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林玉生和成年人打交道久了,都快忘记了和少年人相处是什么感觉。


    尤其是和一个暴躁少年。


    他坐下想和荆垣聊一聊这次的月考时,荆垣始终都没搭腔,林玉生过了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是和他闹别扭了?


    这种体验还是很新奇的。


    曾经在林玉生周围的都是精英,当年他在工作中为了能跟上这些人的步调,花费了不少的精力,成长的速度是飞快的,作为代价,他的青春和天真也在这种磨练中消失。


    基本上还没来得及享受年轻,心态上已经迅速衰老了。


    作为一个“未老先衰”的成年人,林玉生少见的产生了一种“逗一下别人”的情绪。


    他没有理会荆垣的别扭,而是打开了卧室门,“一会儿我妈就回来了,你确定还要在客厅里吗?”


    荆垣果然迅速站了起来。


    提起林玉生的母亲,荆垣好像非常紧张,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林玉生觉得奇怪,“你以前没去过同学家里吗?怎么这么害怕我妈?害怕和长辈打交道?”


    荆垣闻言,脸一阵红一阵白——当然也都是看不太出来的。


    他逞强道:“谁说我没去过?我那么多的朋友,当然去过别人家里玩。”


    只不过都是一些狐朋狗友。


    荆垣心里暗暗补充。


    两个人进了卧室后,更是显示出荆垣的局促。


    林玉生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林玉生不下指令,荆垣就僵硬着不动,机器人可能都比他自然点。


    林玉生逗了他几次,实在是没忍住,转过头冲着墙壁笑。


    听见他的笑声,荆垣耳朵红透了。


    “你笑……”荆垣道,“你笑个屁啊!”


    林玉生笑了一会儿,觉得他这样太不厚道,但还是忍不住语气中的笑意,“你进别人家都这样吗?放松一点好不好?我又吃不了你。”


    也不知道他这句话又戳中了荆垣哪里。


    荆垣这次连脖子都红了,半晌没说话。


    等林玉生正视他时,看见的就是荆垣别扭、不自在、还含着一些微妙情绪的双眼。


    荆垣的眼睛不是很大,但形状非常好看,眼尾微微上挑,总是给人一种非常嚣张看不起人的错觉,此刻却因为窘迫,变得有些湿润,异样的情愫在其中流淌,充满了年轻人不会掩饰的纯真。


    林玉生发觉到了一点不对。


    他的工作需要他和很多人打交道,老板又是一个隐藏情绪的高手,在察言观色方面,他自认还是合格的。


    再逗下去,好像要出事了。


    林玉生心中有一个声音这么说。


    荆垣脸色的热度始终没有消散,插科打诨最能打破尴尬,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说不出,面对林玉生的眼神,除了逃避竟然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


    微妙的氛围持续了片刻。


    是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让两人得以解脱。林玉生回神,掩盖住了复杂的心绪,匆匆道:“我去开门。”


    荆垣坐在原地,等林玉生一走,这才想起来大口大口喘息。


    ——刚刚林玉生在他的身边,他竟然连呼吸都忘记了。


    明明大半个月前,他看林玉生时,还觉得他不起眼,没什么印象。


    但是和林玉生相处久了,林玉生的形象没变,他对林玉生的感觉,却发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被头发掩盖住的双眼、红润的嘴唇。


    还有坐在他身边时,两人偶尔触碰到的胳膊。


    他以前从来没发现,身边的男生有谁的皮肤这么好过。


    ……


    荆垣其实还是会跟长辈打交道的,林玉生都不明白他刚刚紧张个什么劲儿。


    只是他没有沈怀洲的功力,做事面面俱到,会说漂亮话,待人接物有些生疏。


    那也能理解,毕竟沈怀洲工作了多长时间?他一个学生接触了多长时间社会?


    林玉生现在想想,沈怀洲真是满身的破绽。


    前世的沈怀洲,在学生时代就是个清高的少爷,别说和长辈打交道,就是多看别人一样,都嫌浪费时间,又怎么可能会说场面话呢?


