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林玉生对上他的双眼,还是会心脏抽痛。


    但好在,他已经可以面无表情,保持理性。


    这个时间段,他已经和沈怀洲认识了吗?为什么沈怀洲会叫他的名字?


    时隔多年,他竟然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了。


    不过有一点他记得很清楚。


    当年他和沈怀洲相识,确实是在他被人欺负的时间段,之前他和沈怀洲有很长的时间都是身在同一个班级却不认识。


    至于后来他和沈怀洲是怎么熟悉的,他也记得。


    高二分科后分班,他成了理科班的语文课代表,在理科班里,文科向来是不受重视的学科,重理轻文,加上他在班级的人缘很差,每次收作业都会遇到阻力。


    但那一次,有个学生作业没写,又不准他记名字。


    他不敢欺骗老师,做事还没那么圆滑,交作业时记了名字交上去,课堂上,老师让没写作业的同学罚站,此后就和这个同学结了梁子。


    在下课时,经常会被这个同学找茬儿。


    这样如履薄冰的日子过了很久,直到有次,对方做的太过分,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把水泼到了他头上。


    水溅到了路过的沈怀洲。


    沈怀洲抬起被溅湿的胳膊,看了那个同学一眼。


    那个同学脸色一变,连忙冲着沈怀洲道歉,甚至想亲自给沈怀洲擦衣服,被沈怀洲避开。


    “泼回去。”沈怀洲说。


    林玉生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在跟谁说话。


    沈怀洲盯着他湿透的头发、低垂的眉眼,还有怯懦到要哭的表情,嘲讽道:“你都不会反抗吗?”


    林玉生猛地抬头。


    然后他就看见,沈怀洲修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杯子,慢条斯理地拧开杯盖,一杯水尽数撒在了那个同学头上。


    全班发出惊呼。


    在围观林玉生被欺负时袖手旁观的同学,在发现欺负人的同学被泼后暴起,忽然间像是活过来了,不再装死,连忙把人拦下。


    “你疯了!他可是沈怀洲!”


    “别冲动别冲动。”


    沈怀洲丝毫不惧怕得罪人,推了推眼镜,直视着对方,缓缓道:“你真的敢动手吗?”


    用斯文的相貌,说最侮辱人的话。


    那个同学憋着怒火,脸色涨红。


    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但沈怀洲在第二天,得到了对方一句垂着头的道歉,而被欺负的当事人林玉生,则什么也没有。


    林玉生一点也没觉得不公平或者生气,有人能为他出头,已经足够他千恩万谢。


    同时,他也发现了一件事情。


    ——站在班级食物链顶端的,是沈怀洲。


    没有人敢惹沈怀洲。


    而且沈怀洲愿意帮助他。


    这个想法,让深陷泥潭的林玉生,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开始想方设法接近沈怀洲,祈求庇护。


    也是林玉生陪伴在沈怀洲身边八年的开端。


    林玉生从回忆中抽离。


    他温声道:“沈同学,叫我有事吗?”


    从前他不敢直呼沈怀洲的名字,又仰慕他,便一直叫他沈同学。


    沈怀洲停顿片刻,眼睛在教室环视一圈。


    他有一个只有林玉生知道的秘密。


    ——他根本就不近视,镜片是平光镜,戴眼镜是为了掩饰眼神中的情绪。


    众目睽睽下,沈怀洲重新把眼镜戴上,没回答林玉生的问题。


    老师给他解围,“正好,昨天p48第八题很难,沈怀洲,你到黑板上来腾一下你的解题方式。”


    沈怀洲用了半分钟时间不到,就恢复了平静。


    他拿起练习册,往讲台走。


    他一起身,班里女生的目光就只跟着他,他的个子高挑,宽肩窄腰大长腿,哪怕现在单纯的女同学还不懂什么身材比例,也知道沈怀洲很好看,校服穿在他身上,和其他人一点也不一样。


    现在的沈怀洲,还没健身,有着少年人的清瘦。


    拿着粉笔写字时,露出来的手臂上,有薄薄的肌肉。


    他的粉笔字书写十分流畅,一道大题抄下来行云流水,看样子对这道题印象很深,昨天写作业时应该仔细研究过。


    写到一半的时候,甚至直接舍了练习册,脱稿写题。


    林玉生放下了疑虑。


    已经过去八年,哪怕他当年的学习成绩不错,重新再看高中的练习册,也陌生无比,更别提做题了。


    沈怀洲再厉害,也同样脱离校园许久,许久不接触,怎么可能直接写出来?


    他就说,单是他重生这件事,就已经够匪夷所思。


    怎么可能他们两个都重生。


    那场车祸,他已经竭尽所能,把大车撞过来的受力面换成了他,沈怀洲所在的位置能缓冲很多的伤害,汽车被点着后,爆炸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沈怀洲有极大的可能幸存。


    这样一想,他不再纠结刚刚沈怀洲叫他名字的事情。


    他还记得,他上辈子临死前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一厢情愿,没有好下场。


    沈怀洲不爱他,永远不会爱他。


    被火舌舔舐的滋味他尝过,爆炸时的撕裂他清楚,心碎的滋味他了如指掌。


    如今他和沈怀洲虽然认识,却也不算很熟。


    ——不如就让这一切结束在刚开始。


    *


    下课时,学生们有出门接水上厕所的,也有互相串位置聊天的,沈怀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与热闹的人群隔开道清晰的界限。


    他抬起手,像是在打量一个物品,翻来覆去的观察。


    没有伤痛,没有疤痕,他的手指洁白无瑕,连写字的茧子都没有。


    他把手放下,视线往前移,盯着班级中央的位置。


    林玉生正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东西。


    沈怀洲的前桌这时转过头来,“学神,你什么时候认识的那个小妈宝啊?”


