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和尚
    梁裕面色凝重的接过纸张,并不作任何言语。


    薛玉仪见他一直不说话,心中七上八下,忍不住说道:“大人,我只是随手翻过几本学士们写的石书考录,对石书研究并不彻底,大抵是我翻译错了。”


    第一句“齐文帝亡于扬州”就够给人冲击的了,毕竟史书上可是黑纸白字的记载着:齐文帝勘破天命,自刎于请神台。后世也以这故事告诫子孙:若是一昧的迷信神鬼之说,只能落得如此下场。


    “不,你翻译得很对。”


    薛玉仪听后一惊,但她并未多言,沉默后继续翻译第二份石书。


    梁裕所掌握的消息不是她该过问的,她只需要配合梁裕查案,等案子水落石出后离开广化寺离开扬州即可。


    薛玉仪正紧锣慢鼓的翻译第二份石书之时,薛晴已经将第一份图案临摹好了。薛玉仪轻飘飘的看了一眼薛晴放下的宣纸,纸上画着三只盘踞的飞鸟和一只缠绕着飞鸟的蛇。


    其实这蛇不难理解,齐文帝信奉蛇,认为蛇是天物,拜蛇为天主。据说,齐国的请神台上供养着不下数十条蛇。


    只是这飞鸟……


    薛玉仪起身寻找这张图的原图,以确认这确实是飞鸟而不是飞凤或是其他什么会飞的物种。


    “飞鸟门。”梁裕不知何时站到了她的身侧,吐出了这三个字。


    薛玉仪不解道:“飞鸟门?”


    “飞鸟门是齐王朝的内臣,是独属于齐国皇帝的卫军,既能保护皇帝的安全,也能够帮助皇帝监察百官。因其带来的政治恐怖,再加上梁朝开国将军成夏将军曾隶属飞鸟门,所以后世鲜有记载。”


    “原来是这样,可为什么这里会有三只飞鸟?而且,这三只飞鸟和蛇又组成了一个新的图案,那这个图案又代表着什么呢?”


    梁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


    薛玉仪并不信梁裕所说的不知道,但她也未寻根究底,转身打算继续去翻译石书上的内容,却见薛晴绕着几张桌子走来走去。


    “晴儿,你干嘛呢?”


    薛晴边走边说道:“小姐,我画着画着忽然发现,剩下的这五张图组合起来就是我刚才给你的那幅大图。”


    薛晴:“你们看。用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指代这五张图,一号就是中间的那只飞鸟,二号则是将右侧那只飞鸟翻转过来,三号则是将左侧那只飞鸟的翻转过来,四号蛇头不变,五号蛇尾弯曲方向与大图的弯折方向不同。”


    薛晴说罢,梁裕沉思片刻,而后灵光一现,立即踏出房门,叫人把树上那两个人拿下来。他仔细检查着两人的身体,果然分别在这两个僧人的腰间发现了一号和三号两只飞鸟。


    如果按照薛晴的说法以及目前的情形推断,那么至少还有三个有纹身的人。


    梁裕又沉吟片刻,道:“来人,去把广化寺的住持和监院找过来,本官还有话要问。”


    “你,去看看刺史大人还要多久才能到。见到他后,叫他多派些人马守好各大城门,宽进严出,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人员。广化寺的案子比我们所推论的要严重得多。”


    薛玉仪和薛晴在屋内听见此言,面面相觑,薛晴斟酌着开口问道:“小姐,咱们是不是无意之中卷入了一场大案?”


    薛玉仪点头,小声道:“这件事情应该与三百多年前的齐王朝有很大的关系。”


    齐朝,一个三世而亡的短暂王朝,是历史长河中不起眼的一点。薛玉仪对这个王朝的印象可以浓缩为当朝大学士梁祎的一句判词:“皇帝昏庸无能,王朝迷信神灵,痛之痛之;豪强奢靡无度,百姓穷困潦倒,哀之哀之。”


    薛玉仪从来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够无意中窥见这个短命的王朝留下的不可思议的几乎不为后人所知的痕迹。


    她转身看向桌子上还在等待着她去破解的石书,不免想到她第一次亲眼见到石书的场景。


    那是在三年前。她的父亲薛照被左迁至岭南。送别的那一日,苏州府下了很大的雨,从日头未亮一直下到正午而未曾停歇。


    薛照便不要薛玉仪送了,一个人带上行囊披上蓑衣就离开了家。薛玉仪倚在门边,望着父亲远去的背影,难过万分。虽然薛照的身影早已消失在雨幕之中,但薛玉仪依然在门边站了很久,薛晴也一直默不作声的陪她站着。


    就在两人打算关门的时候,一个背着行囊的和尚忽然叫住了她们。


    薛玉仪不说话,只是两眼防备的看着这位素不相识的和尚,并没有任何想请这位没带雨具只能淋着大雨的和尚进门歇息的意思。


    一来,她并不信佛,对和尚没什么怜惜之情。二来,她爹出事以后,家中仆人便几乎被遣尽了,现在她家里除了她和薛晴以外,就只有几个年长的家仆,根本没什么可以应对外人的手段和方法。


    那和尚淋着大雨,袈裟被彻彻底底的打湿,他双手合十,恭恭敬敬的向薛玉仪打了招呼,说道:“施主,小僧游行天下路过此地,却不料天降暴雨,而小僧疏忽大意,未曾携带雨具。请问施主,能否借宝斋一用,叫我避一避雨?哦,贫僧不进屋内,只需房檐即可。”


    薛玉仪并未挪动半分,只问:“你从何而来?”