    更别提请吃饭这种客套话了。


    前世林玉生和沈怀洲,算是一同成长,当年他陪在沈怀洲身边时,沈怀洲也是多有生疏,经过一点一点的学习,慢慢把沈氏给带起来的。


    学生时代,沈怀洲也该一样青涩才对。


    帮荆垣完成学习计划后,天已经黑透了。


    柴玉兰提议让他住下来,而林玉生和荆垣心思各异,在这方面,突然生出一种别样的默契,异口同声否决掉了。


    “妈,人家明天还有兼职。”


    “阿姨,我晚上回去还得照顾我妈妈,不太方便留下。”


    林玉生和荆垣对视了一眼。


    荆垣莫名有些紧张。


    他总觉得,林玉生好像察觉到了什么,他明天是要做兼职不假,可要是在林玉生家里住一晚,也不会耽误他上班的时间,但林玉生就这么直截了当拒绝了,也没挽留。


    林玉生也有些紧张。


    对于荆垣的心思,他也只是一个模糊的猜测,根本还没确定,他表现的这么决绝,荆垣会不会觉得自己在嫌弃他?


    柴玉兰像是个被驳回的审判者,面对着两个孩子的目光,有些哑然。


    “那要是这样的话……”


    林玉生同时道:“留下也不是……”


    母子两人同时住嘴。


    又看向荆垣。


    荆垣:“……”


    别啊,别把选择权交他手里啊!


    ……


    送荆垣下楼时,林玉生还有些歉意。


    他总觉得,他说话太急切,表现的有点像嫌弃,导致荆垣也感觉到了,柴玉兰最后一次问他要不要留下时,荆垣毫不犹豫选择了走。


    前世林玉生接触的,都是一个又一个的老狐狸,大家都把自己的利益放在头一位,而对于青涩的学生,林玉生的接触经验并不是特别多。


    两人下楼时,都很沉默。


    小区里的绿植都开的很旺盛,马上要入夏了,春花到了即将凋谢的时候,带着一股绚烂到极致、隐隐出现颓势的浪漫。


    林玉生有些走神。


    很多人把青春比喻成花,可那从来都不是他的青春,他的青春是沉默的、带着一阵阵隐痛,凋谢也不被人察觉到的野草。


    荆垣的视线时不时往旁边偷瞄。


    他总觉得,这会儿的林玉生,身上带着一点同龄人不会有的忧郁和成熟,有种独特的沉静气质。


    很多时候,在林玉生发呆时,他都能感觉到这股情绪。


    林玉生冲着他笑、林玉生对着他有礼貌、林玉生逗他,那都不是真正的林玉生,每当林玉生安静下来时,可能只是盯着窗外的一棵树,荆垣才觉得,他隐约触碰到了一点真实的林玉生。


    真正的林玉生是疏离冷淡的,不是温和的。


    荆垣打断了他的思路,在沉默中开口:“我今天……”


    林玉生回神看他。


    “我今天,那样,”荆垣的语气还是有些扭捏,但是很快的,他好像豁出去了似的,咬牙道,“我今天不是故意想表现成这样的!”


    林玉生一时错愕,“什么?”


    表现成什么样了?


    “我平时还是挺会讨长辈欢心的,”荆垣道,“我四叔,我婶子,我大姑他们,没有一个不喜欢我的,今天在阿姨的面前,我是有些紧张。”


    林玉生眨了眨眼,有点震惊。


    荆垣觉得,现在这样的林玉生,也可爱极了,距离他似乎没那么遥远。


    “我今天发挥失常……”荆垣道,“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


    林玉生怔住,没接着他的话头往下问。


    荆垣的勇敢也就到此为止,他从没喜欢过别人,第一次动心,难免笨拙青涩。


    他希望林玉生能继续问下去。


    可是等了很久,林玉生都没说话,他难掩失望。


    他垂下头,嘟囔道:“我回去了。”


    林玉生道:“我送你,这里不好等公交……”


    “不用你送,”荆垣生硬地打断他,“再见。”


    语气中多多少少含了点怨气。


    他高大的身躯一点一点往小区门口挪动,似乎还在期待什么,但是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林玉生叫他一声。


    于是他的步伐从龟速,一下子变成了疾驰。


    转瞬间,已经跑没了影儿。


    林玉生:“……”


    小孩的心思,还是很好猜的,有了阅历后,再看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他们的想法浅显到像是沙滩上的贝壳,就摆在那里,单看你想不想挖掘。


    他现在有点头疼。


    *


    那天给荆垣补完课后,林玉生拿捏不准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说实话,虽然他重生回了八年前,身体的年龄也不大,但是他心理年纪要比身体年纪大很多,经历过一段长时间的暗恋,身心俱疲,已经不想再考虑这方面的事情。


    加上他回来后,没有刻意改变自己的形象,依旧是刘海遮脸,他也没想过会有人喜欢上他。


    算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性取向都是浮动的,什么都没定型,没准儿只是一时兴趣,他想那么多,可能只是庸人自扰。


    而且他这段时间给荆垣提供了那么多的帮助,在学习上对荆垣有求必应,荆垣一时对他产生一些越线的想法,可能也是……正常的?


