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呜呜呜——”


    悲痛欲绝的哭声在耳边萦绕,油尽灯枯的永贞皇后不由想,是何人在哭灵?


    她被废已有十三年,陪嫁的族人和亲近的侍女都被皇帝一一除去了,谁会为她这个废后哭灵呢?还哭得那么真情实意。


    也是有些好奇,永贞皇后用力睁开了眼睛。


    入目却不是灵堂,也不是破败的冷宫,而是雪白的天壁,暖橘色的夜明珠,以及双眼红肿如核桃的女子。


    这女子应有徐娘之龄,披散着狮毛狗一样的卷发,戴着莲花纹的金耳环、金手镯,穿着款式奇怪的霁红色里衣,瞧见她睁眼后,欣喜的朝外喊道:“妈!妈!蓁蓁醒了,她醒了!”


    喊完,这女子噗通一声跪在了床边,边哐哐向她磕头,边苦苦哀求道:“蓁蓁,算大嫂求你了,你救救你大哥吧!他身子骨弱,经不住那群红.卫.兵的打骂啊!”


    永贞皇后有点懵。


    楼兰故国已被皇帝的铁骑给荡平了,她全族被夷,哪还有什么大哥大嫂?


    正迷茫费解呢,又来了一位银发老太太。她年纪有些大了,齐耳短发虽梳得整整齐齐,但已然花白。


    老太太眼睛也是红的,她抓住永贞皇后的手,哽咽道:“蓁蓁,老爷夫人已经没了!要是你大哥也没了的话,咱们一家子女人可就没有活路了啊!姨娘求你了,别犟了,嫁到谢家去,请谢家把你大哥捞出来吧!”


    听到最后两句话,永贞皇后脑中突然传来剧烈的刺痛。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在脑内炸开。


    她如今也叫何蓁蓁,于新华国成立当天出生,父亲是海市富商,母亲虽是歌厅舞女,但也是正儿八经娶进门的正房太太。


    眼前的桂姨则是父亲的偏房,桂姨口中的大少爷也是她的儿子。


    十多年前,父亲带着母亲出海经商时遭了海难,家里的财产也就被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给分瓜了。她虽是正房太太生的,但是妈妈是继室,再加上当时年纪小,什么也没分到。


    大哥人不错,怕她吃苦,就把她接到身边教养,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她也争气,去年考上了海市大学。


    可惜大学才念了不到一年,大学停课了。


    她从大学生成了无业游民,养家的大哥还因下属的诬告而入狱。


    大嫂想救大哥,可苦于没有门路。直至想起谢家曾求娶过她,便要求她牺牲婚姻,嫁给谢家那没什么文化的小儿子。


    她心高气傲,活活将自己气死。


    跪在地上的大嫂不知道小姑子已经换人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小姑子的衣袖,说:


    “那个谢持虽说是个大老粗,但他年纪轻轻就是个团长,以后指不定能当将军呢!你嫁过去了,到时候就是将军夫人!这不比嫁个文化人强?”


    “现在这个世道,文化人的日子不好过啊!就说你们学校的老师,不仅被剃了阴阳头,还隔三差五的被拉出去游街。我娘家隔壁那个教历史的大学老师,两条腿都被打折了,这辈子都废了!”


    “蓁蓁,咱们家成分不好,你要是嫁到谢家去,不仅能把你大哥给捞出来,还能让咱们家以后都不被欺负。”


    桂姨娘眼泪婆娑的看着她,说:“蓁蓁,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舍不得你嫁到黄沙漫天的西北去,可姨娘没办法啊!你就当报了你大哥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成不成啊?”


    西北?!何蓁蓁眸色微闪。


    那是她的故乡!年少时为了故国安定,她作为和亲公主远嫁中原,直至油尽灯枯也未能再回故乡。


    如今听见“西北”二字,她的思乡之情都快要溢出来了。


    何蓁蓁握住桂姨娘的手,语气坚定道:“我嫁。”


    别说对此身有养育之恩的大哥等着救命,就算全家安然无恙,她也要嫁!


    因为她想回家,回那片热闹的风沙地。


    本想着苦求不成就以命相挟的桂姨听到何蓁蓁愿意嫁,她欣喜若狂,甚至要跪下来给何蓁蓁磕头。


    何蓁蓁知道今时已不同往日,她不能受长辈跪拜。


    她边将桂姨娘扶起来,边道:“一家人本就该守望相助。”


    “对对对,我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嫂从地上爬了起来,胡乱擦掉眼泪后,迅速打开梨花木打的大衣柜,催道,“蓁蓁,你大哥没多少时间可以耽误了,你赶紧换衣裳,打扮打扮,咱们就去谢家把事儿定下来吧?”


