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通天寺有乱,南帝下令封锁离郡山,相关人等一律不得离开。


    幸得这次南帝出行,带了宫里的医官,他为明樱诊治过后,确定她中毒了。


    毒性不强,外侵而未入内,尚有方法可解。


    闳肆奉南帝令,一直守在屋内,医官离开后,他站在窗前,回想一些被他漏掉的蛛丝马迹。


    陛下所用之物,皆经他手查验,方才那屋内所有,他也都再次检查了,并没有查探到毒物来源。


    医官说,明樱手上有伤,伤口处发紫,毒便是由伤口渗入,但她手上伤口乃茶杯碎片所划,茶水和茶杯中,却都没有毒性。


    想到此处,闳肆转身走到床边,再次查看她手上的伤口。


    一丝细细的血痕,原本只是冒了点血珠,现在已经干凝,细看确实有青紫色,闳肆俯身,指腹轻触在她手背。


    好像有点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或许是某种不被知晓的奇毒?


    闳肆凝怔间,他手突然被抓住。


    “疼。”明樱醒了,她疼得整张脸都皱起来,雪白的额头上挂了密密麻麻的细汗,伤到的那手疼的一直在抖。


    她本是昏迷的,硬生生被疼醒。


    闳肆脸色微变,漠然将手收了回来,冷声道:“疼什么疼,你那伤口再晚都愈合了。”


    疼是当真疼,不是伤口疼,而是从伤口浸到骨肉里的疼。


    “少族长,这是春酌饮,无色无味,毒性不显,毒浸入血肉,会有腐烂之痛感。”


    明樱疼的额头冒汗,声音也极其虚弱,她向闳肆解释,手抓得越来越紧,像是那疼痛要把她都侵蚀掉了。


    春酌饮?


    闳肆未曾听说过,却没想明樱会如此清楚他问道:“你故意让自己中毒?”


    既然认识这毒,还中招了,那只能说明她是故意的。


    明樱摇头,想到什么,她又点头。


    “在刚刚的情况下,若我不阻止,陛下便会中毒,孰轻孰重,我分得清。”


    明樱顿了顿,抬眼看向闳肆,又说道:“少族长您全权负责此次祭礼,若是陛下出事,您难逃干系,我却不然,我的性命……不重要。”


    闳肆眸光微动,直接戳破她话中意思,问:“为了我?”


    明樱垂眼,点头道:“是,是为了您。”


    “我既入扶天府,此后是扶天府的人,受您教导,您便对我有恩,我报您的恩情,护着您,是应该的。”


    明知她这个人伶牙俐齿,另有企图,可她说这话,闳肆竟也无法反驳她。


    “蠢。”闳肆冷冷说她。


    拿自己做筹码这种行为最蠢,若今日这毒厉害,真要了她的命,她简直就是愚蠢至极。


    还说护着他?她以为这样便会觉得是对他有恩了吗?


    蠢到家了。


    “是,明樱错了。”她认错倒是认得快。


    本来莫名其妙中了毒,疼得她一身冷汗,已经够委屈,她说为了他,闳肆不仅不领情,还反过来骂她。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这毒只是渗进她伤口,已经如此厉害,这一阵疼起来,她真想把手都砍断,明樱没力气再说话,身体蜷起来,手紧紧的抓住被子。


    面前的闳肆高大如一座山,黑压压的把她视线都笼罩着,昏暗的房间内她看不见一点光。


    “少族长,我……我可能撑不住了……”明樱声音渐弱,直到尾音没了气,她抓住闳肆的衣服,力气弱的又马上松掉。


    像溺水求救的人。


    闳肆不喜同人亲近,衣角都不会让人碰。


    他后退一步避开,见她神色难捱,知晓这应当是真的,不是在装,却还是道:“陛下吩咐我守着你,待你醒来审你。”


    如今尚未审完,陛下那边无法交代。


    “好,我忍一忍。”明樱很慢很慢的深吸住一口气,她另一手握住这手,牙关紧闭,闭眼缓了许久后,她勉强开口:“你问。”


    “为何来祭礼?”闳肆在她一步远之外,看她疼痛难忍,他扫过一眼,却冷漠的没有丝毫同理心。


    这样的情景在他心里似乎翻不上波澜。


    “好奇。”这个问题明樱回答过了,无论如何她的答案都是这个。


    “谁允你来的?”


