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乌野排球部。


    “日向bke——!!!”


    “混蛋影山——!!!”


    菅原孝支无奈耸肩,“啊,他们还是老样子呢。”


    泽村大地习以为常地叹了口气,拍拍手。


    “停——有事要宣布!”队长声音洪亮,偌大个排球场清晰可闻。


    所有人都停了动作,除了某橘发和某黑发。


    “刚刚那个球,应该咻——的一下,啪嗒啪嗒地,然后再哗哗地拍出去!”某橘发上蹿下跳,不满地大声叫道。


    “哈——?不是你自己没接稳吗!”某黑发面色狰狞,五官皱在一起,组成一个堪称扭曲的表情。


    “我说——”


    在他们身后,泽村大地冒出黑气,语气危险:“我说停下来啊。”


    “……”


    日向翔阳和影山飞雄看着队长「和煦」的笑容,默默停下了争吵,动作一致地鞠躬。


    “对不起!”x2


    “欸、等等,他是谁啊?也是和西谷前辈和旭学长一样之前的部员吗?”


    日向翔阳站好,瞥见大地身后的人影,伸出脑袋十分好奇。


    “不是,他是新入部的队员,这正是我要宣布的。”泽村大地右移一步,完全露出身后人的样子,示意道,“自我介绍一下吧。”


    泽村身后的人有着一头蓬松黑发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面容俊秀,身形高挑,穿着普通的黑色校服,气质沉静中又带些少年感。


    他站在光里,像是电影里惊鸿一瞥则念念不忘的角色。


    黑发少年向前一步,略显内敛地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巷野卓,二年4组生,请多指教。”


    *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


    向野卓呈大字型躺在床上,默默消化【B11】的话。


    他抬抬双腿,仍感到不可思议。


    【您好!我是B11!】


    一觉醒来发现脑子里多了个名为【B11】的运动系统,以绑定宿主完成目标为己任,兴冲冲告诉向野卓要在两年内把他培养成排球新星。


    它检测到向野卓的关键词是「天赋」「坚韧」「排球」「精神」,觉得他一定能完成目标就不假思索地绑定了。


    但系统标准的排球是一般意义上的「排球」而非向野卓有过练习的「坐式排球」,显然腿部残疾的向野卓无法达成打排球的基本条件。


    为此,B11和向野卓协商后,决定先行耗费它自己的能量来修复双腿,相当于另类的贷款。如果完成最终目标,向野卓将拥有一副健全的身体;反之,那么他将失去这份意外的馈赠,腿部由目前的尚且可以站立退化到六年前的水平。


    【那么,你接受吗?】


    安静的卧室内,机械音问。


    「甘于现状还是放手一搏?」


    怔然间,向野卓的思绪飘回了六年前的夏天。


    -


    那年夏天一家三口回到老家避暑,意外发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下午。


    七月下旬正是最热的时候,烈日炎炎,热浪翻腾,知了一阵一阵不知疲倦。父亲从小卖部买了根冰棍,在他眼前坏心眼地晃了一下,却自己撕开包装一嘴叼着。


    他扒拉着父亲的腿要闹,父亲高举拿着冰棍的手,按着他的头不负责任地哈哈大笑。最后迫不得已给他也买了根,父子俩舔着凉嗖嗖的冰棍,慢慢悠悠走在小路上。


    雨后空气清新,光从树林中透出来,在地上铺满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光斑。


    俩人由小路走到大路边,沿着斜坡往上走。他想着同学家的漫画书,右手抓着父亲,乐颠颠地回忆上一话的情节,嘬完冰棍顺手把木棍插进裤兜,在一烤玉米摊子前闻着香气停下不走了。


