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疑
    眼看着云太妃扑到王摇霜跟前,千钧一发之际,赵商容一把抱住王摇霜的腰,直接一个侧翻,让自己当人肉垫子,接住了王摇霜。


    虽然有她垫着,但王摇霜还是跌得头晕眼花,一时半会儿没法缓过神来。


    云太妃扑空之后,也是晕头转向好会儿才看到地上的两人。


    她再次动手,宫婢和内官们纷纷上前,两人按住云太妃,一人去夺剪刀,还有人去扶起大王与王妃。——他们若是连这点反应能力都没有,那着实有点说不过去了。


    “放开我!”云太妃挣扎。


    赵商容疼得眼冒金星,但她顾不得太多,忙问怀中的王摇霜:“摇儿,你怎么样了?”


    “大王,妾身没事。”王摇霜抓着大王的手,摇了摇头。


    “你怎么不跑?”赵商容一阵后怕。


    王摇霜反思自己的行为。


    她当时一直留意着云太妃的状态,看到云太妃拿起剪刀朝大王冲去,脑海中不是想着逃命,而是想知道如果挡在云太妃面前的人不是大王,那云太妃接下来会做什么?


    是会如同毁掉颍川王的容颜那般将她的脸划伤,还是会要她的命?


    又或者……


    这样的决定甚至没有来得及多思考,她的身体便先一步予以了反应。


    既然已经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她便也不会后悔。


    大抵是这里闹出来的动静太大,已经有人朝这儿来了:“发生何事了?”


    王摇霜试图给内官们下达命令:“不要让人过来。”


    外边那么多外人,若是这里发生的事传了出去,必定会成为笑谈。


    而且这样一来,皇帝就会有更多的理由将云太妃幽禁在宫中。


    然而这会儿却是没人听她的话。


    赵商容冷喝道:“关门!”


    内官跌跌撞撞地跑去关门。


    王摇霜稍微缓过劲来,看了眼被宫婢制服,看似疯疯癫癫,实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看的云太妃。


    她似有所感,道:“大王,内官拦不住外面的人,你们都出去吧!”


    这很明显是要


    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


    可赵商容怎么可能放心让她跟云太妃独处?


    “大王,这里交给妾身好吗?”王摇霜握紧了大王的手,试图让大王看到自己的决心。


    她的目光坚毅。虽然平常身体柔弱,多处于被人保护的位置,但她本人却也是极有主张的,很多事一旦拿定了主意,便不会轻易更改。


    赵商容抿唇,尽管自己也有很多事想问云太妃,但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守门的内官挡不住多久。


    “有危险记得及时呼救。”她低声叮嘱王摇霜。


    随后吩咐一个年轻的宫婢将屋内所有能伤人的东西都清走。


    另外两名宫婢依言松开云太妃,将其留在屋内与王摇霜独处。


    出乎意料的,云太妃没有暴起伤人,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摇霜,似乎十分好奇王摇霜意欲何为。


    别人被这么盯着,早就遍体生寒了,但王摇霜表现得一点都不畏惧。


    宫婢们看向她的目光既敬畏,又好奇,还有一丝丝担忧。


    大门重新关上,王摇霜压下头晕目眩带来的恶心,挪到云太妃的面前,温声道:“母妃,没事了。”


    “是你,你要跟我抢我儿!”云太妃却突然发作,一把掐住了她的脖子。


    王摇霜的脖子很细,云太妃这一掐,仿佛能轻易地掐断她的脖子。


    “这儿没有别人了。”王摇霜稍微挣扎。


    云太妃的双手仿佛被烫到了,猛然缩回。她惊恐地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王摇霜的额上沁出了一层薄汗,应道:“妾是随大王来见母妃的。”


    云太妃恍然大悟:“那我儿呢?我儿在哪里?”


    须臾,她想起了自己干过的那些事,吓得泪涟涟:“我、我又发病了?我伤了她?”


    “大王没有受伤。”王摇霜安抚她。


    云太妃闻言,安心了。


    像是想起什么事,她忽然激动道:“对了,我给她做了一身衣服,我找找看在哪里……”


    她起身去翻自己此次出宫的行囊,但这次出宫只会在宫外停留一日,天黑前就会回宫去,


    因此她的行囊里多是一些简装。


    王摇霜想起前世颍川王死后,云太妃便是这般四处翻找衣服,她说:“容儿到了地府衣衫褴褛怎么办?我给她做了好多衣服,要给她送过去。对,要给她送衣服,我的容儿到了地府不能没有新衣服穿!”


    “……”


    云太妃找半天没找到她给大王裁制的衣服,心急如焚:“衣服、衣服在哪里?没带出宫吗?”


