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意
    十八年前,少年因唱戏小有名气而被宫中召集成为皇家戏班的一员,这在外人看来是极高的荣誉,但对少年却不是,自打进入皇家戏班以来,练习的曲目都是有规定的,在宫中唱戏每日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比起从前的日子拘束了许多。


    可他一个唱戏的无权无势,只能祈祷在这深宫之中平安活下去,运气好可能获得恩赐出宫,但这枯燥的生活因为一个女子的出现打破了。


    起初他只是同往常一样,被安排给宫内妃子唱戏,同行的人都说今日唱戏可以偷懒了,他还不解,后来他才得知是给宫内一位不受宠的公主唱戏,但本着对戏曲负责的态度,他还是认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他第一次在这深宫之中,见到比他过得还谨小慎微的人,身份还是位公主,说实话他内心是震惊的,因为唱的戏多了,看人就看得比较明白了。


    本以为两人之间就这一次交集,他也就不甚在意,哪知自那以后,他经常能在太后的宫里见到这位公主,但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他也只得按下心中的好奇,谨守本分,不敢逾矩,可这位公主实在来得太勤,让他完全无法忽视。


    终于有一天他没忍住将人拦下询问,他发誓他并没有很咄咄逼人,可这位公主一听到他的质问,眼泪都快流下来了,搞得他手足无措,一直道歉说自己没有恶意,好在公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解释了自己来得勤的原因,他没想到在这深宫之中还有人与他唱的戏产生共鸣,倒是难得。


    就这样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男子同情她的遭遇,想方设法给她带去快乐,这似乎也成了两人在宫中唯一的慰藉,但纸是包不住火的,戏班班主发现了他最近特别爱外出,心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这是在宫里啊,为着他好,班长决定找男子进行一番谈话。


    可陷入热恋中的人哪里还听得进去,也许是年轻气盛,也许是两人已经看破生死,班主的劝诫不但没起作用,反而变本加厉起来,两人体验了爱情的美好,偷尝了爱情的禁果,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美好得胜过从前的十几年。


    好景不长,明明是两个在宫里无人在意的存在,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纸婚约划破了平静,偏偏下命令的人是这国家的最高位者,他们怎能不恨,若不是那蛮荒之地的小国要求求娶公主,谁还会记得赵轻衣是位公主?


    答案是没有。


    他们暗地里想了各种办法反抗,但效果甚微,也不小心让有心人发现了两人的事情,赵轻衣害怕牵连他,执意让他离开,别来找自己。


    她求过书院的夫子,也求过自己的母妃,都被一一拒绝,但此时的男子已经无所畏惧,只想让心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哪怕清楚自己的反抗是鸡蛋碰石头。


    很快这件事就传入了最高位的注意,这种损坏皇室名声的事情怎可放任,况且还关系着两国的情谊,于是在某个深夜,男子被悄悄带走,所有知情的人都被下令封口,更甚者连皇家戏班都被解散。


    就这么一夜之间活生生的人没有了,不,准确来说男子仿佛就没存在过,所有与他有关的东西都消失了。


    赵轻衣知道自己的父皇会下手,却没想到如此迅速,迅速到两人连分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她恨,恨皇室,只有在需要公主的时候才会把自己推出去。她怨,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的自私,男子此刻应该还在戏台上闪闪发光。


    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恨不得当场离去,但她发现自己肚子里有了一个新的生命,这是他们爱的延续,所以假意答应联姻,实则暗地里一直养胎。


    终于在某一天夜里,她成功生下了一名小男孩儿,她害怕会被发现,托了自己的信赖的嬷嬷将孩子带出宫外去。


    也许是稚子无辜,也许是公主托孤意识强烈,终于有人答应了,男孩儿也成功在宫外养了起来,看到此生再无留恋,公主终于能随爱人而去,联姻也因为公主的离世而不了了之。


    反倒是书院被下令要求整改,众人都传宋主讲是因为和院子意见不合才被罢免,但事情的真相究竟为何,那就不得而知了。


    故事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宋蕴很安静地听完了这个让人感到无力的故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张了好几次嘴都没说出口。


    她无法与赵轻衣感同身受,但浑身的无力感让她恨透了上位者的独断,所有的悲剧都是他造成的,皇家的残忍她一直有所听闻,但当自己第一次听亲耳听到,就像人明知自己陷入了沼泽地,却不管怎样都挣扎不出来样子,而且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简直令人感到绝望。


    莫班主知道宋蕴听进去了自己讲的这个故事,松了一口气,但这还只是开始,他的目的还没说就不算成功。


    “不知宋小姐听完有何感想?或者说有何疑惑?都可以说出来,老夫好为你解答。”


    终于宋蕴缓过劲儿来,开口问道:“故事中公主的遭遇,我很同情,但从莫班主刚刚的描述中,提到过书院的夫子,我想问拒绝公主的夫子是宋主讲吗?”


    他就知道宋蕴会问这个,于是回答道:“据老夫所知,是宋主讲。”


    “那莫班主可知,当时公主被拒绝的时候,可有怨过那位夫子?”


