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尘上嚣
    樊封颔首算作应礼,眸光轻动,定在那两人身上。


    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章兰尽拱手行礼,可恭敬的一套话已经说完,那人的目光依旧冷冽刺骨,他的四肢百骸都开始发颤。


    不仅仅是他,温寿熹也是差不多的难受。


    先前在丞相府中,她多次听闻也见过这位北越王殿下,知道他的骇人手段,更知道他的睚眦必报。当日他派人救下了落水的荆微骊,甚至还把人带回了王府,现在又特地走过来给她撑腰。


    这两人的关系,指定不一般。


    不等理清头绪,头顶兀地传来声音。


    男人居高临下,音色低沉缓慢,带着不容置否的强横气势:“丞相府的女儿,到底是承了父业,霸道得很。”


    温寿熹瞪大了眼睛,欲出口解释,可一对上那双孤傲的瞳仁,不禁打了个哆嗦,竟是一句话也吐不出,硬生生把这个硕大的帽子收入怀中。


    懒得在这里浪费时间,樊封垂眸,继续去看呆呆站立的小姑娘,语气放缓,生怕吓到她:“本王记得这儿养了只千载难逢的赤兔,要去看看吗?”


    荆微骊回神,唇瓣抿紧,理智有些脱弦,魂不着体地点点头。


    乖极了,像兔子。


    樊封面色一软,忍住了想揉她脑袋的冲动,转头又喊来两人,冷冰冰下指令:“清场。”


    章兰尽一愣,脱口而出:“王爷这是做什么!马场乃陛下为京中众多青年才俊特设,并非王爷私产。”


    难得从这人身上瞧见两分硬骨气,樊封来了性子,慢悠悠地回道:“那不妨你猜猜,若是本王去跟陛下提,一天之内这马场可会成为本王私产?”


    被他噎得难以作语,章兰尽竟是挑不出一丝错处。


    是了,凭他的功绩和与陛下的密切关系,这一座马场又算得了什么,只要他想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拳头握紧,他不甘心将哑巴亏咽下去。


    马场的人动作很快,原本乌泱泱的人被一拨又一拨的赶走,包括章兰尽和温寿熹。


    怕这场闹剧惊扰到自己那个胆小的堂妹,荆微骊大着胆子扯住了樊封的袖口,小幅度晃了晃,简而言之地同他说明了情况。越说越小声,语气没底气极了。


    樊封偏头,望向那个站在一旁看了好久热闹的家伙。


    霍平芜挑挑眉,吹了声口哨转身就走了,还不忘给他比了个手势。


    痞得很。


    “这样,便可以了吧?”没有急着收回自己的衣袖,任由她出神地捏抓着。


    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是少女茂密的发顶,两支银钗相立而存,上面的绛紫色花石形似鸢尾,极衬她今日的裙上纹。


    眸光一步步向下,最后停在她卷翘的睫毛上。


    乌黑茂密,跟小蒲扇似的。


    绵密的风吹动过,纤细的枝与叶沙沙作响,静谧得抚慰人心。


    见她良久不回话,樊封的心里有些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半月前,在绿拂斋中的那事。


    她在想采薇?


    她跟她那没脑子、只会听、不会辨的长姐一样认为他是个朝秦暮楚,玩弄了人家姑娘感情还害得其惨死的浪荡子?


    真是荒唐!


    想到此处,胸腔内无端燃火,他忍着戾气默骂了声。


    但骂的,只是当初那个不通人性的自己。


    其实樊封只猜对了一半。


    荆微骊的确是在想他和采薇的“旧事”,但却不认为他与“浪荡”一词可摆在一处评价。


    顶多是心狠手辣,细思极恐罢了。


    这半月来她通过青瑶,搜罗了无数当年那些花边故事的始尾。因怕自己跌入另一道万丈深渊,所以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些。


    可打听了许多日,得到的结果也一般无二。


    都说是当初那个卑劣的太监养子,凭借得到了老太后和前丞相的青眼久居宫墙一隅,不仅和敌国质子霍平芜关系甚好,竟然还将老太后的爱女采薇公主笼络到了身边。


    还说这樊封极有心机,为了博得公主高兴,打听来了很多后者最喜爱的物件,久而久之,便害得公主情根深种。


    可当年先帝去世,九子夺嫡,宫内局势大变。樊封利用多方势力的制衡异军突起,不仅成功扶持先帝最小的儿子登基,还依靠“要迎娶公主”一事博得了名声。


    可当熹微散去,波光不再闪烁,才知道躺在汩汩泉水里的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颗坑坑洼洼的黑石头。