    她这又是哭又是闹的,一时清醒一时疯癫,真让人看不穿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王摇霜安抚道:“没关系,改日妾与大王进宫给母妃请安,到时候母妃再交给大王就行了。”


    戳到云太妃伤心处,她哀怨道:“可她都不进宫看我。”


    王摇霜显得极有耐心,她道:“您是大王的母妃,大王岂会不愿意进宫探望您?之前大王要陪妾进宫的时候,头疾发作昏迷了,这才错过了进宫探望的机会。”


    云太妃一听说大王身体不适,担忧地问:“她头疾发作?她有头疾?她怎么得了头疾?”


    “大王已经没有大碍了。”王摇霜道。


    云太妃嘴里反复念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王摇霜看了眼门外,见大王依旧守在外面,这才低声试探云太妃:“有件事一直困扰着妾,还望母妃能解答。方才,妾挡在大王面前时,母妃的剪刀似乎偏了个许多,即便大王不将妾拉开,妾也不会有任何损伤。母妃从未想过伤害妾,由始至终,目的都是要将大王毁容,对吗?”


    前世,她以及所有人都以为大王的毁容只是一个意外,颍川王倒霉碰上了云太妃疯病发作。


    所以重生以后,她想尽一切办法避免大王在那一天进宫。


    原本以为万事大吉,没想到大王拒绝进宫之后,云太妃会来信骂大王。


    这让她感觉到异常。这并不像是大王拒绝进宫伤了她的心,反倒像是大王没有按照她的计划行动,让她有些气急败坏。


    后来逼得大王撒泼,云太妃这才消停。


    />


    还有云太妃的疯病发作时间其实是相对较少的,她大部分时间会比较清醒才对,然而她一见到大王就像是疯病发作了。


    大王是她最为疼爱的孩子,虽然发疯的时候难免会骂大王,戳大王的肺管子,但鲜少会动手。


    这次的事更加佐证了她的猜测。


    云太妃惊骇地看着她,嘴唇倏然失去了血色,似颤抖着,嚅嗫了片刻,又疯疯癫癫地问:“你想干什么?啊——”


    在她欲尖叫出声之际,王摇霜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道:“母妃,如果是大王有危险,您不得已而为之,便不要喊。”


    王摇霜在云太妃时而清醒,时而迷糊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保险起见,她又补充道:“妾跟母妃一样,都不希望大王有性命之忧。”


    说罢,王摇霜缓缓地松开了手。


    ……


    “这里发生的事,你们一个字都不许吐露出去!”


    门外,赵商容一边叮嘱几名宫婢和内官,一边分神注意屋内的动静。


    “喏。”


    面对这群不知从哪儿涌出来的内官及宫婢,赵商容不悦地道:“无事发生。”


    一名内官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看,可惜所有窥探的目光都被大门所阻挡,他问:“大王,太妃怎么了?”


    赵商容火冒三丈:“你没听见孤说没事发生吗?!”


    刚才云太妃身边只有四个老眼昏花的内官和宫婢,及两个一看就啥都不懂的年轻宫婢,真要出什么事,他们哪里来得及阻止?


    这些人都不知道在哪儿偷懒,眼下出事了,来得倒是快!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知道她跟王妃要进去见云太妃,所以刻意清场,好让云太妃有动手的机会呢!


    “这……”内官面色犹豫。


    赵商容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不对劲,她压下所有的烦躁、暴戾的情绪,冷淡地道:“阿母第一次见儿媳妇,有话要与儿媳说,值得大惊小怪吗?”


    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过来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赵商容依旧是面不改色地用这话给搪塞了过去。


    本以为应付了袁皇后,此事便算


    是过去了,没想到这事还惊动了皇帝。


    袁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才回去复命没多久,皇帝便直接过来了。


    赵商容:“?”


    皇帝怎么会过来?


    尽管不解,她仍是规矩地行了礼:“臣参见陛下。”


    皇帝头戴平巾帻,一袭月牙白的锦衣,腰间是玉带,还佩了一把长剑。


    虽是微服,可走在市井,别人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皇帝也朝屋里看了眼,波澜不惊地问:“什么事竟闹到了前堂去?”


    赵商容道:“没什么,是臣与阿母太久未见,阿母想念臣,见到臣难免有些激动,于是多关爱了些。结果这群奴婢大惊小怪,惊扰了陛下。”


    皇帝凝视着她印着一个巴掌印的脸颊,揶揄道:“太妃关爱七弟的方式挺特别的。”


    赵商容只当听不懂他的揶揄。


    皇帝见她泰然处之,挑了挑眉,问:“那七弟怎么在外边?”


