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泛光
    许溏溏跟着谢晴阳上楼进了会议室,找了个犄角旮旯的位置坐了下来。


    会场带着些许严肃的氛围。


    谢晴阳与就座的几位领导打过招呼。


    瞄了几眼座牌许溏溏才知道,这些人都是局里的领导班子。


    谢晴阳熟练地将U盘取了出来,以PPT的形式开始了供地计划的汇报。


    许溏溏“嘁”了声,不太看好这场汇报。


    从PPT款式和排版她就看得出来,要多LOW有多LOW。


    从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乡土风。


    真不知道科长叫她跟过来干嘛,她上午还预约了装电脑的,此时正和对方沟通配置上的细节。


    汇报的声音如过耳云烟。


    只是别的不说,谢晴阳的声线的确还挺好听。


    洪亮又没有口音,只闻其声都能在脑子里勾勒出一张明锐的脸。


    “在座都知道,制约我市旅游最主要还是在交通上。同比邻市来看,居住用地的转换价值呈下降趋势,出让价格下降12.3%,而现目前钟摆式交通未解决的前提下,居住用地带来的经济、社会效益并不显突出。”


    许溏溏猛地抬起头。


    “结合部省的政策风向,我认为,现阶段在出让居住用地上还是持有谨慎态度。同时,根据人口净流出和流入、机械迁移的数量、类别来看,城中务工人员的需求呈突出位置。”


    谢晴阳站立在投影仪光亮下,时而转身,时而诙谐。


    如同在表演一场late night show。


    许溏溏不自觉地将他的话语听了进去。


    从最开始的想要质疑、反驳,再到逐渐被对方接下来的话语所瓦解。


    谢晴阳的逻辑严密自洽,具有大量的案例、数据作为底层支撑。


    对方自信又从容。


    她就像在近距离观看一场TED演讲。


    许溏溏原先以为,她做的报告就算是在清大,也绝对是第一梯队的。但看完谢晴阳的报告,她很快便察觉到了自身的差距。


    在学生里,可能她的分析报告的确算得上出彩。


    但这里并不是学校,而是严肃的职场。


    如果是她的报告是学院风,从理论层面讲得头头是道。


    那谢晴阳就是结合了理论和实际,从乡土出发,引申到具有一定高度的理论点后,又最终将分析结果沉下来,落入乡土。


    这种构思很巧妙。


    许溏溏还从未在别处看到过。


    不得不说,谢晴阳的思维极为敏锐。


    就算座上的领导突然发问,他也流畅、全面的解答。


    不卑不亢,条理清晰。


    虽然他的PPT是极简风,但仍然瑕不掩瑜。


    内容的确做得很出色,给人一种内容远大于形式的感觉。


    “综上,土地开发利用科的建议,本轮土地供应计划,还是围绕B0012商业用地,搭配其余零星地块供应,以打造集下沉市场的购、游、憩一体的综合服务载体。”


    谢晴阳的汇报结束,关闭了PPT。


    许溏溏眼尖,一眼就看见投影上文档的最后修改时间,当天的03:37分。


    原来他昨晚并不是回家睡大觉了。


    再看向谢晴阳时,不知是因为投影仪的照射还是别的什么,对方身上好像泛着光。


    这人……这么拼?


    几名领导商讨了下,全票同意了谢晴阳的汇报方案。


    许溏溏发觉自己错看了谢晴阳。


    她原以为,对方主动申请来偏远的天泉市,是因为怕卷、怕累,又或是自身能力不足,想找一个小城市躺平。


    但显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她发现谢晴阳就算放在清大里恐怕也是佼佼者的存在。


    在学校时,她怎么会没听过这号人物?


    “许溏溏。”对方唤了声。


    “唉。”


    许溏溏应声走了过去,


    “你还真抄着手就来了啊?本子都不带一个。”谢晴阳打量她一眼,暗戳戳地说教她。


    许溏溏反问:“不然嘞?不是你叫我来的嘛。”


    “我叫你是来做会议记录的,不是当观众的。”谢晴阳收拾好桌上,“看来你很信任自己的记忆力,会议记录和纪要下午三点之前给我审阅。”


    哈?会议纪要?