    这条斜坡往上是公路,再拐个弯就是街口,经常有人来往,还算热闹。边上零零散散坐着人,也铺着摊子。


    他觉得刚刚才吃过冰棍,再要个烤玉米也实在贪心了点,但架不住气味太香了,香气攥住双脚,让人不禁逗留在这摊子前。


    父亲显然故作不懂他的意思,逗趣道他懂得孝敬为父了云云。卖玉米的婆婆不禁露出笑容,她眼角皱纹弯起,说请客,小心烫。父亲连忙摆手,掏出钱包。


    “哧——”车轮划过的声音挤进耳朵。


    一声巨响。


    接着是“嘭——”、“哒——”等七零八落的声音,混杂着惊恐的尖叫。


    他被父亲揽进怀里,往前惯性作用下,和烤玉米摊子一起从斜坡边摔下去,一路铲着树丛,回过神来满身泥土和树枝。


    可能是树枝或石头划破了小腿肉,他觉得有点痛,叫父亲起来,但父亲紧紧框着他,一手按着他的额头,在背后一声不吭。


    他只能保持偏头的姿势,看着地面。裤兜的木棍滑出来落在眼前,地上是遍地洒落的钱币和爬满蚂蚁的烤玉米。


    纸币上沾着血,玉米上也沾着血。血在纸币上晕染开,渗进饱满颗粒的缝隙中,沿着缝隙往下淌。


    烈日烘烤着褐土、绿叶、金黄色的玉米、红色的血。热浪具现化般在视网膜流动,树叶沙沙作响。


    他被烘烤得眩晕。


    五彩斑斓的光斑浮现于眼前,如海面波光粼粼闪烁。他感到自己仿佛在海中下坠,太阳离他越来越远。


    嘴里似乎还咬着冰棍,冒出凉飕飕的冷气。


    昏昏噔噔中,他恍惚间意识到什么,恍惚在喊父亲,恍惚在哭,恍惚中按在额头上的手缓缓垂下,拂过眼睫,直至寂静的漆黑来临。


    睁眼是刺目的白色,白炽灯无声照耀。


    他在医院醒来,母亲抱着他失声痛哭,医生对着诊断书惋惜地摇摇头。


    这起车祸最终致三人死亡四人受伤,后续是肇事车辆人员被派出所拘留,经确认,确实存在刹车失灵、雨后路滑等客观因素,但肇事者酒驾和高速行驶是不争的事实。


    很快有关部门做了处罚和判决,因为车内人员有些家底,赔偿金也很快发下来。


    但车祸造成的伤害无法弥补,无法弥补三条人命逝去给家人和朋友带来的巨大的精神创伤,无法挽回父亲,无法安抚母亲,无法治愈他自己。


    医生宣告腿部神经受损,虽然处理后外表上看起来没事,但实则膝盖以下可能完全没有知觉,如果可以最好截肢。


    好在向野卓或许继承了父母亲年轻时作为田径运动员和大学排球队王牌正选的优秀基因,原本暂定的手术在他第二天动了脚趾后取消,省下手术费作为复健咨询费不断训练。


    积年累月,成果喜人。腿部肌肉没有萎缩,神经也渐渐恢复,至少能够下地走路——但也仅限走路,无法维持长时间的行走以及跑步、跳跃等剧烈运动。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母亲松了口气,不再特意关注他的腿部状况,终于把精力花费在她自己的生活和工作上。


    两年前因工作原因调到日本,安顿好后便把他接到日本读书,取名「巷野卓」——汉语上发音一样的日文名。


    但他不甘心,为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妄想,一直没有停止复健训练。


    ——可能是因为从小父亲的念叨,他对运动总有种莫名的向往,想像父亲那样做名田径运动员,或者像母亲那样打排球。


    期间有人邀请向野卓加入射击队,但他更喜欢能让全身都动起来的运动,便婉拒射击,各种尝试后转而练习坐式排球,用腰臀部发力,用手臂向上搏击,用全身的细胞抨击。


    刚开始每天上百上千次垫球、传球,墙壁上全是排球砸下的痕迹,手掌磨出厚厚一层茧。


    坐式排球要求击球员臀部不能离地,全程坐在地上持续移动,晚上训练结束脱下一看,与地面接触的部位淤青四布,生满水泡。


    母亲不忍,每次上完药后都要劝他,见他决心坚定,之后便不再提起。


    父母的血脉确实在儿子的身上流淌,加之母亲虽然更希望他专心学习但也提供了一些帮助,他很快出了成绩,有望加入国家残奥坐式排球的预备队伍。


    不过出于种种原因,最终决定先完成学业再考虑其他,向野卓跟随母亲来到日本宫城县,就读乌野高校。


    本来是这样打算的。


    [我是想先完成学业再考虑其他,毕竟已经和妈妈商量好了,大环境又很看重学历,当下应该专注学业……


    学成之后呢?进社会之后呢?体育运动员大部分薪资不高,更别说残疾队员,利用高学历找好工作才是第一要务吧……而且脑力工作与腿部关系不大,可以防止腿部过劳,更为长远……


    我不能总依靠妈妈,总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总得凭自己的一双腿立足社会……


    而且,真的能相信系统吗?万一完不成目标岂不是前功尽弃?未来的我是否会后悔今天的选择,是不是会憎恨今天的自己?不、我和普通排球队员的起跑线根本不一样,无论是什么目标,什么排球新星,似乎完全无法企及……


    ……但是,为什么


    我的心如此渴望?


    渴望着跑起来的感觉,渴望着跳起来的感觉,渴望着在拦网中一跃而起,甚至翻过球网,直达对面的景色。


    渴望着靠腿部的力量而非双手,对自己也不完全清楚的不知名的向往,我已经、已经、


    饥渴难耐了。]


    向野卓恍惚间回到了那个斜坡,命运的预感席卷脑海,心脏在胸膛剧烈跳动。


    怦怦。


    怦怦。


    怦怦——


    【那么,你接受吗?】


    如同蝴蝶轻轻扇动翅膀,窗外透进一丝凉风,刮过皮肤表面,渗入每一个细胞,在体内掀起风暴。他感到一阵惊栗。


    ……


    “我接受。”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着回复道。


    -


    [我想要听一听——]


    [我生命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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