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网
    赵商容年少的时候曾经做过一场旖旎的梦。


    梦中最旖旎的事情是她站在梨树下,仰望着,梨花摇下了一树春风。


    洁白的梨花从唇边滑落,嘴唇沾染了淡雅幽香的花粉,刹那间,好似尝遍了满园的春色。


    此时此刻,王摇霜那蜻蜓点水般的吻勾起了那场险些被她忘却的浮光掠影般的梦。


    赵商容的心沉沦着,沉沦着,在越过那身份的界限时,猛然一揪,生生被扯开了两半。


    一半继续沉醉,另一半却独自承受着鲜血淋漓的痛苦。


    粉红的唇色碰撞交织染红了王摇霜的耳朵、脸颊,她织出一张绯红的情网后,又重新躺了回去,脸稍稍向下,避开大王的目光。


    这是她两世为人做过的最出格、也最冲动的事情。


    她有些期待大王问她为什么要献吻。


    期待之余又犹疑那个模糊的,尚且未能确定的答案是否能说服大王。


    此刻,她仿佛在情海中起伏的小舟之上忐忑迷茫,在迷雾中朝着一个隐约有光的方向徘徊前进。


    然而等了许久,都没有得到大王任何的反馈。


    那寸光暗淡下去,小舟停了下来,浓雾将它的身影吞噬。


    一颗炽热的心逐渐冷却,慢慢沉入谷底。


    突然,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头上,抽出了那几乎要戳进头皮的簪子,松开盘紧的青丝,指尖不轻不重地顺着穴位按揉了起来。


    随后,大王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拿起扇子,轻摇了起来。


    舒适的风包裹着她,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大王这是……”她开口。


    “按摩。能缓解疲劳,睡得好一些。以前我工作的时候累了,就喜欢别人帮我按一按。”


    痛并快乐着的赵商容不由得将手中的扇子摇得更快一些,好让滚烫的体温能迅速降下来。


    王摇霜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副大王躺在床上,枕着容颜秀丽的枕月的大腿,被她纤细的手指按揉后,发出舒服的喟叹的画面。


    “我的手艺如何?”大王问。


    王摇霜拈酸吃醋道:“看得出大王的琵琶没少练。”


    大王仿佛没听出她的暗讽,大方承认道:“学习琵琶确实提高了手指的灵活性,指力也更能把控了。”


    王摇霜气得眼睛都酸了,她决定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疾风骤雨中,马车顺利地到达了燕雀湖边上的庄园处。


    在她们启程之前,赵商容已经让碧河带着一众婢女、百戏馆的女乐、伶人等先到庄园安置。


    马车到达之后,出来迎接大王与王妃的众人看着马车上久久没有人下来,心中不禁疑惑。


    九陌走过去提醒:“大王、王妃,到庄园了。”


    王摇霜刚要起来,赵商容突然轻声开口:“嘘——再等会儿,你让他们不必等候,都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王摇霜按下了起来的


    方便面君心思,继续闭眼装睡。


    九陌没听见王妃的声音,似有所悟,她走去跟碧河说:“王妃估计在马车里午歇,大王让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除了部分确实有活要干的人闻言散去之外,其余人平日都是服侍主子的,这会儿主子还在马车,她们自然不敢离开。


    雨声舒缓有调,王摇霜原本只是装睡,结果不知不觉中便伴随着雨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开始烦躁不安,马车摇晃之下,王摇霜醒了过来。


    她习惯了九陌在身边,思绪一时没转变过来,嘟囔道:“九陌,什么时辰了?”


    “未时了。”大王的声音在上方传来。


    王摇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大王怎么不叫醒妾身?”


    “看你睡得香,没舍得。”


    王摇霜坐起身来,长发披散。


    再去盘发会耗费更多时间在马车上,她只好简单地绾一个道士的发髻,戴上幕篱再用簪子固定。


    眼角的余光瞄到大王蹬了蹬腿,还悄悄地捶了几下。


    肯定是长时间被她枕着,发麻了。


    王摇霜刚产生一丝愧疚之情,心里忽又被巨大的失落感扯空了一半——大王对她的吻无动于衷!


