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色油画」
    虞沁酒眼底闪过几分错愕。


    季青柚微抿唇,只能和什么也不懂的虞稚酒大眼瞪小眼,轻声补了一句,“我今天晚上值小夜班,你又没和我联系过。”


    语气有点轻,莫名夹杂几分情绪化。


    不太像她常用的语气。


    “医生姐姐你别生气。”虞稚酒奶声奶气地开了口,扯了扯她的袖子,“是我让小酒在手术前来看我一次的。”


    “而且小酒还买了幸运手链给我!好看吧?”说着,她兴奋地扬了扬手腕上的红色手串。


    “挺好看的。”季青柚看了一眼虞沁酒,解释,“我没生气。”


    “我知道。”虞沁酒往后靠了靠,柠檬色的阳光便全落在她恣意的脸上,纤细上翘的睫毛上落着黄灿灿的光。


    似是一副光彩四溢的油画。


    她弯着眼笑,“季医生脾气很好的。”


    纪西阮站在墙侧,半边肩也嵌进了暖阳下,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季青柚,静了一会,懒洋洋地笑,“季医生脾气的确好。”


    季青柚瞥她一眼,正想说些什么。


    衣袖又被扯了扯。


    是虞稚酒。


    目光跃跃欲试,似乎有话要和她说。


    她微微弯腰,虞稚酒便凑到她耳朵边上,当着所有人的面和她说悄悄话,“医生姐姐,我只有一颗糖了,给你吃,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哟,我没有其他糖了。”


    话音落下。


    季青柚手心里就被塞了一颗棒棒糖,还是草莓味的,夹杂着小孩汗津津的手。她抬头,“为什么只给我?”


    虞稚酒捂住她的嘴,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咧开牙笑,用着气音和她说,“因为医生姐姐最喜欢草莓味呀~”


    季青柚怔了几秒,目光往外扫了一眼,虞沁酒便移开视线,装作没看到,可嘴角带笑,似是陷入温厚冬日阳光下,与她共享这片暖阳。纪西阮眉心上扬,双手抱臂靠在墙边看她们两个的互动,表情有些不明显的吃醋,可嘴角也带着笑。


    不知是笑虞稚酒正大光明的悄悄话和偏爱。


    还是笑她最爱草莓味。


    季青柚搞不明白为什么连虞稚酒都知道她最喜欢草莓味,也不明白为什么虞稚酒单单偏爱她,兴许是小孩满足于她们同天生日的情谊。


    她到底是没能拒绝,犹豫了一小会,伸出手去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揣在白大褂衣兜里的手攥着那个编好的手绳,轻着声音说,


    “等你出院那天,我也送你一个礼物。”


    -


    病房里的欢声笑语没因季青柚而打破,可也没持续多久。聊了几分钟,虞沁酒接到电话,要回去整理一些紧急工作资料。


    “上次和小酒约好来看她,就想着正好接你下班。”那场雪已经彻底融化,路过廊前那片空地时,雪人和雪都已经消失不见。虞沁酒漫不经心地看了几眼,“没想到你今天要上夜班。”


    季青柚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你开车过来的吗?”


    “没有。”虞沁酒摇头,“我都还没考驾照呢,更何况英国的驾照也用不了。”


    季青柚垂眼,“也是。”


    虞沁酒不禁笑,“要不我去考一个?然后每天开车接送你上下班?”


    季青柚看她,知道她在开玩笑,“总共就两个月假期,别麻烦也别浪费时间。”


    虞沁酒双手插兜,慢慢踱步,“看来季医生没怎么休过假,休假最重要的意义就是浪费时间,不浪费时间的休假是不快乐的。”


    季青柚不否认她的说法,“你要是后面的一个多月考不完呢?”


    你是要放弃。


    还是要下次回来再考。


    ——季青柚没能把这个问题问出来。


    虞沁酒停住步子,微微眯眼,反问,“你是觉得我一个月考不过?”


    虞沁酒从小就是个很具备胜负欲的人。某次季青柚吃了一次同桌带过来的蛋炒饭,说觉得好吃。于是虞沁酒带了一个月的蛋炒饭,给季青柚吃。直到最后季青柚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炒饭,她才罢休。


    其实虞沁酒做的蛋炒饭不好吃。


    可后来,季青柚也没再吃过别人做的蛋炒饭。于是,虞沁酒做的蛋炒饭,也就成为了季青柚所认知的,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炒饭。


    又或许是,为了记住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炒饭的味道,她不敢再吃其他的蛋炒饭。


    季青柚抿唇,“我没有这么说。”


    虞沁酒盯她一会,“行,那就来打赌。”


    季青柚有些无奈,“赌什么。”


    “还没想好。”虞沁酒轻飘飘地移开视线,“等我想好再说,反正要是我赢了,你就欠我一个愿望。”


    季青柚没反对,“可以。”


    虞沁酒问,“什么愿望都可以?”


    季青柚想了想,“应该都可以。”


    似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虞沁酒的步子一下变得轻快起来,双手揣在兜里,眯了眯眼,像是在思考自己的愿望,又像是仅仅因为心情愉悦而笑眯了眼。


    好心情持续到了和季青柚分开。


    她笑弯着眼和季青柚挥手,直至穿着白大褂的季青柚微微蹙眉让她小心看路,最后在余晖中隐入喧嚣人群,她才将举起来的手收起来,重新插进衣兜里。


    转过身,笑容还没来得及收回。


    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停在不远处,车身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灰色衬衣里是黑色高领毛衣,记忆里的柔顺刘海被梳上去,青涩少年气的五官变得成熟。


    男人遥遥在车旁看着她,踌躇着,到底没上前。


    虞沁酒垂着眼,揣在衣兜里的手指虚握成拳,似是一瞬之间就踏入深不见底的冰洞。路过虞睦州时,她听到他犹豫了几秒,还是上前喊住她,


    “小酒……你不回家吗?”


    她没停留,似是没听见,快步流星地从虞睦州身旁走过。远方传来微弱的汽笛声,和煦阳光在这一瞬似是变幻成腐蚀着心脏的酸雨。


    直至再落入喧哗的人群中,再也感觉不到人影的存在,她才能喘得过气来,缓慢地蹲在地上,任由凌乱的发丝倾泻在肩上,将她密不透风地裹住。


    有人经过,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她滞缓地摇头,艰难地站起来,在原地驻足一会,掐着指尖,缓过自己僵麻的腿,才笑着和那人说,


    “谢谢,我没事。”


    等路人离开。她缓慢地迈出步子,盯了不远处那栋医院好一会,她知道季青柚肯定在里面步履匆忙,也知道这家医院还有秦霜迟和秦白兰,更知道虞睦州会来这家医院是因为秦霜迟。


    还知道,此时此刻的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恨虞睦州。


    直至很久以后的一天,看到季青柚脸上的伤口,再遇到从车里下来的虞睦州,虞沁酒毫不犹豫地扇虞睦州耳光的那一瞬间……


    才意识到,那才是她最恨虞睦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