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烟
    那场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天一夜。


    雨水将附近山林都淋透了,树叶啪嗒、啪嗒的滴着水,泥土湿滑,地势偏低的坑洼里全是积水。


    好在搭帐篷时许黎就考虑到可能下雨问题,提前在附近挖了排水沟、雨水从帐篷冲刷下来汇进排水沟流走。加上帐篷整体的防水性极强,任由外面被雨水噼里啪啦、不知疲惫的拍打着,帐篷内部始终干燥舒适。——称得上是个极为尽职尽责、完美无缺的避风港了。


    薛泥体质相当强悍,重新换药包扎好、睡了一觉就退烧了,期间还趁着雨停的半个小时,独自去之前设置的陷阱边,将剩下那半只鹿拖了回来。此时她正用装红豆酥的铁盒烧热水、打算先烫化鹿血和露水凝成的碎冰。


    再给鹿剥皮抽筋、把肉考成肉干带着走。


    雨停,天亮。


    许黎收起帐篷准备出发前往新地点。


    申奥正哼哧哼哧的砍树准备烤鹿肉。


    薛泥承诺只要他们帮忙处理那头梅花鹿,每人都能分到至少五斤的鹿肉干。


    食物总是不嫌多的,许黎也就没拒绝。


    申奥唯他马首是瞻,让砍柴就拎着斧头上。


    三人忙着在昨日的营地烧火烤鹿肉干,飘在他们头顶的摄像头开始例行的“死亡播报”:


    「截止今晨7:30,《造星计划》录制区域共出现2起异变事故。」


    「分别为C级异变雪松,D+异变胡颓子。」


    「异变共造成2人受伤,12人死亡。」


    「其中D+级异变胡颓子造成了10人死亡,节目组在此郑重地提醒各位参赛者,请谨慎食用荒野中出现的所有野果,因为它们的幼苗……可能从您的喉咙、肚脐、甚至掀开您的头盖骨长出来。」


    「这不是恐怖故事,这是误食胡颓子的10位参赛者,用他们宝贵生命给各位留下的惨痛教训。」


    砍柴带回来捧用张绿叶装好的刺莓,正满脸欣喜,打算告诉他们这种野果他曾经在超市见过、味道可甜了的申奥:……救命!


    啪,大捧色泽鲜艳的刺莓滚落遍地。


    多犹豫一秒,就是对自己生命的不尊重。


    原本457名参赛者再度减员,只剩441个。


    申奥把切好的鹿肉块抹上盐,情绪低落的将其架上烤架。盐是薛泥贡献出来的,来自某个死于爬山虎异变中的主城区参赛者,当时拿到它的参赛者后来死于金鱼藻异变,辗转落到了薛泥手里。


    申奥脸色难看的听完播报,“昨晚死去的16参赛者里有4个死于失温症,这片荒野的夜晚原本就冷,还伴随着雨水,生存环境实在太恶劣了。”


    许黎跟薛泥都忙着串肉,谁也没说话。


    鹿肉被火舌舔舐着、很快散发出阵阵油香。


    申奥的兔死狐悲只持续了短短的两分钟,就被眼前烤得油光焦香的鹿肉勾走了魂。


    偷偷吞咽着口水,肚子咕噜咕噜的叫。


    薛泥看了他眼,眉头轻蹙,似是不耐。


    申奥,“……”


    他自觉惹不起这位腿伤那么严重,还能在湿滑难走的丛林里扛着百十来斤猎物来去自如的勇士。


    下意识往许黎身侧靠了靠,寻求庇护。


    薛泥冷哼了声,拿小刀从烤着的鹿腿上切下来块,隔着火堆递过去,“尝尝看熟没熟。”


    居然没被怼,申奥简直受宠若惊。


    “谢谢。”赶紧浅尝了口,仔细咀嚼过后,如实跟薛泥汇报情况,“大概有……七、八分熟。”


    他想了想,表情认真的给出建议。


    “有血丝不易保存,可以再多烤一会。”


    许黎轻笑了声。


    薛泥送了他个大白眼。


    申奥,“……”


    又怎么了这是?!


