟自我建设,很快就睡着了。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过得稀疏平常。每天就是吃饭、睡觉、躺着玩游戏、坐着玩游戏、趴着玩游戏……


    外界对萧氏联姻一事似乎很关注,实际上,方渺进了这个门就见过三个人,接她来的司机、照顾她起居的萧姨、以及那个公鸭嗓美男萧玉随。


    哦,算漏一个……还有她床头柜上的死鬼丈夫。


    奇妙的是,萧姨居然也从来没问过,只是撞见一次后,基本不进方渺的卧室了。


    她像个物件,摆进来了,就任她在一旁呆着,落灰。


    方渺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应该是好事吧?


    玩累了,方渺偶尔想起萧玉随,他跟自己的年纪大抵差不太多,还呆在那小楼里吗?上哪所大学?


    手机号多少?


    有点想跟他一起开黑。


    只是方渺万万没想到,再一次见到萧玉随——


    居然是那样怵目惊心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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