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刨根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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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记布庄内部正在统计这一年的盈利情况。四五个算盘一齐发动,劈里啪啦的拨珠串声音在屋子里犹如奏起了荡气回肠的战歌。


    最里面一个国字脸、豆豆眼的中年男子正专注地看着账面,他指法灵活,记忆力惊人,一面账页停留最多不超过三秒,纸页似树叶被狂风扫过,沙沙沙,一本就到了尽头,再拿起下一本,周而复始。


    “年管事,我们布庄今年的盈利情况已经统计出来了。”密密麻麻的算盘声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下头一个负责记账的人禀报道。


    “如何?”国字脸的中年男人抬起头来。


    那人激动道:“今年风调雨顺,我们布庄一年来也经营得当,总收益比去年高出约莫有三分之一,应是商记所有产业之最。”


    “不错。”简单的两个字,但还是能从中听出年管事不错的心情。


    还是他们年管事厉害,以往商记最高年收益涨幅也不会超过五分之一,这犹如断层似的成绩,老爷看了估计也得笑得合不拢嘴。


    曹丁去年从管事的位置上退下来时候,老爷指派年掌柜作为新任的管事,当时还有好多掌柜不服气,尤其是商家宗族里头反对意见更甚,觉得老爷总是把最重要的位置给外姓之人。


    年管事为免老爷为这些琐碎事务烦心,自请第一年任大管事时除负责各个生意往来人员调动,依旧做原先的商记布庄掌柜,并表示若今年有其他生意涨幅可以超过商记布庄,他自愿相让管事一职。


    这话把商老爷感动得稀里哗啦,其他掌柜也高兴得春风拂面。虽然年管事掌管布庄这几年布庄收益一骑绝尘超过商家其他产业许多,但正因为是收益太好了它的涨幅每年各个生意中没有明显突出的表现,是以其他掌柜摩拳擦掌,胜券在握。


    但年管事是什么人,商家生意上的扛把子人物,其能力手段连退下的曹管事都自愧不如,也就宗族里一些姓商的掌柜觉得他们尚有一战之力了。


    汇报成绩的账务先生是其中比较年轻的,他几乎崇拜性看着上头坐着的年管事:“恭喜年管事要正式继任大总管一职!”


    “还为时尚早,等成绩总汇结果出来了再恭喜也不迟。”成绩斐然,年管事仍保持着谦虚低调的做派。


    “这反正是迟早的事情,我们做下属的私下里先恭喜一番,不会到外面说的。”


    “是的哈哈。”


    忙碌了一天的账面,,屋里此时一片和谐轻松的氛围。就连一项严肃板正的年管事,嘴角也不自觉带上了微笑。


    “咚咚咚——”几声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屋内几人的聊天,


    有下人来报:“年管事不好了,马家三兄弟收租给收出祸了,秦楼那边有姑娘找上门留了话,让您过去处理。”


    年管事突的从座位上站起来,众人面面相觑。


    丰收在即,任命在即,怎么就出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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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楼馆里,


    马家三兄弟手脚被捆,又用一根绳子串着被沉香提溜到厅堂。他们表情皆生无可恋,因为已经听见巧兰回来禀报,说把昨日事情给商记布庄的人说了。


    马老大和马老二都有点摆烂接受命运的迹象,唯独才醒过来的马老三还不死心:“这位沉香姑娘,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有必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吗?”


    “不用相见,以后若再晃到我面前,见一次打一次。”沉香朝他们亮了亮自己粉嫩的小拳头,面前三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那得饶人处且饶人总可以吧,我们兄弟就是混口饭吃,要是得罪了商记哪还有活可以干,再说我们不是赔了银子吗?”马老三还是想挣扎一下。


    马老大忍不住插嘴:“是我赔了银子。”腰包空荡荡的他现在对“我们”这个字眼很是反感。


    “得饶人处且饶人,前提是你们做个人。昨天你们打砸东西,仗着五短身材调戏姑娘,扯着商记的名号为所欲为,哪一件是人干的事情?”沉香反感地敲了敲唯一一个还完好的桌面,她觉得这三人其实完全没认识到自己的行为之恶劣、为人之丑陋,犯事被人逮住就权当自认倒霉提上铁板,丝毫没有自我反省的意识。


    “小姐,商记的人来了。”红芍在旁提醒。


    沉香抬头,一地残渣过去,歪斜的大门口进来两个人。为首那个五官周正,标准的国字脸,唯一的缺点是眼睛略小了些,又是单眼皮眼睑稍厚,严肃时眼睛宛若一条直线横在脸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没睁开眼。


    他面容干净、未留胡子、穿着群青长衫兼墨绿色外敞,走进来第一句话便是:“鄙人姓年,是商记的管事。这次是年某人没管理好手下人等,给秦楼添了麻烦,惊扰几位姑娘,在此年某人给几位赔礼了。”


    他长鞠一躬,态度极好,对着红芍道:“不知秦楼昨日损失如何,可有记录在账?商记会对昨晚的损失一一赔付。”


    红芍后退一步,让出沉香的位置,“这是我们家沉香小姐。媒妈因受腿伤在楼上静养,秦楼事务皆交由沉香小姐处理,年管事和她说便是。”


    年志远诧异地看了一眼红芍身后的小姑娘,他来时便注意到二人在说话,约莫知道这小姑娘是媒妈的二闺女,却没想到楼内事务也交由她负责了。


    不过年志远并未将诧异表现在面,依旧之前诚挚的态度对着沉香道:“商记绝无霸横收租之令,昨日之事是这三人假借商记名号所为,但这三人确实为商记安排在东市负责催租之人,所以商记愿赔付秦楼之前损失,另免去秦楼三个月月租。如此,沉香姑娘看是否可行?”