    你两又瞒着我打什么哑谜呢?!


    烟熏火燎烤了4、5个小时,整只梅花鹿变成了40+斤烤肉干。


    薛泥说话算数,给了他们每人10+斤。


    剩下的边角料被他们烤来当午餐,吃饱喝足后整装出发。


    那1/4地图只能指出个大概的方向。


    许黎也不介意,朝着地图指出的方向前进。


    他走最前,薛泥断后。


    中间的申奥负责东张西望,环顾左右寻找认识的植物,申奥也不负众望,一路上时不时弯腰低头、在灌木丛里各种扒拉搜索,对照着节目组给的表格、看到像目标植物的都扯起来仔细辨认。


    嘴里始终念念有词,跟和尚敲着木鱼念经文似的,到傍晚时分、他们准备停下来扎营休息前,许黎先后跟摄像头确认了「重楼」、「小柴胡」、「紫花地丁」、「小飞蓬」四个目标植物。


    积分8,跟32号卫风并列第1。


    申奥自己凭借「艾草」、「石菖蒲」获得了4积分。


    薛泥则收获了他边走边采摘的大包小蓟。


    6:40,他们抵达了当天的目的地。——一栋经历过末世天灾,破败不堪、随时会坍塌的危楼。


    薛泥给他那1/4有关白梅树位置讯息的地图里,这栋楼被用红笔画了个圈,预示着里头可能有进一步的线索、或者其他重要的东西。


    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决定在这里停留过夜。


    他们在距危楼约300米的地方停下,打算先观察清楚附近的情况再做打算。


    危楼里有人影晃动,数着至少有四、五个。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了,”薛泥咬着根干木棍,面无表情,缠着布条的手指间转着小刀,像只蓄势待发、随时能冲上去啃断敌人咽喉的黑豹。


    目光斜斜地看向许黎,“你打算怎么办?”


    许黎将帐篷放下,“我先去看看。”


    薛泥皱眉,“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许黎想了想,“也行,你小心点。”


    “我知道。”


    他们拎着各自防身的武器,从危楼左侧靠近过去,在废墟活动的几人察觉到他们靠近,纷纷聚拢过来,隔着遍地破碎斑驳的水泥钢筋跟他们对峙。


    “我们先来的,”对方抢先表明态度。


    许黎冷笑,“可这里没写你们名字。”


    气氛瞬间变得沉重紧绷,剑拔弩张。


    对方人比他们多,五个人,三男两女,都是下城区出来的,身形如何暂且不论,打架必然是把好手。没什么路子和章法,但永远知道往哪下手更能让对手痛、让对手受伤严重,自己不费力的好手。


    五人组中,为首的高大男人站出来。


    沉着脸看向许黎,目光划过他手里泛着微黄的淬毒木杖,挂在腰间的斧头和短刀。


    直觉这个长相艳丽的少年不太好惹。


    而天色将暗,他们却还没将危楼搜索完。


    白梅树的位置讯息也没找到,他抬头看了眼附近的摄像头,——虽说暗中下黑手的屡见不鲜,但明面上的冲突还是能避则避,并不想在这堵人浪费时间……


    拧着眉头转身跟其他几人说道。


    “投票吧,让不让他们进危楼休息。”


    他自己投了赞成票,剩下两个女人也跟着投了赞成,冲突破解,许黎他们被让进危楼里。


    申奥忍不住感叹,“长得好就是好啊。”


    转头却见许黎正盯着刚率先投赞成票的女人看,他跟着看过去,刚刚是她率先举手、另外那个女人才会跟着投赞成票。


    粗看有些眼熟,“哎你不是那个……”


    他记不得人名字,说了句谢谢打算糊弄过去。


    “苏烟,”女人也不生气,只看着许黎笑。


    眉眼弯弯,语笑嫣然,衬着她乌黑发间别着的娇嫩玫瑰,硬是将张不算漂亮的脸给衬得活色生香起来,“我跟许黎都是74区来的,老乡见老乡嘛,能搭把手就搭把手,反正也不影响我什么……”


    许黎点头,背着包走了。


    等背过那些人,薛泥直觉不对,皱着眉头问许黎,“那个女人有问题么?”