    这人怎么这样!


    许溏溏脸色变了又变,对方现在的模样和刚才汇报时完全就是两个人。


    要她做会议记录不会早说啊,光一句许溏溏你跟我一起,她哪知道自己还要摊上这活儿。


    谢科长,你真的没长嘴。


    “怎么?有意见?”谢晴阳瞧出她不高兴。


    许溏溏扯出个硬笑:“完全没有。我记性好,科长您不用担心。”


    “那就好。”


    谢晴阳手揣兜出了会议室。


    许溏溏灰溜溜地跟了回去。


    刚回办公室,预约安装电脑的人已经到了,此时正在和刘青争论。


    “怎么了?”


    谢晴阳出现在办公室让刘青找到了救星。


    “科长,”刘青跑到他身后,“这些人非要在这里安装电脑,我查了下,我们科室上半年没有报过采购计划,怕是误会。”


    “怎么会是误会呢,”安装人员一听就急了,凑过来道:“你看,我们订单可是打印出来的。自然资源局上5楼右手第二个办公室对门的那桌,说得可精准了。”


    “不好意思,”许溏溏举着手从三人里挤了进来,“是我订的。”


    安装人员一听松了口气:“我就说嘛,怎么会是误会了。这个小美女订的,我们马上就给你安上。”


    “溏溏,你怎么能自己订电脑呢?”刘青有些惊讶。


    许溏溏不以为意道:“难道不行吗?那难不成我要一直用那windows XP啊?昨天用了一晚上简直要命了,跟块木头似的,点下鼠标要等几秒钟才给反应。”


    “可这没经过政.府采购程序,而且……”刘青的话咽了回去,而且这电脑配置看起来就贵得离谱,绝对不合符采购标准。


    “没事,”许溏溏挥了挥手,“我自己买的,不报销。”


    张轩瑞凑了过来,琢磨了几眼说:“可以啊,许溏溏,这配置恐怕要小几万吧?”


    许溏溏兴奋道:“恩,你待会来试试,速度可快了,Word肯定一点就开了。”


    “用这配置来开Word,你也是个奇人。”张轩瑞咂舌。


    听见光是这台电脑配下来就要好几万,简直突破了刘青的思想认知,她转头问向谢晴阳:“科长,这……”


    谢晴阳朝她位置上的古董电脑瞥了眼,又看了眼科室角落里稳如泰山的赵叔。


    他不知道从哪里掏了盒烟出来,递到安装工人手上说:“抱歉哥们儿,机关里的确不能使用外面的电脑,辛苦你跑一趟了。”


    许溏溏一听就气鼓鼓道:“用老古董的又不是你,电脑是我自己花钱买的,凭什么不让安装啊?”


    “单位有规定。”谢晴阳简短回答。


    “哪门子的规定?”许溏溏激动问。


    谢晴阳抬高音量:“在科室里,我说的话就是规定。”


    “你!”许溏溏攥着手,喉咙提起。


    安装工人见状也不敢继续动作了,非常有眼力见地抬起纸箱退出了办公室。


    许溏溏咬了咬牙,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抱着手臂生着闷气。


    这谢晴阳恐怕是铁了心的要折磨她。


    她越看面前的电脑越气。


    “溏溏,”刘青小声地问她,“你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啊?”


    “嗯?”许溏溏纾了口气,望了她一眼,“做点小生意罢了,不值一提。”


    也就包了二十多座山采矿罢了,这算什么,还不是要在科室里沦落到被谢晴阳折磨。


    “许溏溏。”谢晴阳唤她。


    “干嘛。”


    许溏溏僵硬转头,嘴翘得可以挂壶。


    这人又想出法子折磨她不成?


    只见谢晴阳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电脑包,递了过来。


    “新电脑还没申请下来前,你先用这个。”


    许溏溏诧异地接过电脑包,在里面翻出一个纯黑的笔记本电脑,款式看起来还挺新。


    “科长,你怎么能把专班的笔记本电脑给许溏溏用啊?”张轩瑞惊声道:“看看我,我这电脑也旧得转不动了。”


    他那台分明还运行良好。


    谢晴阳道:“要不要把人和电脑一起换了?”