    或许在大王的心里,只将她的吻当成了儿戏?


    抑或是大王在和枕月独处时,早已被那红粉佳人吻过,所以习惯和麻木了?


    还是说,大王跟颍川王一样,那颗心只会为元嗣而跳动?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大王为何要对她这么好,还承诺等她想好的时候会娶她?


    若大王只是碍于身份才答应的,那完全没道理,因为她们在律法上早已有了夫妻之名,又何必多此一举,空给她一个承诺?


    大王的心思比颍川王还难琢磨。


    王摇霜再次迷茫起来。


    在想清楚以后要如何跟大王相处之前,她决定先不理大王。


    王摇霜径直下了马车。


    赵商容原本只是偷偷捶腿,这下变得光明正大地捶腿,她甚至还在车厢里爬行,心里唾骂自己:让你装X,麻不死你。


    突然马车门被打开,碧河的身影出现,她看着狼狈的大王,道:“王妃让婢子搀扶大王。”


    赵商容:“……”


    没想到不要脸如她,也有社死的一天。


    ……


    颍川王的庄园比王府要大上许多,里面人造的景致不多,几乎都是就地取材打造的自然风景园林。


    雨势变小后,燕雀湖面烟雨朦胧,充满了诗情画意。


    赵商容坐在湖边的水榭处,直叹:“真想一辈子都住在这儿,不过有蚊虫的时候又挺烦的。”


    然而没人附和她,她感慨了个寂寞。


    “王妃呢?”大王问。


    女使答道:“各屯以为大王来燕雀湖避暑是假,实则要清查田亩,故而各屯长都来做汇报,王妃如今正在听取他们的汇报。”


    方便面君赵商容:“……”


    感觉王妃在被迫加班。


    她决定去看看情况,别让这堆庶务把王妃累着了。


    颍川王有私田上百顷,加上禄田一共有一百五十多顷,分布于东郊王府到燕雀湖等地,纯武装力量的部曲加上身负佃农属性的部曲加起来上千人,其中纯武士的只有两百余人,剩下的都是农忙时耕种,遇到战事则换上甲胄保卫大王的佃客。


    为方便管理,这部


    分部曲分成了十几个屯,以五十户为一屯,置一个屯长,平日负责对麾下的部曲进行军事训练,农忙时督促耕种,丰收时催收课赋,部曲之间有矛盾之时,还需要出面调和处理。


    以往听取屯长汇报这类事务都是陈长史负责的,如今大王将这些私务交给了王妃处理,这次大王亲自带着王妃过来,各屯长自然认为大王带王妃来是为了让大家知晓,从今往后,谁才是王府的主事人。


    因此,汇报之事,一个比一个积极勤快。


    赵商容过去的时候,看到王摇霜正坐在帘子后,背对着众人,望着庭院里雨后出来觅食的燕雀发呆。


    她的发髻已经重新梳理过,只用两根玉簪固定着。


    身上的行衣也换成了居家的常衣,淡雅的色调让她本就不佳的身子看起来更羸弱消瘦。


    她的心思全然不在庶务上,一方屏障就像隔绝了两个世界,一边是思绪游离的沉寂,一边是枯燥无趣的喧闹。


    赵商容身姿挺拔,一身暗红的宽大长衣,她一出现,便成为最显眼的存在。


    众人急忙停下枯燥无味的汇报,行礼:“见过大王!”


    这一声“大王”将王摇霜的思绪从远方拉回,她缓缓起身,待大王从廊下绕进来后,方行了礼。


    大王笑呵呵地道:“孤看到园中的杨梅熟了,要不要去摘杨梅?”


    王摇霜:“……”


    她婉拒:“妾身还没听完屯长们的汇报呢!”


    赵商容看着一众屯长,也不说话,只是她周身的气息过于吓人,众屯长暗叫不妙。


    听这对话,分明就是王妃和大王闹别扭了!


    主子干架,仆人遭殃呀!