    “嗯,”许黎想了想该怎么描述苏烟有问题更恰当,片刻后,他低声诉说着事实。


    “74区的人……都不太喜欢我。”


    薛泥若有所思,“知道了。”


    他们在危楼角落里找到个能用来休息的地方,各自分工明确。


    找柴火、搭帐篷、寻找白梅的位置讯息。


    申奥被分配到最简单的搭帐篷。


    却不着急做事,反而往后退了十几步,反复盯着那栋向□□斜的危楼看,“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呢?”


    许黎,“说清楚。”


    “你看这栋楼,这么斜着看不明显,如果摆正过来看它的高度和宽度,比例就会显得很奇怪,有点不符合现代建筑美学标准。”他挠挠头,似是不解,“按理说末世前的建筑水平,应该是高于九大主城区,怎么会把房子建成这个样子呢。”


    许黎&薛泥,“……”


    他两连什么叫现代建筑美学标准都不知道。


    笑死,听都没听说过。


    也并不想搭申奥这茬,各自准备出门做事情,却见申奥一拍脑门,眼神亮晶晶的,“噢,我知道了,原来如此,是地震造成的凹陷!”他几步走到许黎跟前,甚至还不忘环顾下左右、防止有人偷听,低声说道,“这栋楼肯定不止五层,剩下那几层应该被当年的大地震埋在了地下……我猜白梅树讯息也一样,节目组不会那么轻易摆在明面上给我们。”


    “你在废墟里仔细找找,肯定能找到通往地底的通道!”


    许黎看了眼薛泥,“怎么样?”


    薛泥似笑非笑地打量着申奥,“……看来你的作用不止是当个户口本呀,脑子转的挺快。”则不啰嗦,说完便径直转身出门找柴火去了。


    许黎看了眼申奥,“你跟她去。”


    申奥,“嗯?”


    “多找点你白天说的松脂,我们晚上行动。”


    “哦,好。”


    许黎杵着他的蛇毒杖,在废墟里来回转圈。


    已经将地毯式搜索进行到四楼的五人组往下看了眼。


    表情疑惑,“那小子搁下面转什么呢?”


    “全是钢筋水泥,还能找出朵花来不成。”


    “估计是队友出去了,自己不敢上来。”


    “管他做什么,天都要黑了,快点找地图。”


    “呃……你们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没有?”


    “什么?”


    “没有呀。”


    “你听错了吧。”


    夜色降临,黑暗对视线影响严重。


    所以他们谁也没看到,就在距离他们不到5米的窗户外,一朵娇嫩的鲜红玫瑰颤颤巍巍地探出头,花瓣在瞬间层层叠叠地展开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跟着他们的小型探测仪包裹住。


    再被吐出来时,已经失去其最基本的功能。


    晚上11:20。


    扎好火把、准备出发去地底探险,搜查白梅树讯息的许黎三人突然听到声尖叫。


    “救、救命啊,有异变!”


    薛泥皱紧眉头,“是苏烟,他们在二楼。”


    “要去看看么?”


    “走吧。”


    三人点燃用干柏树皮和松脂混合捆成的火把出门,明亮的火光将附近照亮,也看清了伴随着阵脚步声朝他们狂奔而来、神色惶恐的五人组。


    不对,跑下楼来的只有四个人。


    以及他们背后犹如灵蛇乱舞般顺着楼梯疯狂喷涌出来的带刺藤蔓。


    几乎眨眼间,那些疯狂喷涌的藤蔓就将落在最后的一男一女吞噬、包裹成两个人形绿茧,剩余藤蔓对着苏烟和另一个男的紧追不舍,速度极快。


    男人眼中闪过丝狠意,伸手抓住苏烟的长发一拽,“对不住了,如果注定要有人死,我只希望死在最后的那个人是我……啊!”