    “贫僧从扬州来。”


    薛玉仪又问:“你隶属何寺?”


    “扬州广化寺。”


    薛玉仪又问了许多问题,那僧人一一诚恳作答。这场面看得薛晴有些于心不忍,她觉得小姐今日有些咄咄逼人了,于是给那僧人递了伞叫他撑着。


    薛玉仪最终还是叫这个和尚进来了。那和尚进来后从怀中掏出了一本书,递交给薛玉仪,希望她能帮忙去把这书烤干。


    正因如此,薛玉仪第一次见到了早已失传的《石书杂论》。


    薛玉仪在堂中不断的踱步,仔细思考着这中间的种种关联。她的父亲刚刚离开,就有一个带着石书的和尚来找她,而那个和尚刚巧来自扬州广化寺。而就在那和尚离开之后没几天,自苏州起至全国,都掀起了一阵探秘石书的风气。


    为什么?为什么?


    薛玉仪觉得这些事中一定有什么关联,可所有的事情都像是蒙着一层纱,她只能窥见其形,不能够探其面容。


    那个和尚来到她家是偶然还是必然?她看到那本《石书杂论》是偶然还是必然?


    那本《石书杂论》真的是那个和尚的所有物吗?


    那个和尚真的来自于扬州的广化寺吗?


    扬州……扬州……扬州!


    薛玉仪猛然一惊,转头问向薛晴,道:“晴儿,我问你,我爹是什么时候去岭南的?”


    “三年前啊。”


    “几月?是几月?”


    薛晴虽不知道薛玉仪为何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回答道:“六月。小姐,老爷是六月离开的。”


    “六月!对,就是六月!晴儿,你记不记得,我爹走后没多久,就来了个和尚,说要在我家中避雨?”


    “记得,小姐,我记得,”薛晴点头,她回想着那个和尚,然后,她倏然睁大了眼睛,“小姐,那个和尚,他说他是广化寺的和尚。”


    “对。那个和尚说他从扬州而来,忘记携带雨具,想借我家一避。可是晴儿,当时我们都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细节。”


    “什么细节?我记得小姐你似乎盘问得很彻底。”


    “一个最根本的细节。苏州和扬州同属吴州,气候及其相似。而当时正处六月,恰逢梅雨天气,大雨能够连下几天不止。但是,一个从扬州到苏州去的人,竟然没有携带雨具。”


    “他不是扬州人,”梁裕适时的插话,道:“更确切的说法是,他不是从扬州去的。”


    梁裕本想询问薛玉仪为何突然想起这件事,但恰好屋外有官兵进来通报,说是广化寺的住持和监院都到了。


    住持和监院慌慌张张的来到客堂,恭恭敬敬的向梁裕行礼。住持问道:“梁大人唤我们二人前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知一方丈不必紧张,本官就是问一些小事罢了,两位请坐。本官想确认一下,贵寺可是四位僧人同住一居室?”


    住持说道:“是的。”


    “原来如此啊,”梁裕忽然变了脸色,“那么敢问两位大师,本官此前是否吩咐过将屋外那两个僧人的同屋请来?人呢?”


    住持和监院面面相觑,而后住持犹豫着说道:“梁大人,不是我们不配合,只是……”


    “住持师兄,我来说吧。这两人原是有同屋的,只是在一个在三年前失踪了,另一个在刚才失踪了。”


    三年前失踪……


    薛玉仪和薛晴问言脸色一变,梁裕按下心中疑惑,转而问道:“在刚才失踪?是什么意思?”


    “按照梁大人的吩咐,我和师兄二人将寺院中所有弟子都叫到大雄宝殿中去,并逐一清点人数。发现,了悟和了痴的同屋了然不见了。”


    梁裕还要继续问,吴元固从屋外匆匆跑入堂中,“刚刚那具尸体……哦,两位大师也在”。


    看到吴元固焦急的面容,梁裕起身,将薛玉仪指给了住持和监院,并说道:“这位是大理寺的薛大人,接下来,由她来问你们话。”


    薛玉仪惊讶的看向梁裕,梁裕鼓励地点了下头,并说道:“薛大人,交给你了。”说罢,便随着吴元固出了客堂。


    薛玉仪被肩上突如其来的担子砸了一下,但她也并未露怯,而是迅速调整好自己的仪态,学着梁裕的模样问道:“本官想问的,是关于三年前失踪的那位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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