    虽然他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以前上学时,也听说过,这个年龄段就是非常容易动情。


    感情来得快,去得也快。


    毕竟这个世界上哪来的这么多同性恋?就像他喜欢沈怀洲喜欢了那么多年,沈怀洲照样还是直的,他身边也没发现其他的gay,要不是去过酒吧,很有可能没法在现实中接触到这个群体。


    林玉生不自在了一两天,很快觉得他不能太看重这件事。


    假如荆垣不是弯的,他不能把荆垣带上这条道路,这不道德。


    假如荆垣是弯的,他表现的过于不自然,也容易给人造成阴影。


    所以他很快,又恢复成了平常的模样,该怎么和荆垣相处,就怎么和荆垣相处。


    荆垣的状态也变得正常了许多,起码在他的面前,很少再发生过脸红到说不下去话的时候。


    只是偶尔说话时,还是忍不住试探林玉生,发现他真的一点反应也没有后,自己再生一会儿闷气。


    *


    第二次月考和期中开始挨得很近,月考的时间是他们学校定的,只按照他们学校的学习进度来,算是摸底。


    由于是重点高中,他们学校的考试非常多,有时候身为本校生,可能都分不太清他们究竟是在考什么试,反正试卷发下来都一样做。


    题目难——可能是他们学校出的。


    题目相对简单——可能是省里出的试题。


    再换成学习差一点的,根本不会算到了哪个时间段,只会在老师通知要考试时,吐槽一句:怎么又要考试?


    是啊,为什么要考试呢?


    当了一辈子优等生,工作中也是优秀员工的林玉生,头一次发出了来自灵魂的疑问。


    出了考场时,林玉生站在教室门口,拿着草稿纸开始估算成绩。


    越算心越凉。


    就在他快要在心里给自己默哀时,看见另一边的考场,沈怀洲施施然走了出来。


    林玉生的眼神立刻表现出了躲闪。


    说实在话,他应付得了荆垣,却应付不了沈怀洲。


    倒不是因为他对沈怀洲余情未了,而是沈怀洲和荆垣不是一个档位的,假如沈怀洲对他还有一些别的目的,想要对着他下手拉拢他,他没有自信在沈怀洲面前不暴露。


    没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相伴多年,沈怀洲这点观察力还是有的。


    先前不知道沈怀洲也重生,他在沈怀洲的面前,根本没掩饰。


    也许沈怀洲已经猜到他重生了?


    不,沈怀洲要是猜到他重生,何必想其他的办法接近他。在临死前,沈怀洲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对他死心,还以为自己喜欢着他。


    要是猜到他也重生,沈怀洲可能会选择直接到他的面前,捅破重生的事情。


    然后让他重新为他卖命。


    林玉生发现,这世上没人比他更了解沈怀洲了,真的很好笑。


    也很讽刺。


    沈怀洲在接近他后,脚步顿住,站在了距离他一米不到的地方。


    林玉生不自觉咬唇。


    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种小动作,沈怀洲却发现了,沉默了片刻,“这次考试,你很紧张?”


    林玉生抬眸。


    他此刻庆幸,他没当着沈怀洲的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只是疏远了他。


    先前的形象已经建立起来,他不用装懦弱,于是冷淡地摇摇头,“还好。”


    这是不想交流的意思。


    从前他认识的沈怀洲,不是一个喜欢热脸贴冷屁股的人,除非有巨大的利益在面前,否则别想他弯腰。


    但现在的沈怀洲,得到他冷淡的回答后,也没有离开。


    甚至开始想着找话题。


    “但是我觉得你好像有些紧张,”沈怀洲盯着他,“要不要和我对对答案?”


