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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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阳完全从沙丘后边升起的时候,「阿赫玛尔之爪」的营地中,被诡异的沉默氛围所笼罩。


    此刻时间尚早,但所有人都醒着,围坐在篝火旁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在人群的中心,他们的首领帕里格也一言不发,他的面前跪着一个年轻人,伤痕累累,气喘吁吁。昨夜派出近十人前去伏击,天亮后,就回来了这一个。


    良久,帕里格才开了口:“…全军覆没?”


    死里逃生的年轻佣兵甘地,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心有余悸:“那个赛诺根本是个怪物!我们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对手……”


    甘地曾在须弥城内居住过一段时间,也听过大风纪官的威名,却是第一次直面这份可怕的力量。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雇佣兵,拿着弩箭在外围当后援,这才躲过了致命的一击。


    巨大的狼爪几乎掐住他的咽喉,若不是大风纪官临时起意停手,他一定也和其他同伴一样,成为被赤沙掩埋的尸体了。


    帕里格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那你又是怎么逃回来的?”


    “他…他托我带话给您……”甘地的目光游移了一下,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他说……自首的学者既往不咎,反抗的佣、佣兵……”说到这里他卡壳了,犹豫地瞥了几眼帕里格,不敢再继续复述。


    他结巴了好一会儿也没下文,帕里格不耐烦地咂了下舌,抬起大刀劈在他脚边:“快说!”


    甘地吓得一抖,艰难地将原话补完:“…反抗的佣兵……杀无赦……”


    帕里格眉心一跳,营地里的众人发出了嘘声,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真是……好大的口气。”帕里格咬牙切齿道。


    他的视线转向帐篷里,被绑得严严实实还封住了嘴巴的学者萨米特——他们此行名义上的雇主,突然计上心头。


    帕里格站起身,用沉重的大刀顿了两下地面,所有的佣兵都停下窃窃私语,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昨夜,我们损失了整整七名兄弟,这是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惨败。”帕里格声如洪钟,没被眼罩遮住的独目中,映着篝火跳跃的光,神情称得上肃穆,“我承认,是我太过轻敌了。”


    “——但我们是伟大的阿赫玛尔的子民!”他震声道,“教令院的走狗如此挑衅!怎么能咽得下这口气!”


    他将被绑住手脚的萨米特提溜起来,扔到人群中央:“既然他要求学者自首,这家伙,正好可以当作诱饵,引他自投罗网!”


    他说得热血沸腾,营地中却一片寂静,无人应和。


    帕里格怒目圆睁:“你们都是些缩头玳龟吗?!”


    团员中有人弱弱地提出了异议:“昨夜去的都是战斗好手,连他们都对付不了的人,我们……就更不行了。”


    “…他不过区区一人,”帕里格的目光很快锁定了他,脸色阴沉地走到他面前,“只要提前制定好计划,必能将他拿下。”


    这个佣兵显然还是不报什么希望:“我看就算有一百个人也不一定打不过他……”


    他的话音未落,帕里格忽然暴起,大刀一挥,斩下了他半边肩膀。


    一瞬的凝滞过后,鲜血如喷泉炸裂涌出,浇了旁边的人一头一身,四周的人也多有波及。


    失去了整条右臂的男人凄厉地惨叫起来,捂着肩膀栽倒在地,痛得几乎昏厥。


    帕里格被吵得心烦意乱,翻了个白眼,甩掉刀上的血珠,一边吩咐道:“把他带去包扎。”


    被热血泼脸的佣兵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惊恐地连连点头,连拖带拽地,将已经休克的伤员带进帐篷里。


    同样快被吓晕的还有萨米特,他一介学者,哪里见过此等血腥的场面,若不是胶带封住了嘴,他可能叫得比被砍的人更大声。


    帕里格嫌弃地摇摇头,做了个深呼吸,环视一圈:“其他人,还有什么问题吗?”


    所有人噤若寒蝉。


    “很好。”他满意地拍拍手,转向仍瘫坐在篝火旁的甘地,问道,“教令院的走狗往哪个方向去了?”


    甘地捂住自己受伤胳膊的手不由紧了紧,他僵硬地抬起头,战战兢兢道:“往北……那边应该是…圣显厅……”


    “很好。”帕里格再次道,“我们将于赤王的圣地、完成光荣的复仇。”


    他将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迎着东升的赤日,虔诚朝拜。


    “——为了阿赫玛尔!”


