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郁知之后退几步,环抱双臂,摸索了会自己冒出来的鸡皮疙瘩,落荒而逃。


    溶洞内发生的事情还未传到外界,而这里没有人知道郁尊者的坟头被破坏,也没人知道砍了自己坟头的人刚刚正和他们擦肩而过。


    同样,没有人知道电视中的那个四百年前陨落的郁尊者此刻和他们在同一片天地之下。


    广场上的声音渐行渐弱,就在这时,在下一个擦肩而过之后,一个人回过了头,目光有一瞬间的停顿。


    那人一双眼尾上扬,而左眼眼角还有一枚黑痣。俊美的长相,像个狐狸,偏偏长而柔软的乌发柔和了眉梢,温润如玉。


    在其余人都穿着靓丽的街道上,在橙色的暖光下,他却同样穿着复古的圆领袍,素净淡雅。高马尾梳起长至后腰,两鬓长发显得温润尔雅。


    但就在与郁知之身形交错的那一刹那,那带着温和浅笑的面上,琉璃色的双瞳微顿,转而看向已然擦肩而过的黑色纱帘。


    那片黑色映入他的眼帘,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在眼前。


    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停下了脚步。


    “稍等。”


    他有些突兀的转过身,叫住了那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幽魂。


    然后浅笑着,温和的问道:“请问你的帷帽是郁尊者的法器‘幻影’吗?”


    郁知之原本是想当什么都没听见的,但是听到‘郁尊者’三个字后,还是停住了脚步。


    “怎么可能,仿制的而已。”她随口扯了句谎话,而后慢悠悠的转过身,看向那个叫住她的人,“这可不好认,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略带认真的看了看这个青年的面容,并且从这张浅笑的脸上没找到任何眼熟的部位,于是把这个人从老熟人和老熟人的后代里划掉。


    不是认识的人,怎么能在大街上看出她戴着的帷帽是她的法器?


    这确实让她感觉意外,但是她并不觉得自己暴露了。因为法器‘幻影’能够模糊佩戴者的身份信息,外貌、衣着都会模糊,最高可以整个人都变成一团黑色的烟雾。只是她现在没开最大程度的模糊,别人只能看出她是个戴着帷帽的人,看不清她的脸。


    而叫住她的那个青年确实只能看到晃悠悠的黑纱,以及听到帷帽下传来毫无紧张感甚至有些慢吞吞的声音。


    但是听闻郁知之的疑问,他不慌不忙的继续说道:“后方一片纱微微翘起,左下角一道小指宽的灰痕,帽裙上一共有13处抽丝,7处加上材质用料,足够我确认你的帷帽和展厅里的‘幻影’一模一样。”


    帷帽下,郁知之还没消下去的问号又冒了出来。


    什么鬼东西,这人脑子里都在记什么?


    只是正常人会注意到别人帷帽有几处抽丝吗?她自己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郁知之想不通,她小心假设大胆求证,“我们这种很懂郁、郁尊者的人还有多少?”


    可惜对方隔着帷帽看不出她满含期待的眼神:“大概很多?这种基础的知识,在广场上做活动的人应该都知道。”


    说着,他指了指郁知之来时经过的那个方向,而郁知之也回忆起那此起彼伏的鬼哭狼嚎,和尬的脚趾抠地的一声声郁尊者。


    郁知之:“...”


    这个时代的人基础知识都这么怪的吗?


    她不理解。


    青年另外还强调:“我和他们不一样,我对尊者的了解,比他们要多。”


    这很值得自豪吗?


    好吧他看上去是很自豪。


    郁知之觉得这个世界好恐怖啊:“别这样,很吓人的。”


    可惜青年不懂她的悲伤,他礼貌的询问道:“可以合影一张吗。”


    “行。”郁知之望天,“不上传社交平台就行。”


    “当然。”青年欣然应允,“拍好了。”


    前后间隔不到三秒,郁知之比剪刀手的右手抬一半,然后捋了一下衣领落下。再看时,青年还是那副温和礼貌的微笑,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郁知之有些不清楚他到底拍了什么,最后归结于时代变了,她不知道的新奇玩意变多了。


    “怪。”她嘟囔。


    这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插曲,拍完合照后郁知之就继续去寻找烤鸡。


    而在她走后,青年看了会她离开的方向,站在人流之中,敲了敲自己的耳麦。


    那是一个通体黑色的耳麦,青色的荧光组成了一个剑与矛的标志。而在他敲击之后,一道荧光栅格向前蔓延,在他的右眼前停下,组成半个无框眼镜的形状。


    信息流在他眼前流窜,最后定格成一个全息屏幕。


    而在全息屏幕上,刚拍的照片中他身旁那个戴着黑色帷帽的陌生人身形模糊。


    他似乎在思考,有些疑虑,不过嘴角依旧带着温和的浅笑,看不出内心所想。


    法器‘幻影’理论上已经能够批量生产,遇到同款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惊奇的事情。


