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过去的两年时间里，上官婉儿的权利越发膨胀，而谢瑶也因此和上官婉儿有过多次冲突，但上官婉儿不知是否出于年少情谊，还是旁的缘故，对谢瑶的反对竟然多有包容忍让。
这还是第一次，上官婉儿对于谢瑶的建议提出了明确反对。
谢瑶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哪怕上官婉儿旗帜鲜明地反对，她也仍然上前一步正色道：“陛下，臣以为如今天下归心，万民臣服，正是重建黄册之机，至于所耗费的人力物力，臣有一计。”
谢瑶抬头看向女皇，见女皇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便大胆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陛下，我等农务官这些年来一直深入各地丈量土地，开垦荒地，并且承担着将土地良田分给民众耕种的责任。因此臣以为可以借着分发农田的时机，将这些农户登记在册，如此一来，便无需耗费更多人力物力，就能够将重建黄册之事完成。”
谢瑶心中有些激动，仰面望着女皇：“陛下，这些年来还未有哪一任帝能够将百姓们全数登记在册，若是我等能够为陛下完成这一重任，将来亦能使陛下青史留名！”
上官婉儿猛然回头凝视谢瑶，动作之激烈使得头上的步摇都猛的震颤了一下，珠光粼粼，却远比不上她目光冷然：“难道陛下如今所做之事便不能够青史留名吗？我看你分明是为了为自己邀功请赏，所以才说出如此大话！”
上官婉儿也不等谢瑶反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说：“你以为，就凭你手里那些人真能做成这样的大事？你当给他们登记造册，是像你平时那样，给他们发点银钱买粮食这样的小打小闹吗？简直是荒唐透顶！”
上官婉儿的激烈反对，在谢瑶的意料之外，但她并不是个容易被他人说服的人，迎着上官婉儿不赞成的眼神，她仍然坚持：“陛下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半年时间若是半年内不能够为陛下算出一城居民数量，陛下可以革我的职！”
谢瑶既然坚持，女皇便也微微一笑，点头说道：“既然你有这样的志气，朕就给你一个证明的机会。”
“陛下！”
上官婉儿急了：“你怎么能以这样的大事做儿戏？”
女皇并不计较上官婉儿的失态，只是微笑着凝眸：“婉儿如今是越发有自己的见识，连朕要做的事情在婉儿看来，竟也是儿戏吗？”
这话语不轻不重，但落在上官婉儿耳中，却如同惊雷重重锤响耳膜，上官婉儿面色惨白，垂下高傲的头颅：“婉儿知错。”
这一场交锋，终究是以谢瑶封官进爵、大获全胜告终。
一时间，谢瑶也不知道是该庆幸陛下没有被上官婉儿彻底迷惑好，还是该惋惜她和上官婉儿多年的情谊走到尽头。
只是如今已经得了女皇的首肯，那建立黄册便是迫在眉睫，她毫不犹豫，将大河村选作首站。
“婉儿，瞧见没有，谢瑶送回来的黄册。”
上官婉儿步履一顿，听见女皇带着笑意的声音，动作便是一顿，再抬起眼时，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笑意盈盈：“陛下还真是欣赏谢瑶，若非谢瑶在外面行走办事，陛下身边那里还有婉儿的位置？”
上官婉儿这么说话，女皇也不以为意，反而笑道：“朕身边可离不得你，你这小机灵鬼，别说是朕了，就武三思那皮猴在你面前，也是服服帖帖，你本事可真不小呢。”
上官婉儿被女皇的话说的有些心中发虚，面上的笑意却丝毫不减：“婉儿哪里有什么本事，不过是仗着陛下的宠爱，狐假虎威罢了。真要说起来呀，婉儿还是和太平殿下更为投契。”
这份黄册便在上官婉儿不经意的话语之间，被放在了一边，女皇的注意力似乎是完全被上官婉儿吸引了，侧过身来打量着她：“太平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主儿，你能与她投契，这可比收服武三思那个笨蛋难多了。”
上官婉儿走上前来，动作轻柔地为女皇研磨，一面温声细语说道：“太平殿下只是心直口快，其实心地也很善良。”
女皇就着上官婉儿送上来的新墨，用毛笔轻轻点了点陛下奏折的同时，漫不经心说道：“行了，你也别帮她说好话了，她是我亲手养大的女儿，我难道还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吗？这孩子仗着朕和她父皇的宠爱，从小就嚣张跋扈惯了，谁都不放在眼里。她这样的脾性若只是心直口快，那武三思都能称得上是谦谦公子。”
上官婉儿但笑不语，女皇却忽然问道：“你既然与他们几个都是好友，不如说说，朕这皇位，传给谁比较好？”
“哐当！”
没等到上官婉儿的回答，反而等到了一声巨响。
上官婉儿手忙脚乱把翻到的砚台扶起来，看见一桌已经被污了一片的奏折，心乱如麻。
只是她这惶恐并非完全由污了奏折所致，更多的是陛下这一问。
陛下此言，究竟为何？
上官婉儿不敢抬头，怕面上情绪被女皇看破，只是弯着腰收拾桌子，口中惶急：“婉儿死罪，请陛下恕罪！”
然而一贯待她宽仁如同慈母的女皇此时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哦？婉儿，你既然不愿意回答朕的问题，不妨说说，你有何罪吧。”
上官婉儿捧着奏折的手一抖，居然“撕拉”一声，把那可怜的一页纸扯碎了。
她面如金纸，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身子也开始发起抖来：陛下究竟知道了多少？她的所作所为，明明已经不能够更隐蔽，陛下不可能知晓啊？控鹤监里那些废物，居然也没能够绊住陛下吗？
上官婉儿心内转瞬间已经有千般情由变化，身体逐渐伏低，缩成小小一团，低首间满头乌发倾泻于消瘦肩上，只嘴唇翕动，声音几不可闻：“婉儿愚笨，一心只有效忠陛下，还请陛下……明示。”
一室寂静。
上官婉儿只觉得耳边响起的都是她如雷的心跳声。
好一会儿，忽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落在了她的肩上。
女皇的声音也透着感慨，如同枝头落叶般轻轻落下：“朕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小小一团，跪在这里，怎么也不肯起来，还是朕哄了你好久，亲手抱你起来的。”
这样温暖的记忆被轻柔说出，上官婉儿耳边擂鼓声逐渐退去，涌上来的却是暖融融的潮生，那带着水气的浪潮也沾湿了她的眼眶，她仰起苍白的面孔，望着女皇：“是啊，陛下待我从来如此，婉儿无以为报……”
“既然你想报答朕的恩情，那便嫁给朕的侄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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