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三十五章 河灯愿
    两条笔直的青石阶岸,勾勒出仿佛从夜空无垠的边际倾泻而下的风祝河。百姓相信盛满月色的长河上,会刮来从月宫而落的风,携着月上仙人的神力将花灯中一字一句的愿景带回天上。


    因为魏禧和七皇子晃晃悠悠逛了许多地方,七皇子顾忌魏禧的身体,时停时歇,所以来到风祝河时,花灯游船会已经结束,百姓人流也陆陆续续散去。


    此刻的河面,随水波飘荡着数以万计的河灯,灯海点亮江岸,如同星辰浮落人间,水面上粼粼的月光碎影都成了陪衬。


    “卖河灯嘞~~只要三个铜板——”


    “这位叔公,为你的家人买一盏河灯吧……”


    “这位小姐,要看看河灯吗……”


    拱桥上,用粉色丝带包成莲花形双丫髻的藕色布衣小丫头捧着小小的莲花灯殷勤地跑动着。


    魏禧路过时,小姑娘轻轻抓住了魏禧左侧的披风,眨着大眼睛:“这位公子,买一盏河灯吧,只要三个铜板。”


    七皇子绕到左侧,弯下腰,逼近小丫头,眯眼笑:“放河灯的人群差不多都散完了,小丫头片子怎么还守在这?”


    小姑娘像是被他吓到了,亦或者是像大多数人那样不敢与过分好看的人对视,一下子松了手,往后退几步,眼神怯怯地,但为了营生脸上重新挤出甜甜的笑:“卖了一些,还剩三盏就能凑够哥哥明日的药钱了。”


    魏禧拎了下七皇子的后领,提溜起来:“吓小孩做什么?”


    七皇子作势直起身,似笑非笑地盯着小姑娘,扫了眼灯烛,没说话。


    魏禧看向桥侧小姑娘的摊位,大部分是形状不同的莲花灯,还有一盏是样式简洁的方形灯,灯下有一个莲形底座,底座上用纸张围成四面方形,每一面的角落或边缘用墨淡淡勾画出云中月、池中莲、雾中亭台、对影成双……


    看似寥寥几笔,却自成意趣,仿似只要再题一首诗上去,便是一幅可挂堂前的水墨画,画者笔力匪浅。


    魏禧道:“这也是你做的?”


    小姑娘顺着魏禧的视线看去,露齿笑道:“这是我和哥哥一起做的,我编了底座,哥哥画了画~只是很多人嫌样式太简单,还有人说白色不吉利,最后剩了下来。”


    她语气中满满都是对哥哥的依崇和仰慕。


    “多少钱?”


    “要、要七个铜板……”似乎是怕面前的公子也嫌贵,小姑娘的声音小了些,又急忙补充道,“比莲花灯贵了些,但我觉得哥哥画得好看,而且,哥哥的画一定是寓意很好的,他说这是……这是……”


    小姑娘努力回想着,磕磕绊绊地念出一句诗来:“……半溪明月,一枕清风,自是人间有味,不羡天上寒仙。”


    魏禧揉了揉小姑娘的头,道:“还剩多少盏,我都买了。”


    方才听小姑娘说这是给哥哥凑买药钱,想来她这位颇有才情但却病重的哥哥是这种时代最常见的寒门仕子,不,寒门都算不上,是尘埃中更大多数的贫苦读书人。


    “真的吗!”小姑娘眼神如同花灯般被点亮,喜上眉梢,麻利地打包起来。


    “一共43文,公子您给40文就好。”


    魏禧摇摇头,飞鸿点了43枚铜钱放到小丫头手中。


    小姑娘连声弯腰道谢,但在魏禧抬步离开时,突然又抓住魏禧的衣袖。


    魏禧回头。


    小姑娘嗫嚅半晌,才抬头看向魏禧,眼瞳中有一些甚至可以说悲伤的情绪:“公子,你是个好人,虽然哥哥不信神佛,但我相信神仙会保佑你的。”说得缓慢,但言辞恳切。


    魏禧指着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七皇子,打趣道:“你也看出了他不是好人?”


