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问荀彧,何谓大汉之天下!
    汉禄何来!


    彧之所“忠”到底是什么!


    他那如今身居高位的主公曹操,当真退的了吗!


    三句相问,便有如三支利刃一般狠狠的戳进了荀彧的心窝子,使得这位当世顶尖谋佐的心神出现了刹那的恍惚。


    荀彧不是蠢笨之人。


    恰恰相反。


    他很聪明。


    几乎是在曹据话落瞬间,他就明白了面前这位主公之子道出这番话的用意所在。


    可。


    也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些,荀彧的内心才会更为挣扎和凄苦,才会无法明知“答案”而给曹据释疑解惑。


    因为他如果说出了答案……


    那么。


    一直以来他在“忠汉”之路上的坚持,同主公曹操的“汉之理念”相悖,将会成为一个笑话。


    内心矛盾之中,荀彧选择了沉默。


    然。


    其紧握的拳头,却彰显着其内心并不如表面展现的这般波澜不惊。


    始终留意着荀彧的曹据,又怎会觉察不到这些。


    下一刻。


    其平静出声道:“这些问题的答案,若说先生您这位王佐之才不知道,据,自是不信的。”


    “先生是知而不敢言吗?”


    “既如此!”


    “先生您不敢说,那便由据来说……”


    “汉禄何来?!!!”


    曹据的声音猛然拔高些许,像是在质问荀彧,质问自己,质问这方……四百年汉家社稷。


    “以据之见!”


    “当是来自那天下万民!”


    “百姓黔首躬耕于阡陌之间种出的粟米,蚕农布工织就那锦衣华服,商贾行商四方缴纳的税赋,瓦匠修砌的天子庙堂,诸臣府邸……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汉禄。”


    “若无万民,天子和满堂公卿的衣食住行从何而来?”


    “先生言及生食汉禄,死为汉臣,但……”


    曹据的语气微微一顿,直视着荀彧的面容,眼中没有丝毫避让之意。


    “因何先生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抬头看到了那被万民奉养的高高在上的天子陛下!”


    “而不愿低头看一眼奉养了您衣食住行的万民呢?”


    “这对天下万民……”


    “未免也太不公平了不是?”


    听着曹据说出的言辞,荀彧下意识的想反驳自己未曾轻视万民。


    可话语到了嘴边。


    他却是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都只会显的苍白无力。


    也是在这个时候,荀彧忽然发现……


    好像一直以来,他都忽略了这位主公曹操诸子之中,存在感极底的八公子。


    不。


    不止是他。


    应该说……


    自长公子曹昂和七公子曹冲死后,始终将目光聚焦于丕,彰,植三位公子身上的曹操麾下文谋武官,都轻视了这位如今在他面前初露峥嵘的公子。


    现如今这位公子当着我的面毫不掩饰自身锋芒……


    是因为知道彧之将死吗?


    所以才心中无甚忌惮,一吐野心雄望麽!荀彧这般想着。


    当他思及日渐落寞的汉室,再联想到皆是人中龙凤的主公诸子……


    一时间。


    荀彧的心绪复杂难言。


    既是为曹据所言汉禄万民之论而动容,也是为诸曹尽英杰,汉室无人可用而感到悲哀。


    这时,在荀彧的耳畔边,曹据的声音再度响起。


    “第二个问题,先生您所忠的到底是什么?”


    不等荀彧开口,曹据已经自顾自的开口道:“其实在据看来,答案无非是三个!”


    “如果先生您说……”


    “所忠的是那远在许都的天子陛下,呵呵,在据的眼中,在那千百年后的后青史文献中……”


    “关于先生的记载,至多不过是一寻常换做荀文若的愚忠臣子罢了。”


    “这样的人,每逢朝代兴亡交替之际,涌现出的不知凡几!”


    “长安之乱中殒命的王司徒算一个,对了,还有那十多年前,于建安四年(公元199年)联合王子服等人意图谋逆,为我父所诛的董承亦可以算一个!”


    “他们以忠义自诩,可结果呢?”


    “他们死了!大汉衰颓依旧!”


    “时人只知我父曹操之威名,又有几人念及他们之所为?”


    语气稍作停顿,曹据继续说到。


    “如果先生说……”


    “您所忠的是那四百年大汉社稷,是刘汉国祚,先生倒称的上不负汉之王佐之名!”


    “只不过。”


    “四百年大汉社稷和国祚,会认同先生您是汉之王佐吗?”


    “想来,它们是不会认的。”


    “不光它们不会认,就是那包含当今天子在内,自大汉开国以来,承继了大汉国祚传承的二十九位大汉天子,亦不会认。”


    “他们大抵会质问先生您一句。”


    “既为王佐,缘何辅了那“汉贼曹操”成就了一番天下霸业,而于乱世中掘了大汉之基呢?!!!”


    说到这,曹据的嘴角微微一翘。


    “您说,若是高祖和孝武,光武皇帝再世,他们会如何看待您呢?”


    一言开口,曹据道出了诛心之问。


    而荀彧,也被他这一问,问的霎时间面色为之苍白。


    便是端坐着的身子,都猛然间不禁一颤。


    “唰!”


    倏尔之间。


    荀彧抬头凝视着曹据,他的嘴唇颤抖之余,声音无力的为自己争辩道:“公……公道自在人心!”


    “彧之所求!”


    “但求无愧于心!”


    起初,荀彧语气还有些顿挫结巴,可在说到无愧无心的时候,其就像是自欺欺人一般,眸光越发的坚定了起来。


    谁料。


    就在荀彧话落,曹据狂放的笑声响彻整个屋内。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一个公道自在人心,好一个但求无愧于心。”


    “先生这话,何其荒谬也!”


    “在据看来,人心即是民心,是天下黎庶万民之心!”


    “这天下间的百姓所求的,是一个秉承“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为官理念的王佐贤才;所希冀的,是一个“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汉令君。”


    “先生您不曾心怀他们,只心心惦念着对方今天子,对刘汉社稷的愚忠……”


    “这等情况下,他们又如何能还您一个公道?”


    说完,曹据没有再咄咄逼迫下去,选择了给予荀彧一定的消化时间。


    至于荀彧……


    此时他的耳边回荡着的,不是曹据的连番质问,而是那两句“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至理名言。


    在这两句话的衬托下,他荀文若的一生所为就像是一个笑话:上未能辅佐君主治世,下不能造福黎庶。


    越是这般想,荀彧的心情越是沉重。


    连带着,其端坐的身子也变的佝偻了起来,不复先前的君子正直如劲竹。


    约莫半刻钟后。


    屋内的沉默再度被曹据打破。


    “乱世争霸,不似逆水行舟。”


    “逆水行舟,舟船倘若不进,尚可退让!无非,不过是落得个随波逐流,蓄势之下奋桨而击,还有重来的机会。”


    “而霸业之争,是生死存亡之争。”


    “退一步,就是死无葬身之地!”


    “先生可知!”


    “我父如若退了,不止曹家上下会死,诸多效忠于我父的文武会死,就是先生您……”


    “也会死!”


    “至于那持刃之人,先生您不妨猜猜看!”


    “会不会是我们那位一朝掌权的天子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