    “您。”


    明樱知道,既然她这次是被人陷害,那说不定来祭礼也是有人借了闳肆的名义,只是她之前并没有想到,还有人敢在少族长面前做这些。


    闳肆并没有解释不是他,接着问道:“为何识得此毒?”


    这才是重点。


    明樱一面之词不可信,这毒诡秘她却认得,难保不是她在自导自演,闳肆并没有理由就一定相信她的话。


    “几年前识得一位医士,擅毒更擅解毒,他有一壶春酌饮,曾予我见过。”


    色清透如茶,味茶香四溢,唯一特殊在于,它倒入茶盏中,会散发一股极淡的香味。


    此时它的毒便会留在茶盏上,茶水反而无毒。


    正因如此,极难识别。


    闳肆听她说完,知晓这话是真,也不多问,只是道:“最后一问,你可知道,这毒来自何处?”


    明樱竟真的知道。


    她想了想,答:“平野邝山。”


    闳肆问完,什么都没再说,抬腿便往外走。


    明樱撑着的一口气猛然松缓,她手一松,人就这么倒落在床上。


    .


    审完明樱,闳肆随后面见南帝。


    南帝此时已换了外衫,一如既往的素白色,她虽睁着眼睛,眼神却茫然不得见,道:“那姑娘醒了?”


    “回禀陛下,她醒了。”闳肆行礼,恭敬道:“医官说这毒不伤性命,休养即可。”


    南帝点头,声音柔和,说:“那便让她好好养着,女儿家身子骨重要,这日后还要嫁与奚家,更不好有事。”


    “是,闳肆知晓。”


    闳肆做事,南帝是放心的,他年纪虽轻,可行为稳重,这几年来族中事务,皆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条。


    毒的事南帝没有再问,毕竟这小打小闹的毒物,是伤不了她的。


    接下来的事闳肆会查清楚。


    “方才南泱见我,向我提起她的婚事,我于南荣有愧,自想满足她心愿。”


    此事也是南帝心中的一根刺,痛了她许多年。


    当年她与北帝决裂,他带人屠她一族,当着她的面亲手斩杀南荣,她才二十二岁的弟弟,如此惨死。


    南泱虽是外室所生,也好歹是南荣有血缘的妹妹,南帝让她唤她一句阿姐,也想尽力在她身上弥补对南荣的愧疚。


    闳肆怎会不明白南帝的意思。


    他拒绝道:“闳肆将来承族姓,便已做好了为我族奉献终生的准备,此生不娶妻不爱人,更不想耽误她人。”


    一旦承了族姓,便有了最大的荣耀和最重的责任,将来扶逐百年内,能够承族姓的也只有南帝扶黎和以后的扶闳肆。


    南帝知晓闳肆性格,是踏踏实实瞧不上这些,这几年来也因为他,族中才从之前的创伤中恢复过来。


    南帝通情达理,不会强人所难。


    “可惜南泱只钟情于你。”


    族内若论身份,除了闳肆便是淙也,只是淙也这人心思深重,行为荒谬,不是良配。


    她一双眸子清冷,目清睫浓,垂眼缓了缓,此时已经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


    “奚以向孤求召时,说那明家姑娘是天下最好的女子,他此生只钟情于她,身死不灭,孤瞧着感动,便允了。”


    南帝不过看今日闳肆之状,与奚以形成鲜明对比,便在想,这世上有人情深似海,也有人凉薄无情,不近情爱。


    “那确实是个聪明姑娘。”她眼疾犯了,未能见到明樱模样,可听声音,是聪慧貌美的。


    难怪奚以那么喜欢她。


    “孤把她交给你,你便好生教养,奚家是江都世家之首,为表我族诚意,需得给奚家一个最好的新娘。”


    “闳肆定不负陛下所托。”


    闳肆告退时,医官前来禀告,说是那明小姐疼晕过去了。


    她身子本就弱,前段时间又刚被罚过,如今自是受不得这些。


    “我这里有药,止痛效果极好,请医官为她用上。”


    闳肆的药是珍品,少见又不可得,前些时候淙也受伤他都没给,如今答应给明樱,不过是念在陛下对他的嘱托。


    他既受陛下之命教导她,确实该对她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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