    只是他见到的同款和原版一模一样。


    但是仿制品终究和真正的幻影有差距,经过检测,仿制品缺少一个特殊材料,以至于和正品之间有差距——仿制品在摄像头内一览无余,而正品在摄像头下依旧能模糊使用者身份。


    一张照片,足以看出那个幻影究竟是不是仿制品。


    青年琉璃色的目光从屏幕上方缓缓下移,而在看清照片中人的模样前,耳麦的青光突然变换成了红光,同时有些急促的鼓点声响起。


    一道光屏挡住了照片,也阻断了他的目光。


    一个脸上有两道疤看上去非常凶悍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之中。


    但是这个人的神情确实焦急的,在连线接通的瞬间立刻开口说道:“报告统领,郁尊者遗居被破坏——”


    只这一句话,青年让人舒适的浅笑微凝。


    “罪犯带走了法器‘幻影’对吗?”他看着照片中有些模糊的身影,语气冷淡了下来。


    “...是的!”脸上有疤的男人愣了一下就答道。


    而未等他回答,被称作‘统领’的青年就已经朝着郁知之离开的方向追去。


    今日是周末,景区的旅客本就多,又有本地摊贩占据道路。无知无觉的行人尚且在游玩取乐,黑色的帷帽已经淹没在彩色的灯光之中。


    他穿梭过两个街道,最后还是停了下来。


    已经找不到了。


    “来焚芝街接我。”他继续那通未挂断的电话,“封锁住整个景区,调取监控,查所有人的身份玉牌。”


    “是!”脸上有疤的男人立刻答道,但是又疑问道,“统领,您是发现了什么吗?”


    “你记得玉牌是什么时候开始推行的吗?”他反问。


    “七十年前年前!”脸上有疤的男人立马答道。


    而这位‘君统领’有些缓缓开口,即使在这个时候,依旧很温和:“而我们的脑波拍照技术是一百二十三年前就有的。”


    通过提取大脑神经信号活动,分析成像,因此只需眨眼就能完成拍照。


    而那个面对抓取拍照都茫然的人,必然对身份玉牌一无所知——她不会有玉牌。


    “多半是从什么山沟沟里突然跑出来的隐世修士,还奉行谁抢到就是谁的那一套。”他缓缓说道,转了语调,“但是她不该动郁尊者的东西。”


    一个身披红色荧光条的小型悬浮车在他面前骤停,而车体上赫然有一个和他耳麦上一样的标志。剑与矛的徽章神秘且蕴含杀意。


    车门打开,他抬脚踏上悬浮车的踏板,面容沉入车内的阴影中。


    “找到之后...”青年的笑带着一丝肃杀的寒意,他未有停留的步入车内。


    ...


    郁知之绕了个路,因为刚才帷帽被认出来的事情,她换了一下法器的形态。


    这件法器除了模糊身份信息之外,还有易容的能力,也就是给她换一张脸。郁知之给自己的脸改了改,把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改成了厌世死鱼眼,是她穿越前的模样。


    她找到了小吃一条街,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这里并没有她想吃的烤鸡。


    很好。郁知之耸拉着眼皮,露出一双灰败的死鱼眼。


    原本只是有点想吃,现在这处处碰壁的情况反而让她非吃不可了。


    “吃不到烤鸡我死不瞑目...”她叨念着,犹如夜间从坟里爬出来的老僵尸。


    郁知之在陌生的城市里瞎转悠,越走人烟越稀少,不知道拐到了哪里去,她停在了一处红灯笼前。


    “雪雪烤鸡”几个大字在红灯笼旁边的招牌板子上,配合红色的小灯闪耀出了节奏。


    郁知之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烤鸡香——那种没什么香料,架火上随便烤的焦糊味。


    这就是她要找的店,装修偏复古,木门是推开的状态,她探出头看了看,里面座位上空无一人,也就前台趴着个女孩,白白净净的还有点婴儿肥,好像在睡觉。


    对比起其他店的热热闹闹,这家店是肉眼可见的冷清而且阴森。


    郁知之艺高人胆大直接走了进去,询问前台:“你好?点单。”


    说了几遍前台没应,郁知之一边感觉奇怪,一边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趴在桌子上的女孩。


    就这一戳,意外发生了。


    女孩像是没有骨头一般,伴随着郁知之指尖轻微的力道,仰头连人带椅子跌倒了。


    “砰!”脑袋砸到地上的声音分外响亮。


    郁知之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扒着前台看向倒在地上的女孩。


    “不会是死了吧...?”她开始不确定了。


    她就想吃个烤鸡而已,难道又遇上凶杀案了?!


