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与猫【一】
    对于青木咲夜来说,她的人生乏味而无聊,或者说身为一个普通的日本女性的人生乏味无聊,虽然一直有着心脏方面的疾病,但是还算幸运,只要安装起搏器就能平稳地生活下去。


    升学,工作,辞退,结婚,主妇,生子,老去……


    以前她就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条直线,会被一眼望到头,永远无法改变,如同一潭死水。


    唯一的意外就是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会因为心脏病而死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把所有的一切压抑得很好了,但是在丈夫出轨的那一刹那,还是觉得怨怼与仇恨。


    她不是不知道丈夫一直和那个女人有暧昧来往,只是把一切都压抑得很好,不然呢,不然她能怎么办呢,离婚?结束家庭主妇的生活重返职场?


    不说这几年空窗期的问题,就光是年龄和女性这种在日本生活属于原罪级别的存在,她就不可能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更别提维持自己疾病带来的开销。


    但是要让她去针对第三者,她也觉得很没意思。


    当男人真好啊。


    小小的念头开始发芽。


    当个健康的男人真好……


    久保源的出现给这潭死水带来了涟漪,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欸,说起来,青木太太,你家那位不是最近不怎么回来嘛,你要不要去我知道的一个神社里拜一拜?”


    邻居太太的闲聊带着点八卦的意味,嘴边笑容看的让人刺眼。


    青木咲夜有些茫然,拜一拜?祈求什么?祈求第三者离开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吗?可是她自己也出轨了啊……


    哈,真是无聊。


    “什么神社?”


    她知道邻居太太只不过是想看血流成河的八卦罢了,但她最后还是去了那个神社,因为内心深处有着最渴求的愿望,当男人真好啊,她也想当一回男人试试看。


    而这也引发了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愿望真的能实现,实现的方法居然是交换人生。


    青木彻代替她本人心脏病突发死去,她却真的成为了男人,成为了青木彻活了下来,并且摆脱了久保源这个她头脑不清惹上的麻烦。


    美好且全新的生活似乎正在向着自己招手,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自己的新人生。


    绝对不允许!


    青木咲夜盯着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嘲讽地笑了下,“呵,怎么,你想去拨乱反正吗?”


    望月慎愣了一下,拨乱反正?他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吧?并不想管那么多,只是来提醒,顺带问一下这个蛛丝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理解成阻碍她生活呢?


    已经是生命的残影了,就算不阻碍也不可能活下去。


    “不,我说了我没兴趣,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望月慎摇摇头,天色渐晚,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在这上面了。


    “不,你休想夺走我的人生!!”青木咲夜的声音充斥着非人感,尖锐刺耳,她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思维逻辑中,根本无法正常沟通。


    在望月慎的眼里,他看到的也完全是一团糟的模样,愤怒和强烈的排他攻击性加剧了怪异的生长与恶化,蛛丝包裹着的人已经几乎要成为非人怪物,血肉相连,盘结交错,几乎像是蛛网一样的纹路镌刻在表面。


    腐臭味和奇怪的甜腻味道糅合在一起。


    彻底没救了,甚至会加剧死亡的进程。


    缓缓开裂的蛛网纹路里是各种花骨朵一样的结构,接下来这些花骨朵会深深吸取养分,最后盛开成最糜烂艳丽的花。


    望月慎不想招惹这种程度的怪异。


    繁育期的蛛丝怪异最后会从枯萎的花朵变成孢子状植物,风一吹就散了,四处游荡,最后回到属于自己的原生地。


    留在那里继续等待下一个人。


    望月慎只是为了给自己最后找一个保底的办法,这才来询问究竟是从哪里去许愿的,而现在许愿的这个人完全陷入了无法交流的癫狂中,他也不想让耳边纷纷扰扰的声音知道自己能看到。


    “青木先生,再见,我已经知道我想知道的事了。”


    好奇的花骨朵从蛛网碎裂口里钻了出来,它抽出的根茎是血肉的颜色,每抽出一分,青木咲夜就愈发烦躁癫狂一分。


    他有些生硬地站直身体,然后打开手机,时间真的好晚,而且好恐怖,他要回去做饭了。


    “你看得见对不对?你看得见对不对!!不能让看得见的人离开,不能……”


    刺耳尖锐的声调从青木咲夜嘴里钻了出来。


    望月慎能感觉到那些根茎触手正在朝着自己试探过来,他皱了皱眉,好麻烦,果然不该来问的。


    主动招惹怪异果然是没有好下场的。


    得想办法先把这个事糊弄过去。


    他将手机调到图库,然后调出一张照片,认真地对着眼里不成人形的青木咲夜说:“时间已经很晚了,我刚搬家还没收拾,这是我的猫,在家里等着我回去,青木君,再见。”


    青木咲夜盯着手机屏幕看了看,最后又把视线挪到望月慎的脸上,这是他的猫??


    突然的打岔甚至让她没感觉自己身上诡异的烦躁。


    这个人不会是神经病吧?


    “你叫我什么?”


    “青木君?不对吗?青木彻先生不喜欢这个称呼吗?”


    “你的猫?”


    “嗯,有点凶,很会拆家。”


    “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样子?你看不见吗?”


    “唔,人的样子,就是人,我也是人,好了,既然没什么事那我就回家做饭了。”


    望月慎一把将手机收回到口袋里,然后转身离开,每一步的动作都非常淡定,甚至没有任何颤抖和奇怪的地方,好像他们就是萍水相逢然后互相问好打招呼一样。


    正常到青木咲夜有些发愣。


    只是那样站在原地看着对方离开,好像有哪里不对?


