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也没有想到，李治居然会问她这个问题，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复杂，而后摇头道：“陛下，先帝不会立我为后。”
这就是默认了！
李治气得想要大笑，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呼气的声音也更大了些，听得武则天一阵色变，就要起身：“陛下，我去宣太医。”
“不必！”
李治拔高了声音叫住了武则天，他的眼神透着一股悲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如今别说是太医了，恐怕就算是神仙来了，我也是没用的。”
“陛下！”
武则天打断了皇帝的话，往日里，她很少会这么失态，可是这一次，或许是被皇帝描述的恐怖景象惊吓到，她居然不顾身份地打断了李治。
她顿了顿，擦擦自己眼角的泪水，抿了抿唇，坚定道：“陛下，我相信，一定还有别的办法，陛下还是放宽心，不要想太多。”
李治难得看见这样的武媚娘，也笑起来，感慨道：“其实媚娘，自从听了狐仙的话，我就想了很多，为什么我的后人保不住皇位，为什么就只有我养出来一个会当皇帝的皇后？”
这样的话从李治的口中说出，武媚娘悚然。
她和李治相处的这几年来，两个人都相当默契，对这样敏感的事情绝口不提，但李治的种种作为，都是默默放权给了武则天，让武则天一度以为，或许李治，是真的不在意了。
但是李治怎么可能不在意？
他此时已经病得骨瘦如柴，又因为疾病的原因，双目不能视物，然而今日却是一反常态，用那双失神的眼睛锁住了武则天的脸。
让武则天几乎生出了一种，皇帝的眼睛恢复了的错觉。
李治的表情也多了几分癫狂，他盯着武则天大笑道：“但是我李治，为什么不能够养出来一个女皇帝？”
“他们人人都看不起我，都觉得可以压我一头，长孙无忌是这样，上官仪也是这样，可我李治，偏不让这些人得意！他们不让我痛快，我就要让所有人都不痛快！他们不像你做皇帝，我偏要看着，你将来做了皇帝之后，这些人的眼珠子会不会掉出来！哈哈哈哈！”
李治大笑起来，状似癫狂，而这样的他对于武则天来说，也是有些陌生的，她喃喃道：“陛下，莫非，这么多年了，您还是耿耿于怀……”
武则天的声音虽低，但却依旧被李治敏锐捕捉到，他的大笑声猛然一停，恶狠狠点头道：“那是当然！长孙无忌以为扶了我上位，就能够一直对我耀武扬威，当初我三哥和高阳的事情，我都已经那么低声下气求他了，他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留，硬是要把他们都杀了！那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啊！”
听着李治话里对长孙无忌饱含的杀意，武则天沉默了，她当然知道当年长孙无忌那么做，引起了皇帝的不满，可是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这么恨长孙无忌。
长孙无忌当时那么做，虽然也有私心在，但若依照武则天的看法，自然也是无可厚非，毕竟吴王当时是最大的竞争对手，自古通往帝位之路就只有一条，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根本容不得手下留情。
可是李治，居然对这个哥哥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吗？
武则天缓缓垂下长睫，也许是因为吴王已死，所以李治才能够放任自己的感情，若是吴王活着，他们还会有那么深厚的兄弟情谊么？
武则天信众想什么，李治并不在乎，他发泄似的咒骂了一通长孙无忌，又大笑起来：“我李治啊，从做皇子的时候起，就听厌了他们说我脾气好，说我仁慈，说我宽和，都是狗屁！”
李治第一次放弃了自己作为一个皇帝的修养，破口大骂起来：“他们一个两个，都觉得我比我三哥好欺负罢了！都觉得没有办法控制我三哥，所以就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以为我看不出来么？可我，偏不让他们如愿！我不是脾气好么？那就来一个脾气不好的皇后，他们想做什么，我不会让他们做成！他们以为我脾气好，以为我天资愚钝，看不出来他们的阴谋诡计？简直是笑话，他们跟这些人啊，没一个把我放在眼里，但是他们没有想到吧，就是我这样一个废物，把他们玩弄在鼓掌之中！”
李治哈哈大笑起来，激动得呛咳几声，武则天连忙凑过去为他拍背顺气，然而还没有拍几下，武则天的手就被李治猛然抓住，她察觉到抓着她的那只手用了极大的力气，几乎要把她的手捏碎。
然而武则天依旧面不改色，只淡淡问：“陛下如今如愿以偿了吗？”
这样的神色落在了皇帝的眼睛里，仿佛一点火星落进了一簇即将燃尽的火苗中，他那双枯干的眼睛也似乎在一瞬间爆发出了极其明亮的光彩。
“我快要如愿以偿了！媚娘，你答应我，让我们的儿子做一次皇帝，只要一次就够了，在那之后，你想要做皇帝，还是做太后，都由你！但是你要答应我，你一定可以让我们大唐成为世界的忠心，让我们的百姓都能够安居乐业，还有哪些门阀，妄想着依旧由他们把持朝政，这样的日子，他们一天都别想过！”
李治急切地说出了这些惊世骇俗之语，若是旁人听见了，定然以为这个皇帝已经是病得糊涂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可只有武则天神色严肃：“我会的，陛下。”
无论这件事有多难，她都一定会努力做到，因为，这不单单是李治的愿望，也是她武则天的目标！
李治看着答应得那么爽快的武则天，先是一喜，而喜悦的余韵没能够持续多久，他便有些颓然地松开手，话里也终于多了几分不甘：“媚娘啊，我真是羡慕你，你有那么一副好体魄，还有上苍的庇佑。”
李治的不甘心武则天当然明白，她握住了李治的手：“陛下其实也是有上天庇佑的。”
李治摇摇头：“你不必安慰我，若我真是上天庇佑之人，上天就不会给我这么差的身体，不会让我什么都还来不及做，就已经看不清这些东西。有时候我真的不敢信，媚娘，如果我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健康地活下去，我未必会比我父皇差，你信不信？”
看着李治眼神里面执着的神色，武媚娘缓缓点头，她的眼底也不由自主冒出了些许泪光：“是啊陛下，我信的，您本来就是最好的陛下。”
得到了武则天的肯定，李治才笑起来：“有你这唯一女皇帝的肯定，我这个皇帝，做得总算也不太失败。媚娘，记住你答应我的话，无论有多难，你也一定要做到。”
李治的神色相当认真，他的眼神看着武则天，久久凝固，武则天用力点头，视线被眼泪模糊，而喉头也完全被泪水糊住，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得到了武则天的答复后，李治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充满了不甘心的笑容：“其实我啊，未必是输给了你，而是输给了天意……但愿我大唐，真的能够如同狐仙所说，在你的带领下，从此繁荣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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