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天净沙 09
    京都的天黑得比较早。


    街道上点起了灯,晏南机提着灯笼从小道上走来,身形颀长。长夜中,微光映在他的衣袍上。


    “抱歉,久等。”


    “没事。”萧叙说,“去哪吃?”


    “花满楼。”


    卫影走过来,晏南机将灯笼递给他,往马车方向走:“坐我的马车去吧。”


    萧叙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但是什么也没说,一把捞过自己弟弟,说:“走吧。”


    萧洄跟在他们后头要慢上一步。


    一来,他实在是抵不过两个大长腿,他自己虽然腿也很长,但奈何身高不够。二来,身体素质跟不上。


    萧洄缀在后头,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


    “你走这么慢,我又要想起,在你还是个奶团子的时候就巴巴地追着我和你二哥跑。”萧叙道:“那时便是这样,你总追我们追不上,偏偏还别扭的不让我们等。”


    自那年他被人毒害,萧家人很少提起以前。


    但今次萧叙主动提起,不知是单纯地为了怀念还是什么。


    “我又不记得了。”晚上天凉,萧洄整个人缩在大氅里。


    晏南机已经先一步上了车,见状,他拉着萧叙,小声问:“这马车是晏大人的?”


    他哥没回答,而是指了指马车尾部的栏杆:“看到那个没?”


    “念出来我听听。”


    萧洄:“……”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晏”字。


    就刻在这辆极不起眼的马车的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


    萧洄没忍住:“你说话干嘛那么大声?”


    QAQ。


    萧叙笑了:“你不会以为说话小声他就听不见吧?”


    萧洄:“……”


    晏南机七岁开始习武,十二岁时还和三叔晏无心一同闯荡过江湖。


    武力值不说多高,但听个悄悄话的能力还是有的。


    尤其是这悄悄话并不多悄悄。


    萧洄:“……”


    他收回迈向马车的腿,“我还是走路去吧。”


    他当然没走成路。


    最后还是被萧叙半推半抱地弄上去了。


    车内,气氛如常,谁也没提刚才那事。


    但萧洄无比清楚,这就是个假象。一切都是两位成年人,在守护他这个未及冠的小朋友一点可怜的、微末的自尊心罢了。


    花满楼就开在这周围,离大理寺不远不近。


    马车大约行驶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到了,萧洄第一个跳下去,抬头打量这座酒楼。


    这已经不能单纯的称之为酒楼了。


    或者说,用更高级的词汇来形容就是,综合性强。


    花满楼,集客栈、酒楼、戏楼等元素为一体的综合楼。


    能做大兴朝各地的菜品,生意还很兴隆。


    如今二三月,主推的菜品是拨霞供——就是后世的火锅。


    店小二见到他们三人,诚惶诚恐地把他们带到了楼上上好的雅间。


    依次倒上茶,摆好餐具,而后候在一旁等他们点菜。


    两位兄长自是让他先点,萧洄以不熟悉为由推脱了。


    自己缩在一边拿倒好的茶水烫餐具。


    萧叙瞧见了,只笑着摇了摇头,倒也没说什么。


    倒是店小二,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可怜巴巴道:“公子,咱们家餐具干净得很哩!”


    萧洄还没说话,他哥替他说了。


    “不用管他,就是娇气。”萧叙一笑,说:“随他喜欢。”


    萧洄眯着眼:“你说我娇气?”


    萧叙重新给他倒上茶:“难不成是我娇气吗?”


    娇娇不娇,谁娇?


    京都萧家、金陵秦家养出来的宝贝,金山银山供出来的祖宗,能不娇气吗。


    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在,萧洄有些心虚。


    他瞪了他一眼,怕再爆点什么黑历史出来,到底是没敢讲话。


    萧叙点完了菜,把单子递给晏南机,后者看了眼,没怎么有改动,只在后面又勾上了一壶酒。


    萧叙看见了,问:“你要喝酒啊?”


    晏南机正要说话,萧洄先开口了。


    他看过去。


    “我要喝!”提到酒,少年一下就兴奋了,眼睛亮亮的,连带着平日里带着的病气也少了几分,同桌上煮着的铜锅一样,咕噜咕噜冒着喜气。


    晏南机收回目光,淡淡点了下头。


    “嗯,有点累,今晚少喝一点。”他说。


    “好吧,既如此,那我也舍命陪君子,小酌一杯好了。”萧叙跟萧洄开玩笑:“希望今晚回去,你的侄儿侄女不会嫌我臭,哈哈!”


