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明樱小姐,江都的圣旨到了。”


    赐婚圣旨下来那一日,正是明樱生辰。


    腊月萧瑟,凛冬已至。


    明家唯一的女儿明樱,由南帝亲自下旨,赐婚于江都奚家奚以,来年六月初六,行大婚礼。


    赐婚后第二日,奚家聘礼到。


    “小姐,那位奚将军对你可极其看重,听闻这次送来的聘礼,礼单就有十页,其中还有他奚家至宝流音琴,小姐您乐理不好,得了此琴说不定能有所进益,就不用怕日后再被少族长罚了。”


    上冬从前院过来,同明樱说所见盛事,提到少族长,上冬这小丫头也不禁皱紧了小脸,难过道:“小姐明日就要前往少族长处,直至大婚之日方能离开,听说少族长生得冷面獠牙,是个无心无情的怪物!”


    上冬年纪小,在这明府长大,甚少外出,对于那些大人物,也只是在别人嘴里听过。


    少族长十五岁掌权,为人刚正不阿,从不徇私,这几年来,恪守族规,一心为扶逐,所行所为,更为族中众人惧怕。


    她家小姐从小娇生惯养长大,明家是扶逐一族最尊贵的氏族,而明樱又是明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这如今入少族长府,怕是要被折磨的掉一层皮。


    毕竟上一回那件事,就折困小姐至今日。


    能成为少族长的,都是世上最狠厉之人,比起传言,必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冬不解道:“小姐,不能不去吗?”


    明樱抬眼,看向远处的离郡山,这个时节,雪山雾凇千里,浩浩汤汤,她不禁了个寒颤。


    明樱摇头:“不能。”


    他们扶逐一族,曾经只是居于南边的一方小族,十多年前毓清动乱,扶逐为自保被迫加入这场战乱之中,而最终帝室微末,竟让扶逐得了这天下。


    如今的南帝陛下,曾是扶逐上一任族长,是扶逐最尊贵的血脉,传言扶逐一族,凡任族长者,有上达天听,触及神谕之能,所以毓清一统,南帝必将坐稳这天下。


    所有扶逐族人,都要有为南帝基业献出自己一生的准备。


    她明樱过了十七年舒心日子,过去无忧无虑,锦衣玉食,如今到了必须履行自己责任的时候。


    和奚家联姻,就是她需要履行的第一件事。


    在联姻之前,少族长会亲自教导她族规,教化她的心性,好让她将来一心为扶逐,不成废棋。


    少族长威严,族中无人不臣。


    待他弱冠后继任族长,到时,或许可以与南帝陛下比肩。


    上冬叹了口气。


    “那我给小姐收拾东西吧。”上冬的担忧也就一霎,她想她家小姐毕竟是明家之女,少族长应当不会真的如何。


    “反正啊,小姐去哪我就去哪,我陪着小姐一起。”


    明樱笑了笑。


    她眉间远山黛雪,笑起来盈盈如水,目光从雪山上收回,点头应了一声,没再说话。


    晚些时候,奚以的流音琴送到了明樱屋内。


    上冬已经为明樱收拾好了行李,见明樱盯着这琴不动,于是问她要不要把琴也带上。


    “奚将军是武官,竟然能知道小姐爱琴,想必定然是花了心思的。”上冬只是高兴,小姐能有个好归宿,虽然是联姻,但总归嫁得良人。


    “我管他是谁。”明樱低声,雪白的眉头不耐的紧蹙起来。


    她不再看那琴,对所谓奚以此人,她也不怀期待。


    从小明樱便知,她的婚姻是牺牲品,无论所嫁何人,终要她为之傀儡一生。


    她不愿,也不期待那人如何,姓甚名谁。


    第二日晨,明樱离开明府,前往少族长处。


    少族长府邸又名扶天府,是他专门的住所,扶天府坐于离郡山下,背靠雪山,前有江河,是一处与世隔绝的地方。


    明樱下马车时,外头风雪大盛,她拢了拢身上披风,清楚感觉到,这里比其它地方要冷上几倍。


    上冬连忙将手炉给明樱递过去,嘴上念叨着后悔,方才出门时应该再多加一件里衣,她家小姐身子弱,受不得寒气侵体。


    “可是明家小姐到了?”少女声音清亮,着一身艳丽的红衣,首饰精致却不繁复,站在门口,远远的朝着明樱看过来。


    毛绒的披风下落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浑身藏得严实,可仅那露出的一点皮肤,也更胜白玉凝脂,是个弱柳扶风的美人。


    她打量明樱,明樱也在打量她。


    随后明樱向她行族礼,恭敬道:“见过南涣小姐。”


    被唤作南涣的这女子微惊,大概没想到她能一眼就知道她是谁。


    “明小姐比我想象中的……聪明很多。”南涣夸她,随后又问道:“你就这么笃定我是南涣?”