    什么地方不对?不行,想不通……脑袋好迟钝,想不明白……


    望月慎敢这样糊弄,完全是因为见多了怪异,到这种程度的寄生怪异,已经掌握了半数以上寄生体的思维活动,加上又在极速生长发育,大部分的能量活动都会用在生长上,思考能力大幅度下降。


    只要表面上不出现差错,就会卡壳愣住。


    恶因结恶果,望月慎并不会为青木咲夜的死而有什么感慨,他甚至觉得因为见多了后变得麻木,自己连基本的同理心都在慢慢减弱。


    迟早有一天,他也会变成那样的怪异吗?


    望月慎嘴角微微抽搐,眼皮也跟着一跳,但是表情依旧是那副木然的状态,现在已经失去了正常的情绪反应,往后呢?


    会被这种奇怪的状态一步一步蚕食,最后失去成为人的资格吗?


    这种担忧就像是无底洞,深不见底,无论往里面填多少东西,都不会得到确切的答案,他只能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那个所谓的人气角色兑换上。


    只要能够恢复正常生活,他肯定也能恢复正常的。


    望月慎小心翼翼地打开家门,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精神瞬间绷紧,之前好几次的拆家经历又重新出现在脑海里,他不想再换房子了。


    再换下去,他就一分钱都没了,差不多就得寄宿桥洞成为流浪汉了。


    一想到流浪汉的居住环境,他浑身汗毛竖起,不行,身为洁癖的他绝对不能容忍自己住在那种地方,烦躁无奈和生气逐渐涌上心头。


    望月慎眨眨眼,下意识想笑,却又忘记了无奈的笑该怎么开始,他张了张嘴,最后又闭了起来,嘛,也不算太糟糕,至少从那件事以后,他的情绪还能被调动起来。


    他扭开那扇紧闭的房门,没让光亮透进去太多,只是确认过后就又紧紧关上了。


    然后开始收拾东西,最重要的是收拾自己,他碰了那个青木咲夜,感觉整只手都不能要了,得彻底清洁干净才可以。


    清洁消毒,在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望月慎总算是觉得干净了些,虽说普通人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但是他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但是在准备处理衣服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自己身上的东西——疑似用过的口香糖。


    如果只是粘在衣服上就算了,问题是这个还被捏碎了,他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紧闭的房门,不至于吧,没理由出来只是为了捏碎这东西??


    麻烦。


    这家伙真的是个大麻烦。


    如果可以,望月慎一点都不想捡个这样的麻烦回来。


    但是却又没办法。


    他处理着手上的食材,顺带看了眼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了,他估计该醒了,这次千万别……


    心里的话刚说到一半,望月慎突然将唇抿成一条直线,因为从菜刀上反射出的画面让他顿了下。


    坚硬的枪管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硬物的冰凉触感尤其清晰。


    高大修长的阴影俯身而下,戾气与杀意在枪口对准的这一瞬间喷涌而出。


    而在这之前,并无任何气息外露。


    望月慎低头垂目,能看到平滑的刀面上的碧色眼瞳,微眯着,一片冰凉危险。


    视线汇聚在刀面之上,像是猎手与猎物之间的衍生追逐。


    望月慎移开目光,并不想和这双危险的眼睛继续对视,但是对方那极具有侵略性的眼神却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分毫不退。


    一声冷笑从身后半步的高大身影喉咙里发出。


    也在这样的瞬间,几乎是突然的暴起,身影一只胳膊横压在望月慎的脖颈上,另一只手紧握着的枪支直接正面抵上了下颚,迫使对方不得不仰头望着自己。


    力度粗暴让身后的木质墙板都跟着颤了颤。


    因为发力和距离的原因,两个人之间并无什么隔阂,陡然落下的呼吸都清晰可闻,起伏的节奏几乎相同。


    “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望月慎将菜刀横在两个人之间,锋利的刀刃对准的是自己,刀背直直抵在对方胸腹部。


    他很配合地仰头盯着对方,“望月慎,这里是我家,如果要说具体的地址,这是东京米花市。”


    说到底其实他才是想问这个问题的人。


    这个银色长发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啊??


    “我身上的东西?”


    “衣服上有血我给处理了,你身上这套是全新的,其余武器收起来了,包括你枪里的子弹,我全卸了。”


    望月慎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把枪里没有子弹,因为是他自己亲手卸空的弹匣,其他东西也是他处理的,但是就算是这样,他也很清楚这个无名氏的危险程度。


    横压在脖颈上的胳膊逐渐发力,窒息感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感觉到眼前在充血发黑。


    这两周里只要这个男人醒过来一次,望月慎就不得不经历这样一次询问,朦胧模糊的光影里,男人身躯逐渐压下,他将枪支反手丢掉,在准备按住望月慎的手一扭将刀具夺下来时,却被提前知道事情走向的望月慎抓住了机会。


    趁着这个空档,望月慎直接将刀具往上一划,原本对准自己的刀刃贴合在男人横压在脖颈上的手腕上,正对准上面的动脉。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望月慎觉得自己容忍程度已经足够好了,虽然身手差很多,的确是打不过,但是也不可能连反抗都没有。


    “呵。”


    一声短促的嗤笑,男人嘴角上扬,狭长的眼眸专注地垂下,“动作不错,我们不是第一次这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