    郁知之绕了一个圈走到柜台里面,蹲下身,抬手放到女孩后背,想把她上半身托起来看看:“还热乎...”


    她正说着,女孩紧闭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很突然的,郁知之的死鱼眼对上了女孩炯炯有神的圆眼睛,仿佛看到了瞪得大大的铜铃。


    两人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


    郁知之惊到了,手一松,女孩的后脑勺再次撞向地面,并且发出一声惨叫:“哎呦!”


    凄凄惨惨戚戚。郁知之感慨。


    一分钟后,两个人坐在店里的一张小桌子两旁。


    女孩揉揉后脑勺,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吓到你了,我睡得有点死。”


    这不是有点死是直接死过去了吧!郁知之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你是妖?”郁知之问道,托着腮,睁着她的死鱼眼。


    正常人是死是活她不可能看不出来,除非是妖族。


    妖族的修炼方式和人族不一样,人族修炼外物修炼内心,而妖族更擅长发挥他们的天赋。


    “对的,我是雪貂妖。”女孩坦坦荡荡的承认了,“擅长装死。”


    那就是她的天赋是装死。郁知之立马理解了。


    刚才的睡觉说不定就是一种修行,修炼如何不动声色的装死。


    “你有什么事来着?”雪貂妖一边揉脑袋一边问道,她看上去年纪不大,思维也挺跳。


    “我要吃烤鸡。”郁知之立马说道。


    她今天是必要吃这个烤鸡,死也要吃,不吃死不瞑目。


    “这个简单。”雪貂妖起身道,扭过头对着后面大喊,“烤鸡一份——”


    郁知之的死鱼眼露出些许期盼,她仿佛看到了她追逐了一晚上的烤鸡正挥舞着翅膀,拖着诱人的身姿,散发着香味,在朝她飞来。


    “都别动!”一声呵斥从门口传入,紧接着几名穿着黑色荧光红轻便圆领袍的人鱼贯而入。


    一个脸上有疤的男人走在最前方,环顾只两人的大堂,说道:“千骑,查玉牌!”


    这突然而来的搜查让雪貂妖的话还没说完,就闭上了嘴,斩断了自己的话语。同样被斩断的,还有郁知之脑海中香喷喷的烤鸡。


    郁知之死鱼眼又灰败了。


    很好,烤鸡又挥舞着翅膀跑了。


    自称‘千骑’的几人分了两人去后面,留下四人在大堂内围着郁知之和雪貂妖。


    “查玉牌做什么?”被打击到的郁知之兴致缺缺道。


    她对玉牌的理解还停留在过去,代表身份的宗门象征。她又没有宗门,能查她什么?


    雪貂妖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从衣领内掏出一个项链,串着掌心大小的玉牌,老老实实还有点小害怕的交给‘千骑’,然后小声道:“我也不知道啊。”


    那名‘千骑’拿到玉牌后,将玉牌的正面朝上,下一秒输入了自己的法力。


    法力构建出数据流,蓝光乍现,在玉牌上方投影出一个光屏,而屏幕上正是雪貂妖的基本信息。


    [姓名:艾依,年龄:192岁,性别:女...]


    而在屏幕的正中央,赫然是雪貂妖艾依的大头照。‘千骑’拿着玉牌正对着雪貂妖,而同时光屏上的大头照旁边多出了一个红色的印章——[验证通过]。


    郁知之瞄了一眼,顿了顿,这个玉牌好像和她知道的不太一样唉。


    她又瞄了一眼,发现好像确实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刚巧另外一个‘千骑’站到她面前,对她伸出手:“你的呢?”


    郁知之:“...”


    糟糕,她真的没有。


    “交出来!”见她呆滞,‘千骑’的声音加重,又重复了一遍。


    圆领袍千骑自带一股井然有序的压迫感,而在他们进入后‘雪雪烤鸡’这家小店更加逼仄。他们好似夏夜的冰块,又或是什么坚硬且冰冷的金属,不近人情。


    就连老老实实交出玉牌的小雪貂妖,在被这样的人注视时都下意识的缩了缩,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加良民一些,拉扯起有些呆的傻笑。


    现在这些人包围了这一张小桌子,而在桌旁,却有人懒散的托着腮,淡蓝色的衣摆纤尘不染。那幽深的瞳孔没有看向任何人,好似周身空无一物。


    没有任何畏惧,甚至...