    讲完,就从柜里翻出一条鹅黄色洋装,泡泡袖,大裙摆,非常精美。


    大嫂还说:“换完衣裳,我再给你烫个头发,上个妆,咱们漂漂亮亮的过去,谢家人肯定喜欢!”


    何蓁蓁拒绝了大嫂的好意,她选了一条素色丝绸衬衫,灰色半身长裙,乌黑的长发就用一条素色丝带编了个麻花辫。


    脸上也没涂粉,干干净净的,和以往艳丽娇贵的模样是天差地别。


    “好看是好看,”大嫂打量着小姑子,有些犹豫道,“可这也太素净了吧?”


    何蓁蓁解释道:“现在满大街都在抵制洋货,穿太抢眼是会被盯上的。”


    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待了十多年,永贞皇后太明白什么叫枪打出头鸟了。


    越是混乱的世道,越是得低调。


    ·


    谢持是个大老粗,谢家其他人却不是。


    他兄弟姊妹都进了中科院,父亲叔伯都是搞武器的科学家,他妈虽然不是搞研究的,但她是个老革命家,管着整个海市妇女联合会。


    这家世是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了。别说谢持本人还是个军官了,就算他是个一无是处的大老粗,也有无数人想嫁。


    不图别的,就图教育资源,以后有了小孩,不缺高知识分子教导。


    可惜,王英同志,也就是谢持他妈,一个都没瞧上。


    最近几天到他们家来玩的女同志,要么长得不好看,要么文化水平太低,再要么不愿意到随军到西北吃苦头。


    王英头疼的很,身边的老姑妈斜了她一眼,说:“你儿子又不是天皇老子,你搁这儿选皇后呢?挑了好几个月了,谁过来玩,你都能挑出人的毛病!”


    王英并不觉得自己过于挑剔,她道:“老三在我们家文化水平本来就低,这要不找个知识分子,以后有了小娃娃,他们又远在西北,谁管小娃娃的学习啊?”


    老姑妈赞同这点,但依旧指责道:“皮肤三寸之下皆白骨,肚子里有墨水就成了,你挑别人长相做什么?”


    王英理直气壮:“我儿子一表人才,怎么能配个丑媳妇呢?!我也不说要多好看,最起码得五官清秀吧?不然我把人送过去了,儿子不要怎么办?”


    老姑妈不赞同王英的挑剔,她哼了一声,说:“那你就挑着吧!挑到你儿子成老光棍!”


    这话就让王英不高兴了,正要发作呢,电话响了。


    是外头卫兵打来的电话。她男人是重要科学家,作为家属,住在重兵把守的家属院,有外人来访都得打电话询问盘查。


    卫兵说:“王主.席,今天来的同志叫何蓁蓁,是您要见的人吗?”


    王英拧眉,她不太喜欢何蓁蓁。


    虽说这姑娘长相和学识都是一等一的,可这姑娘心气高,压根就看不上她儿子。


    现在找上门来,王英不用想都知道其中原因。


    王英不太想见何蓁蓁,怕这姑娘去了西北,不跟她儿子安安稳稳过日子。


    可老姑妈踢了她一下,轻声提醒道:“别挑了,再挑你儿子真要做老光棍了!”


    无奈,王英只得让卫兵把人放进来了。


    王英本想着要杀一杀何蓁蓁的傲气,却没想这姑娘比前段时间更合她心意了。


    没穿色彩鲜艳的洋装,没烫时髦的卷发,也没画眉毛涂口红,打眼一瞧,端庄秀美,温柔贤淑,宜室宜家,以前那些浮躁气全没了!


    王英心里很满意,面上却道:“稀客啊!小姑娘,前段时间你不是说学习任务重,没空到我这儿来玩吗?”


    王英头一回见何蓁蓁是在海市大学,小姑娘名列前茅,很得教授们喜欢。


    正巧王英去海市大学办事儿,一眼就看中了在一众老学究跟前对答如流的何蓁蓁。王英主动找老同学做中间人,跟她介绍自己小儿子,还热情的邀她到家里玩。


    这小姑娘抬着下巴,一点脸面都不给,直接拒绝了。


    现在小姑娘找上门,王英便故意刺了她两句。


    王英不知何蓁蓁早已换了芯子,内里不是那个心高气傲的千金大小姐,而是个在冷宫中受尽苛责的废后。


    何蓁蓁好脾气的笑了笑后,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王主.席,我来拜访是想请您救我大哥。我家虽然成分不怎么好,但我可以保证,大哥绝对没做剥削员工的事。”


    王英知道这小姑娘是来求她办事的,可这是求人的态度?


    她冷了脸,不阴不阳的提醒道:“小姑娘,我是妇联的主.席,只管妇女的事儿。你家里人要是有什么冤屈,还是得去找相关部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