    在学生当中,尤其是优等生,对答案应该是拉近距离最好的方式吧。


    考场外,讨论两道考题,多说几句话,就能成为朋友。


    林玉生暗暗深吸口气。


    他想,可能前世他救沈怀洲的那一下,确实非常震撼,他临死前看见沈怀洲震惊的那张脸,应该也不是他的臆想。


    要是他没猜错,这大概就是沈怀洲接近他的理由。


    林玉生垂眸,“不用。”


    他觉得。


    他好像想的非常明白了。


    假如要是没有车祸,也没有重生,等那夜过后,他大概率也是找个机会,跟沈怀洲说辞职。


    慢刀子是最痛的,而这把刀子,在沈怀洲找了未婚妻后,就一直悬在他的心中,一点一点割他的心,看不见鲜血,可是他流的血,不比车祸那天要少。


    只是在公司那天,沈怀洲的话,让这把刀子捅的更深、更痛而已。


    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他早已知晓了答案,也知道他该选择什么。


    只是狠不下心。


    车祸替他做了选择,因此他重生回来后,看见八年前的沈怀洲可以毫无波澜,也因为自己不用再做决定,而感到轻快和如释重负。


    但是知道这是八年后的沈怀洲,他的那种纠结、痛苦,甚至是对于自己八年青春的不舍,又通通浮了上来。


    这些天他不敢去想这件事,觉得心情复杂,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他该感谢的,感谢沈怀洲也重生了。


    否则,他可能会抱着这样的心情,继续这么生活下来,可能过去很久很久,才发现自己不是真的释怀。


    林玉生在沈怀洲僵硬的注视下,不再咬嘴唇。


    沈怀洲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


    “我知道,”林玉生道,“但是,真的不用了。”


    沈怀洲控制不住,差点忍不住上前,攥住林玉生的手腕。


    他又一次被林玉生拒绝了。


    这次林玉生甚至没有犹豫,也没有想出很委婉的方式,转着弯儿的来拒绝他,只是很平淡的、很直接的,拒绝了他。


    林玉生说:“谢谢。”


    “我该去找我的朋友了。”


    沈怀洲盯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玉生礼貌道:“再见。”


    沈怀洲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林玉生距离他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在他完全看不见林玉生的背影时,心底忽然萌生出来一种抑制不住、亟待宣泄的冲动。


    他觉得,他和林玉生的状态不应该是这样的。


    永远都熟悉不起来,永远像是隔着一层什么,就连他靠近林玉生时,都会觉得林玉生在抗拒。


    沈怀洲疾步向前,开始整个楼层去找林玉生的身影。


    他只是想和林玉生交个朋友而已,为什么要害怕他?


    哪怕不能回到从前那样……甚至于林玉生不再喜欢他,他们只是像朋友那样相伴,不行吗?


    一开始,他也根本没想让林玉生喜欢他啊。


    明明是林玉生自己先喜欢他上,把他给撩拨了之后,又为他去死,重生回来后,把他放在一旁不管,再也不接受他的靠近——为什么?


    沈怀洲在走廊的中央停下。


    他终于看见了林玉生。


    林玉生没有骗他,确实是过来找他的朋友了。


    他的朋友是荆垣。


    刚刚跟他说,不需要对答案的林玉生,此刻正跟荆垣对着头,拿着两张草稿纸,一个题目一个题目的对。


    沈怀洲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林玉生对着荆垣笑。


    林玉生和荆垣在一起时,经常会笑。


    林玉生也会对着他笑,但是是两种不一样的笑容,林玉生对着荆垣,多数是比较开心、眉眼都会弯起来的笑。


    对着他,更多的则是小心翼翼、带着讨好的笑。


    沈怀洲不无恶意地想:就荆垣的学习成绩,答案能有几个对的?


    对了也是白对。


    旁边的同学见他一直在这里站着,忍不住想搭讪几句。


    平时有很多的女生想和他结交,但又无法接近他。


    现在找到机会,好几个人过来,轻声问他:“你好啊,沈同……”


    沈怀洲摘下了眼镜。


    他眼中的戾气没了遮掩,通通暴露在阳光下,吓得别人连一句话都没说完,通通住了嘴。


    这在以前,他永远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摘掉眼镜。


    眼镜像是他的一个掩体,他可以藏在下面,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真实想法,越多的人注视,他越需要伪装。


    可是他现在,实在没工夫和任何人废话。


    在旁人惊疑不定的打量中,沈怀洲转身离去。


    *


    晚上放学,是荆垣送林玉生回家的。


    荆垣说,今天他四叔知道他们考试,特意给他们放两天假,让他们专心学业,烧烤摊上的事情,不需要他们操心。


    林玉生说:“你这四叔还挺体贴。”


    看着在烧烤摊上大大咧咧的男人,想不到也有铁汉柔情。


    荆垣憋了憋,到底是没憋住,“不是我四叔想到的,是我婶子,说我们这样太辛苦了。”


    林玉生笑了,“我就说不像他能想出来的。”


    两人对着笑了一阵。


    已经夜深,小区里没多少人,偶尔能看见放学回来的高中生,环境非常的安静,安静到有些暧昧。


    林玉生察觉到,想及时止住这种氛围,“你要是不上楼的话,我就先……”


    “林玉生。”荆垣忽然叫他。


    林玉生顿住,心里叹了口气。


    荆垣道:“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当回事儿了啊?”


