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变
    就在许文杰和付茹与钢铁为伍,被货车拉着往第四区运输的时候,许黎已经抵达了目的地21区。


    节目组在21区搭建了临时的休息室。


    74区的参赛者共有23人,是倒数第二批到的,他刚坐下没多久,最后那批来自209区的人也到了。


    至此500个参赛者全部聚齐。


    有人过来给他们分发在野外用的物资。


    包里是两瓶外伤止血喷雾,半卷绷带和简笔画荒野地图。


    没有食物、也没有水,更没有武器。


    “这是我们根据网络投票做出的修改,《种植师造星计划》又名《荒野求生计划》,将有500个参赛选手被同时投放到荒野区域,进行比赛,你们的主要目标是这个。”负责人敲了敲投影仪,屏幕上立刻出现几张各个角度、不同细节的植物图。


    “这是白梅树,白梅又被称之为绿萼梅,花白芳香,可作欣赏用,果实味酸,能用来酿酒、制作果脯。最重要的是,至今尚未有谁用它登记作为植物标记,进而获得种植师称号。根据农科院的专家们通过资料记载粗步估测,这棵白梅树在九大主城区内推广种植后,能产生的经济效益与杏树相当。”


    “而众所周知,这些收益,有很大一部分会归以它作为植物标记的种植师所有。”


    “那么……”他故意停顿,微微笑着,用一种相当能蛊惑人的姿态和语气引诱道,“你们之中有没有谁知道,当年那位以杏树为植物标记的种植师收益是多少么。”


    休息室内所有参赛者皆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不知道。


    但感觉会是个不得了、能够瞬间引爆全场、让所有人热血沸腾,心甘情愿为之拼命的天文数字。


    负责人吊足了他们的胃口,微微一笑,直接公布答案。


    “两千六百七十万。”


    “每年。”


    “直到你自然死亡为止!”


    人群中一片哗然。


    “两千六百万?!”


    “每年!?”


    “天啦,那得是多少钱?!”


    惊呼声和吸气声此起彼伏,几乎所有人都红了眼,眼神中全是遮掩不住的疯狂……和贪婪。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财帛动人心,历来如此!


    就连许黎听到那个数字时,胸口都忍不住颤了颤。


    毕竟……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见过那么多的钱!


    那可是两千六百七十万!每年!


    见气氛被炒热,负责人继续煽风点火。


    “想想吧,只要你们从荒野中找到这棵白梅树,你们将收获取之不尽的财富,名誉,会被任何一座主城奉为座上宾,所有主城区的房产,美食,美酒,美人,珠宝,鲜花,武器……只要你能够看到的、想要的东西,全部都唾手可得!”


    “伙计们,向着你们的新生活,冲啊!”


    “冲冲冲!”


    “冲冲冲!”


    众人皆情绪高涨,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动员讲话过后,有人过来补充规则。


    《造星计划》全程使用无人机和微型摄像头拍摄,拍摄画面将在九大主城和两百多个下城区中进行直播,表现良好的参赛者会获得其专属直播间,粉丝打赏的收益节目组跟参赛者55分账。


    除了最主要的目标白梅以外,节目组还给他们发了张表格,里面有300种植物的名单,每找到1个积2分,白梅树只有一株,找到它的人自然是名副其实第一名,找不到白梅的人则以辨别植物的积分排名。


    从第2—10名都有金额不同的奖金。


    节目组的节奏非常快,等参赛者们集合完毕,讲完规则,便开始组织他们依次登车、准备出发。


    500人将会被分成20批同时送往荒野区。


    许黎被分配到第六批,邻座是个来自主城区、戴着眼镜,皮肤白皙的瘦高男生,上车时站在车门口往里头环视了圈,表情不屑又不忿。


    《种植师造星计划》的参赛者有90%都来自下城区,而主城区有权的有钱的人>有主城户口的普通居民>下城区人的鄙视链,自末世以来三百多年,被相当完美地保存了下来。


    99.9%的主城区人都不屑于下城区人为伍。


    眼镜男很显然也是其中之一。


    但很不幸,大巴车上位置数量固定,单独的位置早就被占完,剩下都是已经坐了下城区人的双人座,他要么弃权下车、要么就只能跟下城区人凑对坐一起,最终只能黑着脸、不太高兴的坐到许黎旁边。


    许黎往窗户边靠了靠,冷哼了声。


    这种人在他搁实验室看的那些狗血电视剧里,都活不过一集!不愿意靠过来?


    呸,他还嫌弃被沾染了晦气呢!