    他想拽着苏烟当挡箭牌,好自己逃生。


    却不料迎面突然飞来块覆着水泥的破碎砖头,拍得他头晕眼花、脚步踉跄,被涌到身后的藤蔓缠住脚踝,疯狂缠绕着,顷刻之间便成了又一个人影绿茧。——头顶还开着两朵颜色娇嫩的小玫瑰,颤颤巍巍的摇晃着。


    明媚中透着股诡异,恐怖中透着点搞笑。


    而薛泥则趁机朝苏烟伸手,“快!”


    苏烟被薛泥拽过来,疯狂的藤蔓也到了。


    许黎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火把扔过去。


    干柏树皮本就易燃、夹杂在内松脂更不消说,火把被扔到地上,“噌”的燃起近两尺高的火焰。


    异变藤蔓越过火焰的部分瞬间被点燃,到他们跟前时只剩寥寥几根,被许黎动作利索地两斧头剁了。


    总喜欢延迟的探测仪讯息再次姗姗来迟:


    “警告,警告。”


    “检测到有异变出现,能量值稳定为997,暂定为D+级异变,请各位参赛者注意周围情况。”


    “警告,警告……”


    申奥无语,“……人都快死完了!”


    所以这个破探测仪究竟有什么作用?!


    异变停止,几人略微松了口气。


    苏烟惊魂未定、惨白着脸跟他们道谢,“谢谢你们救了我,这黑灯瞎火的异变可真太吓人了。”


    她扒拉着自己因奔跑变得凌乱的长发,好半天才喘匀了气息。


    小心翼翼的跟许黎他们提出请求。


    “能不能请你们陪我上楼取下随身物品,规矩我都懂,我只拿我自己的那份,剩下的你们分。”


    “好啊。”许黎爽快答应。


    他们出来时带了两火把,烧异变用掉一个。


    许黎将备用的点燃,跟着苏烟慢慢地往二楼走去,路过那几个人形绿茧时,申奥拽着许黎的衣角壮胆、凑过去拿木棍去扒拉了两下,“死透了……”


    他脸色难看地抿紧嘴唇,眼神掺着悲痛。


    这些人的死状不比金鱼藻异变中好看多少。


    那些刺藤瞬间涌过来、爆发出的力量,相当于体型超过10米的蟒蛇,被其缠绕包裹住的人,浑身的骨头会在极短时间内被彻底绞碎。


    裹着厚厚的绿色刺藤茧里看不出来,扒开却能看到尸体整个变形严重、跟团绞碎的肉泥没什么区别。


    ——只能够大概看得出来是个人的形状。


    素不相识的同类死在跟前这种事情,哪怕见再多、再怎么习惯,心里总是不太能高兴起来的。


    几人都没说话,沉默着走到五人组的房间。


    “就是这了,”苏烟笑着,引他们进去,抬手指向墙角堆好的物资,“喏,那些就是他们……”


    眼前银光一闪,话语戛然而止。


    火光明灭不定地跳跃着,她的脑袋从跟脖子间出现道裂缝,然后倾斜、滑落、最终砰咚声砸向水泥地面。


    再骨碌碌滚向角落,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们。


    申奥深吸口气,才勉强将尖叫卡在喉咙里。


    许黎直播间却瞬间炸了:


    “什、什么情况?!”


    “许黎……把那个女人的头砍下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谁能想象我半夜偷偷摸摸背着我妈看直播,刚点进来就发现有人脑袋被砍掉的痛苦呀……”


    “我现在脖子都跟着凉森森的!”


    “黑吃黑?!难道是为了抢物资?!”


    “他疯了吧,这是杀人!”


    “荒野可不是什么法外之地,何况这还是《造星计划》的直播,有成千上万的人看着呢!”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众杀人。”


    “这是违法、是死罪!”


    “都别啰嗦了,快、快报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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