    沉香点点头,又摇摇头。


    年志远不愧是商记布庄的管事,态度和处理方案好的让人没得挑,但奈何沉香是个刨根究底的人,这三人假借商记名号前来闹事行为中还有许多推敲,她是准备问清楚的。


    “不知沉香姑娘还有什么要求?范围之内,年某亦不会拒绝。”年志远看沉香摇头,以为是她不满意自己提的补偿方式,但也没有着急生气而是继续耐心询问。


    这次来主要便是表明态度,将这三人与商记划隔开来,万不可让商记的名号在自己手里受到了折损。那样不消多说,大管事的位置都不用提,掌柜的职位也可以不用做了。


    沉香请年志远和他旁边的人坐下,又让小丫头帮忙上茶后才说道:“年管事的安排沉香并无异议。只是沉香心中有惑,可否请一解?”


    “请讲。”年志远道。


    沉香:“按旧例,秦楼的收租日是在后天,可马家三兄弟提前三日来到楼内,是否为商记的吩咐?”


    年志远蹙眉,但还是点头:“是。”


    难怪这么小的姑娘可以被委派管理秦楼的重任,她果然不简单。刚才自己说话中有意将这一事情略过,却没想到沉香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但经商者以诚信为本,既然问及,必不可隐瞒。


    “为何提前?”沉香没有意外继续询问。


    年志远招了招手,让身后人上前,“商记在东市的租赁铺子楼宇收租为姜武安排,这次我将他也一并带过来了。姜武,你说与沉香姑娘听。”


    那人穿着灰棕色的短褂长裤,表情很是自责:“我并未吩咐他们昨日到秦楼收租。昨日他们是负责东街其他几个食肆的收租,但有吩咐……去秦楼提醒一下媒妈三日后要交租。这片地方租金我也收了几年,只属媒妈忘性大总爱拖欠租金,故安排人提前过去提醒。”


    媒妈忘性大总爱拖欠租金……


    红芍等人神情尴尬,但看沉香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努力绷住自己的脸,秉承着掩耳盗铃之法:只要自己不觉得丢人,就不丢人了。


    沉香当然也不是完全不尴尬,她只是对自家娘亲的神经大条有些条件反射的脱敏了,一提到后就会下意识保持面瘫状态。她看马老大他们三人在旁反应,都低着头,被捆缚的手指不安地搓动着,看来姜武所言不假,到秦楼后续的行为并非商记的安排。


    便继续询问道:“可单马家三个,他们是商家常雇的下人怎么有胆子做出这种事情来?年管事不觉其中有背后之人指使吗?”


    “他们自然是有人指使才敢做出如此行为。”没有迟疑,年志远就肯定了沉香的猜想。


    “不瞒沉香姑娘,既有人买通他们做事,指使之人相比一时半会也问不出来。若沉香姑娘信得下在下,容年某将这三人待会后审问,必定给沉香姑娘一个交代。”


    这也是年志远过来秦楼后,一直没有在马家三兄弟身上花功夫的原因,马家三兄弟为商记做活也不是一年两年,不然不会被委派收租这样的要紧事情。能被别人买通做事,必定花费重金封口,不花一番时间精力未必问的出情况。


    其实若沉香不额外询问,年志远回去也未必会花功夫查明马家三兄弟被何人买通的真相。对方会在秦楼打砸,便是与秦楼有旧怨,而商记只是被借用的一把趁手刀。最简单的做法便是严罚马家三兄弟,杀鸡儆猴给其他为商记做事的人瞧,让下人不敢生出二心便可。


    但既然沉香摆态知道马家几人并非自作主张,而是有人指使,要纠察其中真相缘由,商记也不得不给出帮忙调查的态度。


    这一趟过来秦楼处理,要比年志远自己设想的局面麻烦许多。


    但年管事并未对沉香的刨根究底心生反感,相反她有条不紊的安排和询问,是让人可以忽略年纪的成熟稳重,比自己年轻时候尤胜。


    这样的人,年志远心中天平衡量得很清楚,宜交好,不宜交恶。


    “不必。”


    沉香没有答应年管事的提议,而是从荷包里掏出三页纸,“我昨日让夏荷、积菊把马家三人分开询问过,让他们交代是受何人指使,因何原因来秦楼挑事,我让人一一记录其所言说辞。有趣的是这三人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


    她嘿嘿一笑,以一种很轻松的状态扫视过马家三人神态各异的表现,才正色看向年管事,“年管事经验丰富,对这三人也更为了解,想必看过纸上内容后,谁说了真话谁说了假话,一目了然。后续这三人也可按他们说辞进行惩罚,或免职、或送押报官,或从轻发落,都依照年管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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