    并不放在眼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别急。”她懒散地说道,算是应了那句催促。


    然后依旧,纹丝不动。


    毕竟她真的没有。


    郁知之开始睁着死鱼眼发呆。


    郁知之的无动于衷在此时就有些突兀,原本准备直接走向下一家的脸上有疤的男人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他抬手,让其他小队的人先离开,而自己则停下了脚步,站在了后方。


    时间在流逝,艾依的玉牌从千骑手上回到了主人的掌心。


    伴随着去后面检查店主的‘千骑’回来,以及这边艾依的玉牌检查完毕,郁知之都没有给出玉牌。


    而她依旧那样懒散的托着腮,甚至抬手,掩盖口鼻打了个哈欠,睡眼朦胧。


    她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脸上有疤的男人嘴角下压。会修仙的人长相都不差,这个男人也不例外。但是脸上那道疤让他看起来非常凶恶,在红灯笼的光芒下犹如即将饮血的恶兽。


    他的手拂过了耳麦,那是一个同样拥有标志的、属于他们千骑的特制法器。


    [正向‘君酌’发起通话请求...]


    机械的声音只在他耳边响起。


    他在怀疑郁知之。


    玉牌是仙盟在三年前推出的一款身份证明,由于每个人的法力都不同,独一无二,于是仙盟利用法力创造了玉牌,杜绝了□□明的交易,同时得到了人皇的认可。


    他们会提取玉牌主人的法力和身份信息,存放到玉牌内,只能与法力的主人进行匹配验证,其他人无法冒领身份。


    而这项技术握在仙盟手中,经过极其复杂的法力和微小阵法,构造极其繁复,还有仙盟的独特专项技术支撑。


    自从玉牌推广,无人再敢身份造假——没人能做得到与仙盟比技术。


    脸上有疤的男人丝毫不怀疑君统领的分析,所以已经做出了攻击的准备。


    这类毁坏公众建筑的罪犯极有可能属于极端门派,极具攻击性——而景点的现场也证明了这个猜测。


    他拂过耳麦,同时其他几名‘千骑’得到信号,逐渐把这张小桌子包围。


    随时应对凶犯暴起伤人。


    雪貂妖艾依没有察觉几个‘千骑’都在向她们靠近,也没注意他们的手都放在了武器之上,但是隐约受到了微妙氛围的感染,瑟缩了一下。


    她扭过头,发现郁知之在发呆。


    艾依就没见过这种人:“给他们啊!”她为郁知之着急,居然让千骑等。


    郁知之回过神,非常摆烂的向艾依摊开手掌:“不急不急...你的玉牌给我看看。”


    雪貂妖艾依有些迷茫,看了看面前的千骑,但是千骑板着张脸,没有任何反应。她又看看郁知之,幼小的善心颤抖了一下。


    她就像是把自己当特工一样,手背过去,悄悄把玉牌递给了郁知之。


    而郁知之拿到玉牌则光明正大的把玩,吓得艾依急忙看看千骑,发现千骑没阻止之后才松了口气。


    因为这个,她看郁知之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有几分震撼于她大胆的情绪在里面。


    “慌什么。”郁知之却依旧托着腮,手指微微拨动玉牌,在掌心转了几圈,“我又不拿你的玉牌糊弄他们。”


    “倒也是...”艾依掰起自己的手指头,不敢看千骑的表情。


    肯定是凶神恶煞,说不定还会因为郁知之的话生气。


    [请求通过。]


    店门之外,面上有疤的男人听到了机械的反馈,同时听到了君酌的声音。


    “找到了吗?”上司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面上有疤的男人看着坦然坐在桌旁把玩玉牌的郁知之,直到此时,她依旧是那副不慌不忙的模样。


    面上有疤的男人嘴唇微动,肯定的回答已经到了嗓子眼,要脱口而出——


    “等急了?”郁知之突然抬起眼,正对上站在人后,面上有疤的男人。


    那幽深的目光好似看透了全部,在那样的目光下,一瞬间他忘掉了自己想说什么。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错觉,但是在这一眼后,那个懒散的蓝衣女人又转眼,看向催了她三四次的那个千骑。


    轻轻揭过,仿佛只是他想太多。


    “你们要的是这个吧。”那个女人漫不经心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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