    “什么?”沈怀洲问。


    他讨厌和别人的身体接触,因此整个班级,就他没有同桌,自己一个人一张桌子,坐在最后一排。


    前桌也知道,所以不敢靠近他。


    闻言诧异道:“刚刚上课的时候,你叫了林玉生的名字啊。”


    沈怀洲反问:“我叫了吗?”


    他的语气很冷漠。


    前桌莫名发怂,立刻偃旗息鼓,不敢再打探,“应该,没、没有吧。”


    早在高一新生入学,沈怀洲就名声远扬。


    但让他出名的,并不是他的学习成绩,也不是他出色的外貌,而是他打架的能力。


    不管在什么地方,拉帮结派、欺凌弱小的现象,都不会缺席。


    在他们这届的重点高中,这种现象不少反多。


    沈怀洲长相斯文,虽然个子高,却很符合文质彬彬的小白脸形象,加上成绩比较出挑,高一时不是没被人找过茬儿。


    传闻沈怀洲就和当时的一哥打过一架,还是群架,对方一群人,而沈怀洲一个人。


    那场架沈怀洲赢了,一战成名。


    在他们学校论坛,偶尔会出没当时观战的同学,语气激动的描述当时的沈怀洲,他们说沈怀洲应该是练过,出手很有章法,不像那些小混混一通乱打。


    后来在校园中,也确实没见到有学生再找沈怀洲的不痛快。


    沈怀洲的辉煌一直维持到高三毕业。


    前桌把身体转正,又听见身后飘过来一句话。


    “你刚刚说小妈宝,是在叫谁?”


    前桌心想,今天的沈怀洲怎么怪怪的?


    不过沈怀洲一向不参与班级里的明争暗斗,不知道他们给林玉生起的外号也正常。


    他说:“林玉生啊。”


    下一秒,他听见杯盖拧开的声音。


    转过头,沈怀洲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杯盖在书桌上滚了一圈,堪堪停在边缘处,又被沈怀洲冷冰冰摁住,食指敲了敲。


    “下次,别让我再听见你这么叫他。”


    前桌的头皮一紧,后脊发凉。


    沈怀洲喝了一口水,视线再次落到了林玉生的身上。


    *


    林玉生在做计划。


    上辈子他当沈怀洲的助理,做计划这种事情信手拈来,快成了本能,不管生活还是工作,只要他觉得茫然或者拿不准主意,就会做计划。


    重生半天经历的这些,加上模糊的记忆,他基本已经能确认现状。


    他把上辈子和这辈子分别画了两条线。


    又画了一条未来的线。


    从前发生过的事情,都是已知的,未来会发生什么,只要是他自己愿意,依旧可以成为已知。


    ——可他不愿意了。


    不管是母亲的去世,还是陪伴沈怀洲的那八年,都让他感觉到恐惧和逃避,完全不想重温。


    第一件事情,他需要监督母亲,预防母亲再次患胰腺癌。


    第二件事情……


    他需要远离沈怀洲,断掉对沈怀洲的任何感情,和他不再有任何的交集。


    第二件事情比较容易实现,前世他和沈怀洲的相识,不过起源于沈怀洲一时施舍的怜悯,两人能熟悉起来,也全靠他跟在沈怀洲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沈同学”的叫。


    而他对沈怀洲的感情……已经豁出去过一条命,一条命的教训,刻骨铭心。


    只要他不再主动,他和沈怀洲之间的联系,就会断掉。


    至于劝柴玉兰预防疾病,可能会有点困难。


    首先柴玉兰吃东西喜欢我行我素,不愿意吃什么清淡饮食来养生。


    其次疾病的发病机制有很多种,不单单是预防能解决的,只能预防加早日筛查。


    但柴玉兰也舍不得花钱体检。


    她的体检,都是单位给安排的例行检查,查的也不算很仔细,她觉得查过就算完。


    不管是现在,还是两年后,林玉生只是学生,拿不出特别多的钱。


    不如做些兼职呢?


    林玉生在纸上写了兼职两个字,列为备选。


    先完成第二件事情。


    不再靠近沈怀洲。


    *


    放学,林玉生收拾好课本,起身就往门口走。


    沈怀洲收拾好东西,再抬起头,林玉生的位置已经空了。


    他拎书包的动作顿住,重新坐回去,问前桌,“你说,现在的林玉生,还不认识我,是吗?”


    前桌心想,这是什么问题?


    他小心道:“认识应该是认识,不过,应该不熟?在班里没见过你们说话。”


    沈怀洲垂眸,似乎陷入沉思。


    前桌有些忐忑。


    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沈怀洲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之前他还敢和沈怀洲说几句话,如今面对沈怀洲,他连呼吸都要控制节奏。


    半晌后,沈怀洲忽然笑了一下,身上的气场顿时变得柔和许多。


    “我记得,你叫……沈吉?”


    沈吉心说,合着他跟沈怀洲当了一年前后桌,沈怀洲连他的名字都没记住过。


    他迟疑点头。


    沈怀洲道:“多谢。”


    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是沈怀洲惯用的手段,用在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显然也适用。


    沈吉的小心翼翼立刻散去,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沈怀洲盯着林玉生离开的方向。


    眼镜掩盖住他眸中的情绪。


    既然都重生回来了,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