    菜很快便上齐,萧洄看了下,此时的拨霞供虽然已初具后世火锅的雏形,但并没有真正地触及到灵魂。


    上的菜中,只有兔肉、牛肉、羊肉,以及几盘蔬菜是用来涮的,其他的都是熟食。


    种类并不多,而且也没有蘸料。


    金陵没有拨霞供,如今见到低配版的火锅,他倒是有些想念那种美味了。


    ——总有一天他要把美味一比一还原!


    萧叙和晏南机边下着菜,边说今日莲花楼发生的案子。


    “仵作说,巫听身上并无致命伤,也无中毒迹象。”


    巫听便是那名死掉的东国人。


    “嗯,我之前派人特意去打听过,这位巫听在东国实际上人际关系并不是很好。”萧叙说,“东国重武轻文,最是瞧不起文弱书生。”


    “巫听虽然长得瘦弱,但他有一张好嘴,一肚子好酒量,东国人没几人能喝得过他。”


    “据说东国第一勇士的酒量都不及他。”


    晏南机说:“确是如此,仵作剖开他的胸腹,发现此人肝脏已坏掉大半,胃部也发现了柴胡、白芍、决明子等药物残渣,这些都是调理肝脏的药物。”


    萧叙道:“看来这巫听对自己的身体并非是没有意识到,反而是清楚得很。”


    “只是,明知道自己身体不适再饮酒,为何还要与人拼这些?”


    他时常笑着,但心情实际上并不是很好。


    晏南机从锅里挑出颗青菜放在碗里。


    为什么?


    他心底大概有了个答案,但保险起见,一切都得找到证据再说。


    两个天仙儿一样的人,对着一块冒着热气的铜锅下筷子,这种场面难得一见。


    看起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两人,如今端坐在人间烟火气中。


    有点怪。


    又有点好看。


    “那人是自己把自己喝死的。”


    “找到死因就好办了。”萧叙点了萧洄:“他在你们大理寺多待一刻钟,京都城不知道能传出多少种说法来。”


    想起巫听的症状,又道:“所以这酒啊,伤身体,还得少喝。”


    他挑起一块烫好的羊肉,一筷子放入正兴致勃勃偷着瞧他二人的某人碗里,笑意深深:“我说的对吗?”


    彼时,他正做贼似的想把酒往嘴里送。


    被抓包了。


    萧洄吸了吸通红的鼻子,悻悻放下杯子,道:“对。”


    “但我还是忍不住想反驳哈。”他举手。


    萧叙堵住他嘴:“你没机会。”


    “……”


    好吧。


    其实他是想说,他好酒,但不是嗜酒如命。


    他是喜欢喝酒,又不是拿酒当饭吃。


    大兴的酒多是粮食酿的,依他所见,最醉人的酒酒精都不超过四十度。


    不醉,相反还有点甜。


    不像东国,能喝死人。


    吃完,萧叙撺掇着晏南机这个永安王世子有钱人去结账。


    见状,萧洄没忍住问道:“哥,你不是才坑了东国使者一笔钱?”


    后者眨了下眼:“你如何知道?”


    萧洄舔了舔唇,没说话。只弯着腰笑,像喝多了,酒劲都沾进了眼里,湿漉漉的,醉醺醺的。


    他哥怀疑地伸出根手指,问:“这是几?”


    萧洄:“……”


    他无趣地打掉他,说:“我没醉。”


    “醉鬼都说自己没醉。”萧叙手指点在桌上,也没纠结他是如何知道的。


    “没事的,你西川哥哥有钱。”


    呃…西川哥哥?


    萧洄轻眨了下眼,没烧完的火枝啪叽一声,火星炸了一下,晏南机闻言看过去,似是要说什么。


    却被萧叙打断:“你记住,以后缺钱了只管问他要。”


    “是吧?”


    晏南机点头,然后出去付账了。


    包间一时只剩他们兄弟俩。


    安静了好一会儿,萧洄正摸着吃撑了的肚皮发呆,忽听他哥问:“好看吗?”


    “?”


    什么玩意儿?


    萧叙单手撑着下巴,懒懒地瞧着他,通身散发着神性光辉。


    如果忽略掉面前还没来得及撤掉的残羹剩饭的话。


    “方才我见你偷瞧我俩瞧得挺起劲儿。”萧叙笑意盈盈重复了一遍:“好看么?”


    萧洄:“……”


    萧叙再问:“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萧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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