    载着25个参赛选手的车子很快启动。


    邻座的眼镜男安分了不到五分钟,主动出声跟过道对面的人攀谈,他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透着股高高在上的、来自主城区的优越感,“据说你们下城区是不种植粮食的,因为买不起农科院研究出来的低异变率粮种,那你们平时吃些什么呀。我听人说,你们基本都是以主城区提供的粗麦面包、煮土豆和玉米碴作主食,当食物供应不足的时候,还会吃蚯蚓干和蟑螂肉糊,是不是真的呀。”


    被他问到的是个女孩。


    二十一二岁,身量很高,目测超过175。


    她身形极瘦,脸色蜡黄,将自己裹在件破旧的厚棉衣里,目光呆滞的盯着对面的人看了片刻,才蠕动着干枯发白的嘴唇,轻轻地“嗯”了声。


    问话那人故意发出声惊叹,“是吗?那你们可真可怜呀,蚯蚓跟蟑螂都是那么恶心的东西,光看看就会背后发凉,怎么有人能够咽得下去呢。”


    女孩盯着他看了会,似是终于迟钝的察觉到他眼中的鄙夷和不屑。


    抿紧嘴唇缩在座椅里、不再说话了。


    许是对面女孩的沉默让邻座不高兴了,他眼里闪过丝不悦,转身从背包里掏出盒红豆馅儿的酥饼来。


    铁盒打开的瞬间,浓郁甜香往四周飘散。


    就在刚刚,登车前,节目组让他们选择带进荒野里去的物品,下城区的人只能够带1件,主城区的人则可以带2件。


    规则是明晃晃的歧视和不公正。


    但负责人一句“活动最终解释权归节目组”堵上了觉得不公平,发声抗议的下城区参赛者们的嘴。


    也满足了主城区参赛者和观众们的优越感。


    不得不说,节目组这个做法其实很聪明。


    虽说《造星计划》是面对九个主城和超过200个的下城区直播,参赛人员也有90%是下城区的人,但实际上能守着直播间观看、刷礼物搞热度、买周边的都是主城区的观众。


    只有他们才有这个时间、精力和金钱。


    ——这是所有下城区人无法辩驳的事实。


    因此哪怕再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节目组偏心主城区的参赛者,明目张胆,毫不避讳。


    眼镜男选择带进荒野的两件物品,都是他自己从主城区带出来的。


    分别是红豆酥饼,以及装饼的背包。


    红豆酥饼的香味已经引得周围众人蠢蠢欲动,看向那盒酥饼和眼镜男的眼神添了两分暗色。


    偏偏眼镜男没有察觉到不对。


    常年处于主城区最底层、被人看不起的他,好不容易在节目中遇到比他所处环境更不好,处于鄙视链最低端的下城区人。


    试图依靠炫耀食物来获得优越感的想法,已经彻底冲昏了他的头脑,而女孩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红豆酥、吞咽咽口水的动作,也让他的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分不出心思来注意周围的窥伺和打量。


    “诺,这是红豆馅的酥饼。”


    “用最精细的面粉、上等红豆调馅,里头还搁了蜂蜜和白糖,你这辈子估计都没见过这种好东西吧。喏,我今天就发发善心,给你见识见识……”他从铁盒里拈出块酥饼,装模作样地要递给那女孩。


    手一抖,那块酥饼便掉落在地。


    女孩瞳孔紧缩,视线下意识追着酥饼跑。


    耳边仍响着那个聒噪的声音,“哎呀,怎么掉了?”他故意拖长了声音,催促女孩,“你还愣着做什么呀,还不赶紧去捡起来,这盒酥饼可贵啦,价值两百多块,我可舍不得再给你第二块了。”


    女孩咽了咽口水。


    她知道对方是故意奚落她、想看她笑话。


    可是那又如何,她饿。


    在饿肚子跟保持尊严之间,她只能选择丢弃尊严。


    她抿着嘴唇起身,朝着那块酥饼走过去。


    刚下地便身形踉跄地往前摔去。


    大巴车被紧急逼停,司机头顶的探测仪亮了亮,尖锐又急促的电子机械声在车厢内响起。


    “警告,警告!”


    “感应到有异变植物出现,异变值500+。”


    “初步判定为d级异变,攻击性较低,列车长已经向护卫队发出求援信号,请各位同学待在车厢里,请尽量保证自身及同伴安全,等待救援。”——看来这个探测仪,曾经服务于某辆专程运输学生的大型列车,连播报内容最前面的称呼都没来得及修改。


    “警告,警告……”


    车厢里瞬间变得鸦雀无声。


    众人都屏息静气地戒备着,不约而同地将眼神从那盒酥饼收回,警惕着异变植物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女孩终于追到了酥饼,伸手去抓。


    哗啦。


    她座位左侧的车窗被击碎,胡乱溅射的玻璃碎渣中。


    许黎看见了他上车后的第一抹绿色。


    本该攀附于石壁、树干的藤蔓活了过来,犹如条灵活且凶悍无比的蛇,敲碎了玻璃窗后动作不停、轻而易举地穿透放在他前面那人的脑袋,猩红血液夹杂着乳白脑浆沾满了叶片……


    那盒稀有且昂贵、只有主城区的人才能享用的红豆酥饼尚未盖上盖子。


    就那么“砰咚”声掉落在地。


    又有两块从盒子里慢慢地滚到车厢中间。


    迟来的尖叫声响彻整节车厢。


    “是异变!”