    大王下令:“天色将晚,让他们回去吃饭吧,改日再汇报也行。”


    屯长们如蒙大赦,赶紧领命开溜。


    王摇霜好气又好笑,故作娇气地道:“刚下过雨,树上湿漉漉的,摘梅子容易弄湿身子。”


    “也是。那就让别人去摘,我们边尝梅子,边观赏舞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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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戏馆的众人接到要演出的命令,纷纷按排练过的那般行动起来。


    婢女们呈上冰镇过的葡萄、果脯,还有大王刚下令摘的杨梅。


    天气闷热,王摇霜胃口不怎么好,所以只能吃些开胃又解渴的杨梅。


    还别说,杨梅酸酸甜甜的又多汁,王摇


    方便面君霜不知不觉吃了一小碟,吃得指尖都染上了杨梅的紫红色。


    大王关注她已久,见状,将剩余的杨梅撤下,道:“好吃也不能多吃,容易上火。”


    王摇霜略恼,大王这不就是在说她贪吃么?


    她乜了大王一眼,“礼尚往来”地将夺走了大王手中的酒杯:“好喝也不能贪杯,容易上头。”


    等她反应过来,暗中羞红了脸:我到底在做什么呀?跟大王置气吗?也忒不理智了!


    赵商容失笑道:“这酒既醇香又辣,是以高粱为曲,用丁香、胡椒和姜泡等出来的粱米酒,雨后喝最是好滋味,王妃要不要尝一尝?”


    “妾身不会饮酒。”


    赵商容闻言,附耳低语:“那我们喝交杯酒的时候怎么办?”


    王瑶霜:“……”


    她瞪了大王一眼,语焉不详:“妾身又没说妾身已经想好了。”


    许是还想着这个约定,王摇霜模糊了那些令她纠结的问题,心底总算没有那么恼大王了。


    赵商容乐哈哈地笑着,未置一词。


    ……


    晚上沐浴更衣之时,九陌斟酌再三,问王摇霜道:“王妃怎么到庄园后便一直怏怏不乐,是大王又做了什么,惹您生气了吗?”


    她回忆今日发生的事,直到王妃从马车上下来之前,都一直保持着好心情。


    难道是在马车上发生了什么?


    王摇霜沉默。


    “有这么明显吗?”


    九陌吐槽道:“除了大王,谁看不出来呢?”


    王摇霜又气了:“是呀,大家都看得出来,就她看不出来!”


    九陌了然:“王妃果然在生大王的气。”


    王摇霜


    没说她为什么生气,九陌便知道这事不能随便打听,但要缓和两位主子的关系,又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故意表现得义愤填膺,道:“王妃以前从不轻易动怒,却屡次为了大王的事而心生郁气,大王太过分了!”


    王摇霜冷静了下来,稍稍叹气:“其实也不全是大王的错。”


    九陌故意唱反调:“王妃心善,当然舍不得责怪大王。”


    王摇霜:“……”


    活了两世,她第一次产生了想跟别人聊聊少女情怀那类话题的念头,于是问九陌:“你觉得大王对我怎么样?”


    这个问题把九陌给问倒了。


    撇开迎亲和成亲之时发生的那些不快不谈,大王待王妃其实比绝大多数男人待他们的妻子要好。


    不仅在王妃过门没多久就交出了王府的内外大权,并且在王妃处置这些事时,从不过问,给予了王妃极大的信任;在生活起居方面更是给予了无微不至的照顾,王妃一有个头疼脑热,大王比谁都要紧张;别人的意见,大王不一定会听,但是王妃的意见却八成会听。


    试问世上有多少人能为其妻做到如此程度?


    至于美色方面,虽说大王时常单独召见枕月,但是据碧河透露,大王真就是正儿八经地听琵琶和学琵琶,碰都没碰过枕月。


    王妃从王家带了滕妾过来,大王也从不关心过问。


    当然,大王的不近女色不仅体现在这些姬妾身上,更体现在王妃这儿……


    想到这里,九陌福至心灵:王妃恼大王,莫不是因为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