    小姑娘害羞地低下头,回答得十分聪明:“这位公子是、是好看的人……”


    魏禧哈哈大笑。


    江上夜风吹拂,卷着灯影和话语逐渐远去。


    “买这么多花灯,是有很多愿望想实现?”


    “真是没有人性主义光环,就不能我的侍女你的侍卫一人一盏?他们陪我们逛了这么久了。”


    “看看,谁说你的侍从活在水深火热中?真该叫衡颂之来我跟前仔细说说,什么才是‘救苦济难’。”


    “反正我不是。话说回来,三个铜板啊……你说五十两能买多少个荷包?”


    “这得分谁绣,阿福你的话……啧啧……哎哟!好、好,错了错了!你要是绣给我,倒是千金不换,真心话。”


    ……


    藕衣小姑娘站在桥上,看着魏禧和七皇子说闹的身影,直到隐没入暗处的河边亭台,才垂下目光。


    在收拾摊位时,她意外在背篓里发现了一锭银钱,在方才买走河灯的公子到来前还没有的……


    她陡然抬头看向买走河灯的公子,却再也寻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啪嗒。”


    泪珠从她脸上滑落,染湿了手中收拾到一半的草纸,更多的泪水从她眼眶中不断地涌出来。


    “对不起。”她喃喃道。


    天京城边缘,一处鲜少有灯火照明,也没有人往来的偏巷中,藕衣女孩站在一座破败土院前。她原本的双丫髻重新抓成了一个揪,用布包着挽在脑后,紧紧抓着肩前的背篓带子,深呼吸一口气后,按照某种特殊的停顿叩了五下门。


    开门之后,一股力道将她猛地拉入黑暗中,背后的门嘭地关闭,像一头巨兽合上了血淋淋的口腔。


    屋内没点灯,但门窗上破烂而无钱修缮的洞口却给了月光窥探的机会,中秋明月勾勒出了屋内两个模糊的高个子黑影和床上一个蚕蛹般被束缚的人形。


    藕衣女孩被反钳着手臂,强忍着疼痛道:“灯我已经给出去了,你们快放了我哥哥!”


    坐在桌子上的黑影哼道:“今晚派出去那么多人,竟然只有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成事。”


    压着女孩的黑影道:“没办法,‘他’实在过于敏锐,我们的人连跟得近些都办不到,动了手脚的‘货’他更是看都不看,好不容易能递到郡主手边的,都被他给扔了。你说,他会不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才出宫——”


    “诶!少多话!”桌上的黑影打断了同伴的话,“回去复命。”


    “听着,你们兄妹俩若敢透露半个字,就不是砍根手指这么简单了。”


    话音落,女孩觉得制住自己的力道松了,同时背上一轻——黑影取走了女孩背上的竹篓。


    一阵刷拉翻找的响动后,竹篓被黑影砸到了床上,床上的人影闷哼了一声。


    “嘁,这点钱还不够大爷喝酒。”


    “快走!”另一名黑影催促道。


    摇摇欲坠的房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黑影一前一后消失在夜色中。


    “哥?”借着从倒下的屋门处透过的月色,女孩手脚并用扑到床边,拽掉床上青年口中的脏布团,哆哆嗦嗦地解开他身上的麻绳,“他们、他们又打你了?”


    青年头发散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右手简陋地包着包布,顶端渗出紫黑的污浊,可以明显看出食指和中指处的凹陷——两根手指显然已经被砍断了。


    女孩泪流满面:“哥,我们去找大夫!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的!”


    青年伸出手,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那一阵盖过一阵的动静,简直想要把肺都给咳出来。


    女孩连忙倒了一碗水递到他嘴边:“哥,水。”


    青年却一把拂开水碗,紧紧握住女孩纤细的手腕:“小春,去报官。”


    “哥……求你了,我们先去看大夫好吗,那些人不是我们能惹得起的,”女孩摇着头,泪水汹涌,哭花了她的脸,“官府……官老爷不会管的!”