    采薇公主被人下毒死在冷宫,连陛下都罢朝了,可樊封却一声不吭奔赴了边疆,数年情意竟都值不上一句关切。实在令人心寒。


    而且说句心里话,她并不认为“太监养子”这个身份有什么值得羞耻,或者值得他人评头论足的,从泥泞最斑驳处走到阳光下,这明明是强大的证据才对呀。


    “荆微骊。”


    字正腔圆的三个字从她头顶喊出来,强行打断了才刚演到一半的回忆,被唤的人猛然抬头,不出意外地撞进那双黝黑的眼眸中。


    猛烈又黯淡的颜色,仿若瞧不见半枚星子的天幕。太沉重了,又太诡异了。


    她怕了。


    手指瑟缩回来,荆微骊战战兢兢地行礼:“请王爷恕罪,小女想起家中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樊封沉着一张脸,小指微动,但还是没有出现更进一步的动作。


    他冷笑:“也好,你早些回家去罢。”


    丝丝缕缕的情绪渗透进少女的五脏六腑,这种被人死死攥住的窒息感让她险些腿软,她不敢抬头去看,更不敢猜。


    这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像极了在灵阑寺那日。


    长剑入喉,红莲遍地的一幕犹在眼前,她咬紧了下唇,生怕自己再不小心露出痛苦的表情,到时只会惹得他更不愉悦。


    她想活着。


    望着那道因双腿无力险些把自己绊倒的背影,樊封闭眼,压住心火:“行了出来吧。”


    耳边传来两声轻而淡的笑,霍平芜连走路姿势都透着两分吊儿郎当:“哎呀呀,我方才是瞅见北越王殿下将娇滴滴的小姑娘吓跑了吗?真是可怜,别是哭了。”


    面无表情地斜他一眼,他直截了当:“吃惯了粗茶淡饭的人,自然容易被山珍海味吓到。”


    —


    既然珍重的人都走了,樊封自然没有在马场多待。


    纵然在马场遇着荆微骊是个意外,可他是打心底里想跟她多待会儿,起初还想着,实在不行就用一些粗暴但有效的方法,将她留在身边再从长计议。


    可当他低头看见那对媚不自知的眼时,心里滋生出来的邪念顿时烟消云散。


    他不要做赏花的游人,要真正拥有这棵桃树才好。


    “过几日就是采薇的冥诞了,你可记得抽出时间去烧纸钱。”


    回去的路上,霍平芜拍了下他肩膀。


    樊封驻足一瞬,口气有些许波动:“知道。”


    当年那场意外来得太快,他们还没想好未来,就戛然而止没了未来。


    自从跟采薇初见起,好像一切都开始失控。


    起初,那位富有野心的小公主把他推进池水中又把他救上来,以“救命恩人”自居,诓骗了他整整三载。


    那时候,她问他想不想尝尝权力的滋味,想不想让那些欺负过他的人都付出代价。


    ——他点头了。


    其实这一切与传闻中的故事恰好相反,是采薇看中他背后的前任丞相,特地用手段来到他和霍平芜身边,用尽心思让他们站在了同一阵营。此般种种,也是皇子内斗发生的前一个月,樊封才想明白。


    这哪里是什么九子夺嫡,分明还有个想效仿前朝女帝的公主殿下。


    当年前丞相曾说过,他是个心肠好的孩子,分不清利益纠缠,却看得明白善恶。可樊封认为,他老人家错了,毕竟他在采薇这儿,就结结实实地栽了个跟头。


    曾经以为的挚友,却为了帝王之位转头就送上了屠刀,狡兔死、走狗烹的故事来得被他想得还要快。


    纵然雾霭散尽,他还是把采薇视作“恩人”的,毕竟当年的确是她拉了他一把。


    可他眼中的朋友,为了治他于死地,不惜与敌国联手,给他准备了一场坑杀之术,给霍平芜准备了一盏鹤顶红。


    但可惜,论野心与对权力的执念,樊封自认不如采薇。


    可是论手段,采薇不及他。


    那盏毒药也是他对采薇最后的试探,如果她对他们还心存善念,大家自然相安无事,可如果杀心真的再也无法湮灭,最后的结果便是点火自焚。


    忽然,一阵邪风卷来。


    散了过往尘埃。


    樊封推开了霍平芜的手,有些不想回忆那个死了还给自己添麻烦的女人:“剩下的路我就不送你了。”


    “哈?你去哪?”


    “进宫。”


    话音未落,男人便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霍平芜站在那里直啧嘴。


    难怪白老将军这几天都跟着了魔似的念叨,感情这小子还真心里头有人了。


    也罢,要是采薇知道自己费尽心思也没勾引成功的樊封,却因为另一个女子神魂颠倒成这般,怕是都要气活过来了。


    想到此处,他没忍住,噗嗤一声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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