    “阿母有些闺房话要与王妃说,便是臣也听不得,所以被她们给赶出来了。”


    皇帝没有再追问,目光锁在那紧闭的门上,好会儿才轻笑道:“你我兄弟也许久未见了,既然太妃有话要与七弟妹说,那七弟便与朕好好聚一聚吧!”


    赵商容有些放心不下王摇霜,但皇帝的命令没人能拒绝。


    她喊来九陌守在外头后,跟皇帝去了前堂。


    前堂的人也不少,除了参赛的宗亲与士族的家主之外,还有一些随皇帝出宫的朝臣。


    大家对皇帝中途离场的原因非常感兴趣,但还不至于有胆量去打听。


    他们看到跟着皇帝回来的还有大王,立马就联想到了云太妃身上去,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纷浮上众人心头。


    “七哥,你可算是来了!”义阳王凑到赵商容身边,“你的脸怎么了?”


    “拍蚊子拍的。”赵商容问他,“竞渡开始了吗?”


    义阳王没多问,道:“陛下不在,谁敢开始呢?”


    皇帝似乎觉得在这里等禁卫来汇报赛况有些无趣,便将袁皇后及各家女眷都“扔”在了这边,领着众人低调地去了朱


    雀门。


    ——


    “我知道母妃极力想隐瞒的关于大王身上的秘密。”


    安静的室内,王摇霜正襟危坐,看着靠坐在柱子处,一点儿都不顾及其太妃身份的云太妃,缓缓地说出了她在这场谈话中,最大的筹码。


    云太妃闻言,眼神再无混沌,锋芒如刀光剑影,凌厉杀至王摇霜跟前。


    王摇霜不动如山。


    内心却极大地松了口气。她知道自己赌对了。


    云太妃是真疯还是装疯仍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将大王毁容这一决定上,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王摇霜道:“如果妾想害大王,不会等到今日。”


    终于,云太妃卸去了所有的杀意,垂眸道:“谁告诉你的?陈长史吗?”


    陈长史?


    王摇霜困惑,须臾,她笑了:“母妃不必抛出陈长史来迷惑妾,王府里哪些人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而哪些人又曾是云氏旧部,这些都很好查。陈长史可不是云氏旧部。”


    她接管王府事务没多久,便已经弄清楚了碧河、典医丞等人出身云氏旧部的真相。


    “啧。”云太妃没想到王摇霜连这个都知道,她有些不耐烦地问,“难不成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大王吗?妾还在等,等她能够信任妾,亲口将如此重要的秘密托付给妾的那一天。”


    提及大王,王摇霜的眼尾都略微地弯了弯。


    “你……”云太妃抬眸,满心疑惑。


    王摇霜对商容的态度似乎不太像挚友。


    可如果不是关系很好的挚友,又怎么会愿意替商容保守如此大的秘密?


    王摇霜问:“母妃难得出宫一次,难道要在这些事上浪费时间吗?”


    云太妃:“……”


    她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想知道这个秘密的可不止你一人。”


    王摇霜并不喜欢别人打哑谜,然而在这件事上她也得防着隔墙有耳,所以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怀疑过大王的身世,然而云太妃都未曾对大王下手,可见之前怀疑大王身世的那


    些人压根就威胁不了大王。


    如今,有人能威胁到大王的安危,云太妃不得不对大王下手。


    “这人……在宫墙之内?”


    云太妃讽刺道:“就算知道了,你又能做什么呢?”


    王摇霜沉默。


    如果那个人是皇帝,确实有些棘手。


    皇帝与荒帝不一样:荒帝只管自己享乐,对别人的事都不大操心,更不会在意弟弟长得是不是过于女性化。


    而皇帝是个多疑的人,他的心机深沉,为人又十分敏锐。隐忍了十数年才得到这至尊之位,他不允许有事情脱离自己的掌控,所以,他关注大王之后,会比荒帝更容易发现大王的与众不同之处。


    “既然他怀疑了,那么有很多方法可以探听到这个秘密不是吗?为何会逼得母妃走到这一步?”


    云太妃神情漠然:“不是他逼得我走到这一步,而是我逼得他止步于此。”


    王摇霜似懂非懂,脑海中依旧有许多谜团仍未解开。


    “我乏了,你该走了。”云太妃下了逐客令。


    王摇霜没有死皮赖脸地赖在这儿,她行了一个俯首礼后,道:“妾最后还有一言……妾希望母妃也止步于此,您将大王的容颜毁去,固然能逼迫那人不再执着于大王的秘密,但您此举也将会毁了大王。妾并不希望您做下后悔一生的事,至于如何替大王保守秘密,母妃不妨交给妾。”


    她起身离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回首,望向云太妃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这个秘密,其实是母妃您告诉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