    林玉生打哈哈,“你对你,就差一个家教的头衔了,你还想让我怎么把你当回事?”


    荆垣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林玉生沉默。


    “我喜……”


    “荆垣,”林玉生忽然打断他,“有些话,你要不要先听我的想法,再决定要不要说出口?”


    荆垣皱眉,有点忐忑,还有点佯装出来的不耐烦。


    “那你说。”


    林玉生也不介意,缓缓道:“在这个社会上,但凡是表现出来异常的人,其实都是不太受欢迎的,甚至可能会遭受到歧视,也可能被为难、被作践,因为他们选择了一条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的路。”


    “当然,这样的人并非真的该遭受这样的对待,我也不认为他们该受到歧视。


    “只是这个社会的规则就是这样,身为学生,身为还不算成熟的成年人,我们在人生的选择路口,都应该慎重,考虑好后果,然后再做决定。


    “一条不一样的路,背后所要遭受的,比我们要看到的还要沉重,所以……”


    荆垣皱眉:“所以?”


    “所以,要是有选择的余地,不要做一个异类,”林玉生道,“你能懂吗?”


    荆垣盯着他看了片刻。


    正当林玉生担心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牛弹琴时,荆垣露出了个匪夷所思的表情。


    “你怎么跟我爸似的?”


    林玉生:“……”


    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是对牛弹琴。


    “我只是想说喜欢你而已,”荆垣到底还是把话说出来了,“你啰里啰嗦跟我扯了一大堆,跟个小老头一样。”


    林玉生有些无奈。


    荆垣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觉得,我现在喜欢你,是因为我不明白道理,眼光也不够长远,你跟我讲讲道理,想让我冷静下来后,选择不喜欢你吗?”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大差不差。


    林玉生没忍住,“你知道你现在喜欢我,代表着你是什么吗?”


    “我知道啊,”荆垣的态度很坦荡,“同性恋嘛。”


    林玉生怔住,几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荆垣道:“我又不是傻子,会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我还查了很多的资料,在网吧做兼职,查资料很方便的。”


    林玉生欲言又止。


    “可是我现在,就是喜欢你啊,”荆垣道,“我喜欢你,所以我就是想告诉你,和我是不是同性恋、未来社会怎么看我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奢求你跟我谈恋爱。”


    林玉生活了快三十年,头一次听见这样的理论。


    有一瞬间,他的思路跟着荆垣走,甚至觉得荆垣说的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但紧接着,他就反应过来,“这当然有关系,你因为我成了同性恋……”


    “拜托,”荆垣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把我带成了同性恋?你哪来的这么多责任感啊,皇帝都不带这么往身上揽责任的吧?”


    林玉生哑口无言。


    “还是说,”荆垣语气一变,“你故意勾引我了?”


    林玉生成功被带跑,急道:“我当然没有!”


    荆垣道:“没有那你哪来这么多的负担啊?”


    林玉生彻底没了话说。


    他不能说,他比荆垣大了很多岁,所以自觉担起了当长辈的责任。


    他也不能说,他以往二十几年,几乎都是这么活着的。


    “因为喜欢所以就说出来”这种行为,在他的身上,几乎不可能发生。


    或许是有可能发生的,只不过在他还没告诉沈怀洲时,就已经被沈怀洲的性格给吓了回去。


    他也想过,像荆垣这样,对着沈怀洲大大方方把爱意说出来。


    可是他见过沈怀洲是怎么对待他不喜欢的人的。


    沈怀洲对于自己看不上的人,向来是懒得搭理的,比起正儿八经的拒绝,他的无视才是最令人伤心的。


    有些女孩,怀着忐忑的心情朝他递上情书,沈怀洲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对着人家说一声“借过”,随后那些女孩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大学时,很多情书都交到了林玉生这里,就是这个原因。