    明樱点头。


    能住在扶天府的人本来就少,一个手能够数的过来。


    她外衣普通,可内里衣角却有族纹,可见身份不一般,发髻上那一颗明月珠,全毓清仅此一颗,被当年南荣将军所得,送给了他唯一的妹妹。


    明樱看过很多的书,也在书上见过这颗明月珠。


    能有这颗明月珠的人,只能是南泱。


    南泱盯着她,眼中敌意一闪而过,随后她笑了起来,走到明樱面前,朝她伸手。


    “我的确是南涣。”


    “闳肆尚未回来,吩咐我来接你。”


    她直呼少族长名讳,语气中显得同他十分亲近。


    毕竟是南荣唯一的妹妹,南荣死后,南帝对她十分关照,若是没有意外,日后闳肆继任,她会是族长夫人。


    “走吧,你跟我来。”


    南泱带明樱入府,一路走过去向她介绍各处居所,那高居云台之上的地方,是少族长居住所在。


    “少族长重族礼,他的居所谁都不能进。”


    南泱走在明樱前面,她抬头望向那座楼台,映照着雪山,明明就在眼前,却那么遥远。


    南泱语气轻快,却是在警告她:“靠近也不可以。”


    明樱点头,应道:“是,我知道了。”


    “按族礼,你进府中,应该向少族长行拜礼,可他不知道何时回来,所以这事日后再说。”


    南泱话音落下,她突然停住,回头看向明樱,顿了顿,然后毫不避讳的问道:“明樱小姐被送来扶天府受教……难道是对我扶逐有不臣之心?”


    以前没有过这样的规矩。


    教她也就算了,为何是让闳肆亲自教,她明家就算是氏族,那也不配把她送到闳肆身边。


    除非她不服管。


    南泱这话问的直接又任性,明樱一顿,看到南泱收敛住瞬间逼迫的敌意,她摇头,轻声回道:“明樱不敢。”


    气氛在瞬间凝滞。


    “你看看,我同你开玩笑的。”南泱又笑起来,打破这僵局。


    少女停在门口,指着前面的庭院,说:“这是你的住所了,初来乍到,你好好休息。”


    “晚点我会差人送书籍过来,你记得认真看,闳肆会考。”


    南泱最后说:“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


    明樱的行李早有下人送到屋中,这处庭院在府中西南方向,很是偏僻,明樱一路走过来的时候也看路了,这里是离少族长居所最远的地方。


    显然南泱不待见她。


    上冬倒是兴奋,毕竟能来扶天府的机会不多,她这也是沾了小姐的光,等以后她也能跟别人说一说,她是见过少族长的。


    就是不知道少族长究竟生的什么模样,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言里那般可怕。


    “南泱小姐人也挺好。”上冬单纯感叹道。


    明樱虽年纪小,可心思细腻,她反驳上冬道:“看一个人好不好,不是看表面的。”


    上冬疑惑,回想刚刚见到的那位,迟疑道:“那……她不好?”


    明樱再次反驳:“也不是。”


    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上冬觉得好复杂啊,难道因为她不像小姐那样看那么多的书,所以脑子太笨了吗?


    接下来的话明樱没有说出来。


    她大概明白,南泱刚刚说那句话,是想知道她是不是对少族长有所企图。


    她对少族长能有什么企图。


    半年以前,族中大祭礼,她不慎犯了错误,坏了规矩,被少族长知晓,罚她在宗祠跪了一天一夜,并抄族规一千遍,爹娘为她求情,少族长却只有两个字——


    共罚。


    那是明樱第一次感受到,原来所谓的上位者,是如此冷血残忍。


    她小小年纪能犯什么错,不过就是贪玩而忘了祭礼时间,自认算不得什么,可跪那一整夜里,她膝盖的血都浸到了地面,宗祠地面上的砾石咯进她血肉,那种疼得入骨,她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族规冗长,一千遍抄了足足七天,不眠不休,怕少族长责罚,她没抄完便不敢出宗祠,直到足足一千遍后,得他首肯,才敢起身。


    那一个个夜里的宗祠多黑啊,方圆几里的活物只她一个,到后来她还会时常从睡梦中惊醒,脑子里那些场面和恐惧挥之不去,以成为深重入骨的梦魇。


    家中把她保护的那么好,那是她身上唯一的伤,全是拜少族长所赐。


    所以,明樱虽从未见过他,但敬他,惧他——


    也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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