    张轩瑞乖乖闭上了嘴巴。


    许溏溏瞧见笔记本电脑没花上几秒就完成开机,脸上表情缓和了不少,“这电脑配置不错啊,登微.信啊、□□啊什么的立马就弹出来了。”


    “咚咚。”


    谢晴阳敲响桌面。


    “电脑给你是做工作的。”


    许溏溏应激似的浑身一激灵,对了,得趁着记忆还清晰赶紧做会议记录和纪要。


    “知道了,下午准时给您。”


    赶在下午二点四十分,许溏溏才把会议记录和纪要做完。


    吃一堑长一智,她还着重调了小半个小时的公文格式。


    也不知道谢晴阳那张嘴是怎么长的,平时话那么少,在会上却说那么多的话。她绞尽脑汁为了还原对方的发言,差点把眉毛给扣掉了。


    满心欢喜地递到谢晴阳面前,本以为对方会称赞两句。哪想到,刚没看两个字,谢晴阳就将稿子推了回来。


    “拿回去改。”


    许溏溏怔住。


    这才晃了一眼就让她改?谢晴阳这用的是量子阅读还是怎的?要改什么地方啊?


    谢晴阳甩下句话就全神贯注地投入工作中,她也不好多问。


    许溏溏接回稿子,认真读了两遍。


    把其中几个措辞用得不太恰当的地方又修改完善,再次递了过去。


    “科长,改好了。”


    谢晴阳仍然只是扫了一眼。


    “还是有错,再改。”


    “?”


    许溏溏发觉这人怕不是又在故意刁难她。


    难怪不得根本不提那天在车上的事情,原来是在这有小鞋等着她穿。


    耐着性子又将稿子取回来,许溏溏读了一遍又一遍,读得眼睛都快要长针眼了,还是没看出来谢晴阳说的错在哪里。


    迷茫、无助。


    许溏溏有些坐立难安,科室的其他人也都忙碌在自己的事情上,她想找个人忙自己瞅瞅也找不到机会。


    总不可能是页边距和段落间距的问题吧?


    谢晴阳的眼睛又不是扫描仪,她才不信这么精准看出问题来了。


    对照着公文格式书又把页边距调整了下,又鸡蛋里挑石头地修改了几个标点符号。


    许溏溏再一次将文稿递了过去。


    “科长,改!好!了!”


    谢晴阳如出一辙,就连抬头的幅度都一模一样。


    “再改。”


    从小娇生惯养的许溏溏哪里受过这气,那火爆脾气立马就上来了。


    她“啪”的一下将文稿扔在桌上,在办公室内激起不小的躁动。


    “谢科长,我哪里没做对你倒是说啊,有必要这样刁难我吗?”


    刘青瞪大着双眼,躲在屏幕后方不敢出声。


    张轩瑞也大吃一惊,看好戏的瞧了过来。


    就连一向高高挂起赵叔,此时也放下鼠标盯来。


    谢晴阳终于抬起了头,屏幕上的光影将他的脸映得一半亮一半暗。


    他说:“你核过稿吗?”


    “核了。”核过无数遍了,许溏溏咬唇。


    “核了几次?”


    “五次。”


    谢晴阳手指从键盘上抽离,攥起先前许溏溏扔在桌上的文稿。


    “那我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你的水平也就这样,核了五次依然找不出问题在哪。”


    “科长,你什么意思?”许溏溏被对方说得话难听到了。


    谢晴阳取出一支红笔,在文稿上着重画了几笔。


    “啪”的一声,扔了回来。


    许溏溏错愕,她埋头视线在文稿上扫过。


    参会人员处,候副局长的“候”字被红笔重重圈住。


    “连分管领导的姓名都能写错,你还好意思说核了五次?许溏溏,你还真是挺让我惊艳的。”谢晴阳说完,便又沉入另一边的工作中。


    许溏溏愣神,她取回文稿比照桌上的通讯录仔细校对了下。


    侯副局长的“侯”字并没有中间那一竖,他姓的是“侯”并不是“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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