    宋蕴知道故事中的夫子就是自家祖父,但她对祖父曾经的决定无权干涉,也明白以祖父当时的身份地位,根本没有办法帮这个忙,只是她心里会担心公主对祖父有怨,虽然她怀疑祖父被罢免另有隐情,她也不想祖父背上骂名。


    “是否有怨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当公主亲自到书院向那夫子求救的时候,被那夫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过,说她不知羞耻坏了皇室的声誉,除此之外,还给那位夫子写了不少信件,听说都被烧得干干净净了。”


    莫班主看了一眼宋蕴,继续说道,“其实还有一件事,如果当时书院极力阻止公主联姻,皇上也许是能听进去的,但就因为宋主讲说的书院不得参与皇家事务为由,一切都化为幻影,听说院长和宋主讲还为此吵了一架。”


    听到这里,宋蕴心都揪起来了,脑子里像是有根弦断了,她想出声为祖父辩解,想说祖父不是这样的人,不是个弃学子生命于不顾的人,也不是会说如此难听的话的人。


    但她无法说出口,因为她不在现场,不清楚原委,有的只是对祖父的完全信任,心中的信念差一点就崩塌了。


    不行,她得清醒一点,她完全被带入到这个故事里面去了,所有的东西都是从外人的口中讲述出来的,但事实真的如此吗?


    “您说是因为宋主讲的一席话才没让书院阻止联姻,可有何凭证?而且据我所知书院一向不参与政事,皇上怎么可能会因为书院说取消就取消?”


    “哈哈哈,所以老夫刚才说了,这是一个故事,要真想深究其中的原委,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晓,我说这些宋小姐只管听听就好,也可以不必当真。”莫班主似是而非地说道。


    宋蕴哪里信,既然这莫班主花费了这么多心思让她来赴约,怎么可能只是让她来听故事的?究竟是想让她在这件事情中心怀愧疚还是有别的意图,她不得而知。


    “莫班主,有话大可直说,不必这么拐弯抹角,如果只是单纯听故事,恐怕您也不会这么费心邀请我吧?”


    “宋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老夫也就不废话了,他的身份我想你早已经猜到,像这种皇家秘辛本不应该有外人知道的,轻则灭口,重则抄家,而沈绎那人,从来不会留任何把柄在别人手中,他一直在追查这件事,这身份现在被我捅破,不止是他,恐怕后续皇上也会对我下手,其实如果就我个人,再怎么折磨我都无所谓,但这园子里的孩子们怕是也难逃一劫,我想请求宋小姐你保下他们,别的任何要求你都可以提。”


    宋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但这又算什么?用这不知道真假的真相来要挟她?他哪里来的信心觉得她有这个能力同皇家对抗,同沈绎对抗?


    而且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他的话里没说祖父的不对,但字里行间都在说当初如果不是祖父的阻拦,也许一切都是另外一番模样。


    “我不懂您的意思,您现在是在用所谓事情的真相让我产生愧疚?然后帮您保下这园子里的众人吗?”


    “宋小姐言重了,我并非想威胁你,只是现如今这个地步,我只有来求助你。”


    “不是,您凭什么认为我一介女子会有这个能力?难道只是因为是宋清明的孙女这个身份?”她真的不懂。


    “不仅仅是这样,更重要的是沈绎对你上心。”


    她笑了,说什么她都信,可说沈绎对她上心简直是无稽之谈,她很清楚自己对于沈绎而言,只是个还有价值的工具而已,若莫班主讲的故事是真的,她现在不仅对沈绎没用,更糟糕的是还会被沈绎所憎恶,所以为何明知道是这个结果,还会请求她?


    “我不懂您的意思,我和他的关系想必您不清楚,但绝非您说的上心,我想您的这个忙,是帮不上了。”


    莫连山不紧不慢道:“宋小姐别急着拒绝,老夫之所以敢说这话就绝非是空话,你可以仔细想想,如果只是单纯的合作关系,他怎么会时刻想着帮你?而且身边女子这么多,又为何只爱同你一起?”


    “莫班主,就算他对我上心,也不一定是您说的那个意思,而且您也说了,若非祖父的阻拦,也许就会是另外一个结局,现在沈绎不恨我都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听我信我?您如果真的没糊涂,找谁帮忙都不应该是找我宋蕴。”


    见宋蕴转不过来弯,莫班主连叹了好几声气,但还是再一次开口道:“看来不管我怎么说,你都觉得我是在开玩笑,那先抛开他对你的感情不说,我想你也清楚他的手段,但哪怕你怨我,恨我,我也得求你,恳求你保护园内的众人,他们都十分无辜,不该因为我而受到牵连,你也不想这些活生生的人惨死吧?”


    她现在比刚才听完赵轻衣的故事还要感到无力,自己莫名其妙被这位班主说成了救世主,不救人倒还成为她的过错了?可她哪里来的本事呢?


    而在门外的沈绎,早就从故事的第一句就开始听,他对自己母亲的了解,之前仅仅是在那本《轻衣》的书中所知道的,现在又从故事中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他那握成拳头的手就没松开过。


    该怎么说心中的情绪呢?


    愤怒?早在看那本传记的时候就有过了。


    不甘?他能活下来都已经是万幸了,还有什么不甘的?


    难过?确实难过,难过的是在有能力的时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却又有什么用呢?


    报复?他现在是有能力,可他要报复的人早就已经不在了,现在的在位者又对自己母亲施以过援手,好像根本没有报复的对象。


    不,好像有,自己的母亲差点有过可以改变联姻命运的机会,却被宋主讲给断送了,他不停地告诫自己,一切都没有证据,做不得数,不能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可他现在脑海里想的全是如果当时书院阻止成功了,母亲现在是不是还能活着,那未曾蒙面的父亲是不是也能逃过一劫,此刻心里的恨意像破土而出的嫩芽,肆无忌惮地向上生长着。


    他知道自己现在情绪很激动,他最初的打算是了解事情真相后就灭口,那班主很了解他,就算他现在不灭口,日后上面那位追查起来,也是一样的结果,皇上不追究,可朝中的老顽固们也会上书,所以他的身份泄露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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