    “它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快跑!都下车,都留在车上只会限制我们的动作!”


    车厢里乱成了锅煮糊了的五谷杂粮粥。


    成片的尖叫推搡中,又两个人被穿胸而过。


    连“救命”都没喊出口,就被那根藤蔓卷着心脏拖出来大块血肉,只在胸口处留下个碗口大小、血流如注的洞,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不断地挣扎着用四肢往前爬,嘴里发出破旧风箱似的赫赫声。


    后面的人急于逃命,只想从这辆大巴车里跑出去,离那两根卷着血肉的藤蔓越远越好,相互推搡着、毫不犹豫地从尚未断气的人身上踏过,将那只伸出来求救的手彻底踩下去,使劲碾压着跑远,鞋底沾了血,在车底印出几串杂乱无比的血红脚印。


    逃!


    快逃!


    每个人的脑海都被这个念头占据,谁都想从这辆脆弱无比的车里逃出去,慌乱中相互推搡着、拉人过去挡刀的情况屡见不鲜。


    随着接二连三的车窗破碎声响起,越来越多的藤蔓犹如恐怖片中的凌乱长发般,从车窗、车壁、甚至像把利剑般,直接破开铁皮车底涌进来,加入到这场单方面的屠杀之中。


    而那些被鲜血浸过的藤蔓,叶片变得尤其油亮灵活,游走在车里面寻找着新目标。


    毫不犹豫的穿透、缠绕、绞杀!


    不过眨眼间,过道里就躺了几具残破尸体。


    唯独在这个时候,那些姿态永远高高在上的主城人,和卑贱低微的下城区人没了区别。


    都只是异变的……“猎物”。


    唯有在异变面前,才是人人平等的。


    头顶响起的播报越发急促尖锐:


    “警告!警告!”


    “检测到异变值急速飙升,590、688、773、894……1000+,异变等级更换为c级,请各位同学和家长们就近寻找庇护所、等待救援,呲、请各位同学和家长们、刺啦……”后续只剩下连串的电流杂音。


    可能是探测仪被那根疯狂的藤蔓破坏掉了。


    许黎看了眼那盒染血的红豆酥饼。


    它的主人死了,是无主之物。


    既然是无主之物,那自然人人都能拿。


    ——哪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哪怕画面将传送到九大主城,被数以千万计的人看到,也不会有人因为他捡了盒红豆酥饼,就能将他定义为“有罪”。


    他略微笑了笑,就着坐在位置上姿势,弯腰起那块滚到他脚边的红豆酥饼。


    耳边是藤蔓爬过车厢底部时的细碎声响。


    许黎抬头,一根裹满浓稠鲜血的爬山虎藤蔓急速出现在他眼前,与他相距不到3cm。


    藤蔓上、叶片上粘着的血浆不断滴落。


    啪嗒、啪嗒的溅在那盒红豆酥饼上。


    许黎将手里的红豆酥塞进了嘴里。


    “嗨。”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看向那盒刚空出来个小缺口的红豆酥,苍白的唇角不知何时被溅了点血,藏在凌乱刘海里的眼睛似被点燃了簇烈火,是能择人而噬的凶狠和锋利。


    “能不能……”他舔着牙根微笑,将声音控制在不被第二个人听到的低分贝范围内。


    “劳烦你从我的食物上挪开?”


    这听上去是个很离谱的要求。


    离谱到他身边有人的话,会怀疑他是不是疯了的程度,众所周知,植物异变体内根本没有完整有序的意识,它们不会跟同类进行有效的沟通。


    当然,它们更加听不懂人话。


    异变只会依靠生物本能完成屠杀。


    这根刚刚被检测评定为c级异变的爬山虎藤自然也是如此。


    若无意外,它会在下一秒穿透许黎的头颅或者胸腔,将他跟他的同学们一起、钉在车厢顶部或者墙壁上。


    任由他体内的血喷涌而出,染红附近的空白。


    可它没有。


    一人一藤对峙片刻,刚绞杀了半车厢人的爬山虎似乎是见到了什么可怕要命的东西。


    猛地抖了抖藤蔓,拖着裹满血浆的叶片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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