    青年颤抖的手缓缓松开了女孩的手腕,惨淡地一笑:“无权无势,便活该遭此吗……明明离科考不到十日……”


    话音未落,猛地呕出一口黑血。


    “哥——!!!”


    女孩厉声尖叫,迅速接下头上的包巾,从头发中取出藏起来的银子:“哥!你看,我还有这个!我这就去回春堂请大夫!”


    “站住!这钱哪来的?”


    “是……我在路边捡的……”


    “还不说实话?我怎么教你的!咳咳咳……”青年厉声怒斥道。


    女孩抖了一抖。


    “小春!”


    在青年的质问下,女孩终于将今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竟然是那位天禧郡主……呵,呵呵……小春,你我偏偏招惹了皇室的人……”听罢,青年沉闷地笑起来,宛如一团坠在悬崖边欲断不断的蛛丝,一步踏空粉身碎骨,可那根蛛丝上早已坠满不堪重负的绝望。


    “人心不在人心上,世无定数颠倒颠。”


    良久的沉默后,青年睁眼看着陈旧的房梁,道:“小春,把银子送还英国公府,明日一早,我们便回江阴老家去。”


    ……


    风祝河边,风住亭。


    魏禧和飞鸿雪泥一起在亭中点燃了河灯,后两人分别捧着写下自己心愿的灯,放到河边随水飘流。


    雪泥:“郡主,您的心愿可想好了?河边湿滑,奴婢帮您放吧。”


    飞鸿重重拍了雪泥一下,后者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飞鸿向魏禧笑道:“不急,郡主慢慢想,等七殿下回来呀,有他帮您写、和您一起放。”


    魏禧回到亭台里,慢慢喝着七皇子差人送来的暖胃的清汤。


    她知道飞鸿什么意思,即便前世人情世故未经锤炼,但她也不是一些小说里迟钝得近乎刻意的小白兔。只是,她看不清七皇子这个人,同时很清楚自己行进的路,她知晓自己的死亡倒计时,无意耽误自己或别人的精力与时间。


    这样想着,她抬头看向亭外。


    不远处,街角银桂下,七皇子倚靠在身后的树干上,曲起一条腿,脚跟抵靠树底部,手里把玩着一柄银亮的匕首,静静听身侧的黑衣侍卫说着什么。大多数情况下,他话很少,眉目间蕴着一股淡淡的冷意,完全不像一个爱嬉皮笑脸的人。


    阑珊的灯火逆光勾勒出他侧身的轮廓,肩脊的直线一路流畅地顺到窄窄的腰和修长的腿,本应是随意而散漫的姿势,落到他身上,倒如一根绷直的弓弦,优美而凌厉。


    那种手中下意识把玩物件的动作和身姿,让魏禧想到某个靠在龙瞑石窟洞壁上的人,两个身影渐渐重合。


    但很快,魏禧甩甩脑袋,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七皇子无论是和无名、还是和断无生,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此处远离闹市,但毕竟中秋夜比往日热闹,还是有零零散散的百姓路过,虽然被周围警戒的侍卫不动声色地引开了,还是会有路人下意识往这边看。


    七皇子一身窄袖束腰的黑衣与周围的侍卫并无太多差别,却让人很难将视线移开,或许是他身材比例十分优越的缘故,亦或是那股子让人无法忽视的雍容。


    大抵是察觉到了特殊的目光,七皇子抬眸撞上了魏禧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魏禧第一时间转正头,但当她意识到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后,即刻反问自己为什么要“做贼心虚”?


    将其归结为色令智昏,魏禧掩耳盗铃般重新看过去,却发现七皇子已经走到了亭边。


    他含笑的声音传来:“可想好要写什么了?最好离奇些,否则我都能替神仙给你遂愿。”


    魏禧摇头说自己想不到什么特别值得祈愿的。


    七皇子:“当真?”


    魏禧点头。


    “那就当替我许吧。”


    “替你许什么?”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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