    林玉生的告白就一直这么拖着,他总怀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梦,比如“等沈怀洲喜欢上他时,再和沈怀洲表白吧”,或者“等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告诉沈怀洲”。


    但实际上,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


    告白这件事,在他的心里,和死心几乎画上了等号,他觉得这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而他的喜欢,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现实和他预想的差不多,沈怀洲在知道自己喜欢他后,根本没什么反应。


    可是现在荆垣告诉他“你不要有这么重的负担啊”。


    荆垣道:“我表白,不是想让你和我在一起,你甚至可以不用搭理我,我们还是朋友,和以前一样相处,我不会骚扰你的。”


    林玉生心情一直没能平静下来。


    荆垣的告白,好像打破了他一直以来的一个顽固的认知,也让他重新认识了喜欢一个人的态度,他不懂荆垣为什么云淡风平,也羡慕他的坦荡。


    “……不行吗?”荆垣看他一直没回答,也有些忐忑起来,“我只是太喜欢你了,这几天梦里都是你,每天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想你,要是不告诉你,我快憋不住了。”


    林玉生有些恍惚了。


    荆垣道:“你不会跟我绝交吧?”


    他的眼神中,有着林玉生从来没见过的热切,那是他在沈怀洲的身上,从未感觉到过的喜爱,毫不掩饰,直勾勾奔向他,莽撞但是真诚。


    林玉生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过来的。


    “……不会。”


    他这次,是真的被荆垣给带跑了。


    *


    接下来的几天,荆垣在教室里可以说是一点也不带掩饰的。


    林玉生想喝水时,荆垣已经帮他接好了,中午吃饭时,荆垣一直缠在他的身边,连带着他们的一对一帮扶教学都快进行不下去了,因为荆垣总是盯着他看,搞得林玉生好几次脸红,捂着脸躲他。


    两个人的这些互动一般都是无声的,每个眼神意味着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懂。


    月考的成绩出来的很快,他们这周没有周末,老师加班加点把卷子赶了出来。


    而林玉生学习退步这件事,也快瞒不住了。


    班主任胡同顺站在讲台上,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晴一会儿阴。


    林玉生坐在后排,感觉胡同顺的眼神好像往他的身上瞥了一眼。


    偏偏荆垣这个时候还闹他。


    “我排名肯定进步了不少,你信不信?”荆垣低声道。


    林玉生没吭声。


    荆垣这个时候,还没感觉到什么不对,直到胡同顺分开了两拨卷子,一批是进步的,一批是退步的。


    “我先念进步的人,念到名字的上台来拿自己的卷子。”


    头一批里,就有荆垣的名字。


    他高兴到遮掩不住笑意,下台时还冲林玉生使了个眼色,林玉生不忍直视,移开了视线。


    但等第一批的试卷念完,也没林玉生。


    荆垣开始感觉到不妙,低声问:“不是吧?咱们两个一起学习,你总不至于退步了吧?”


    林玉生心想,还真至于。


    保守估计往后退了起码十五名。


    胡同顺掀了掀试卷,念道:“沈怀洲,没进步也没退步,依旧第一名。”


    林玉生抬眸,看见沈怀洲从容起身,不悲不喜地把卷子领了回来。


    他不禁想,人比人确实气死人,同样重生,同样所有知识从头学,他退了十几名,而沈怀洲根本没变。


    随着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终于到了最后一张试卷。


    “林玉生,”胡同顺的声音带着一点严厉,“退步十三名,上来领试卷。”


    林玉生深吸了口气。


    而荆垣则是不敢置信地睁大双眼。


    林玉生感觉还好,比他预想中少退步了两名,说明他还是进步了的。


    可惜,胡同顺就没他这么乐观了。


    胡同顺拍了拍桌子,严肃道:“下课后,荆垣你调一下座位,到李卫后面坐着去,和林玉生分开。”


    荆垣脱口而出一句:“凭什么?”


    “你说呢?”胡同顺反问。


    林玉生却松了口气,拽了拽荆垣的衣角,示意他老实点。


    和荆垣分开,倒是正如了他的意……最近这小孩过于热情,他实在招架不住。


    接着,胡同顺又说:“不过有了荆垣的先例,加上有同学提议,我觉得一对一帮扶可行,刚刚的试卷,大家都有对应的编号,下课后进步组和退步组互相找一下,互为一个小组来进行学习。”


    “林玉生,”胡同顺又叫他,“你最近,就归沈怀洲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