    其余的团员们已心生间隙,嘴上附和地喊着口号,私下却在三三两两地互相对视,各怀鬼胎。


    「阿赫玛尔之爪」驻扎地的北边,并不知道自己拉满了仇恨的赛诺,正与梅菈尼一同,牵着驮兽慢悠悠地往圣显厅的遗迹走。


    经过梅菈尼的一番软磨硬泡,大风纪官终于勉强松口,允许她在回到阿如村之前,绕道去圣显厅“看一眼”。


    梅菈尼喜出望外,一个通宵没合眼也不觉得困了,觉也不想睡了,把还在休息中的两只驮兽唤醒,当即就要出发。


    驮兽极不情愿地开工,背上大包小包的行李之后,怨气更重。


    前往圣显厅的这一路都是下坡道,走起来并不费力,但每一步都必须很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滚下去。被起名为“水晶”的那一只,因为腿伤未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速度越来越慢,与前面的距离越拉越远。


    大概走了一个小时左右,水晶实在走不动了,往地上一趴,彻底罢工。


    梅菈尼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没拉动它,赛诺牵着驮兽调转回来,雷灵看着倒还挺有精神,但也往水晶旁边一趴,不肯动了。


    驮兽们毕竟也劳累了整整一夜,赛诺并不强求,松了缰绳,任它们好好休息。


    “还是先休整一段时间吧。”他提议道。


    梅菈尼微喘口气,擦了擦额角的细汗,又转头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圣显厅的轮廓。


    “从这下去就能进入遗迹内部了…”她还是不太甘心,略加思索,做下决断,“我把必需品随身带上,其他行李就和驮兽一起留在这里……”


    她抬起头,对上了赛诺不太赞同的目光,犹豫了片刻,试探道:“……不然…你留下守着驮兽?我很快就回来!”


    但赛诺显然不放心她一个人离开。


    “没必要如此心急,圣显厅又不会逃跑。”赛诺想劝说她放弃,“你一夜没睡,不觉得累吗?”


    圣显厅当然不会逃跑,可是她一刻都不想多等!


    梅菈尼从小就是个急性子,喜欢的物品一定要买到,今天想吃的东西不能等到第二天,感兴趣的问题立刻投身去查、直到得出自我满意的结论。


    “我一点都不累!”梅菈尼信誓旦旦道,“通宵做项目早就是家常便饭啦!我最多能熬到三天都不睡觉!”


    “…这种话就不要说得这么骄傲了,让人担心你的精神状态。”赛诺不为所动,“而且,你刚才答应过我,这次只是去观光,并不是考察,不需要透支生命。”


    也没到透支生命那个地步吧……


    梅菈尼鼓了鼓嘴,还想争取,但赛诺冷着脸望着她,不太高兴的样子。


    再次感受到了大风纪官的威严,她不由脖子一缩,把话憋了回去。


    梅菈尼想起小时候,每次她偷偷熬夜看书被发现,妈妈都会说类似的话……只不过离家留学来到须弥之后,就很久没再听到过有人劝自己早点睡觉了。


    她有些感慨,便也不急于赶路了。


    更何况,为了救她,赛诺同样也忙碌了一晚上,不能只顾着自己开心,强人所难。


    尽管心中多少有点不太情愿,梅菈尼还是妥协了。她把刚收拾出来的食物和水又放回包里,乖乖跟着赛诺一起将驮兽牵到阴凉处。


    两人熟练地合作搭好了帐篷,梅菈尼十分讲究地在沙地上铺一层薄毯,才安心坐上去,赛诺则从包裹里翻出两个洗净的日落果,递给她。


    梅菈尼招呼他也过来坐下,接过他递来的果子,啃了两口,又忍不住问:“……那我们中午能出发吗?”


    赛诺觉得好笑:“这你得问它俩。”他指了指驮兽。


    梅菈尼回头暼了一眼身后呼呼大睡的两只驮兽,嫌弃的情绪清晰地表现在垮下去的嘴角:“万一它俩还是罢工呢…?”


    赛诺无可奈何:“那我们就把它俩丢在这里,只带上必需品,徒步去圣显厅,行吗?”


    “那好。”得到了肯定的承诺,梅菈尼点点头,满意了。


    两人并肩而坐,望着不远处模糊在尘沙中的遗迹剪影,一同啃着手里的果子。


    日落果吃完,赛诺发了会儿呆,心想这正是来一局七圣召唤的绝佳时机,刚准备掏出牌盒,一转脸,却见梅菈尼脸上多了副奇形怪状的眼镜,正一脸严肃地盯着圣显厅的方向。


    这副眼镜,之前他暗中观察的时候,也见她戴过,离近了一看,才发现它的两个镜框一方一圆,中间的镜片还能根据手动调节伸缩。


    “…这是什么?”赛诺好奇问道。


    梅菈尼愣了愣,将眼镜取下来,热情地向他介绍。


    “这个眼镜能看到很远的地方!是我和卡维前辈一起设计的!”她自豪道,将眼镜戴到赛诺脸上,一边给他演示它的变焦功能,一边兴致勃勃地解说原理,“我们参考了城外瞭望塔上、那种能观测到未成型死域的「种子镜」,以及留影机的镜头,做出的这个实验品。”


    这副眼镜的确神奇,通过左右目镜的焦距调节,可以非常清楚地看到不同距离的物体,如同它们近在眼前一样。


    所以她就是用这个观察周围的情况、确定前方有没有镀金旅团的踪迹的……赛诺心想。难怪每次她都像预卜先知一般,避开了危险的区域。


    “镜框中间还有一个按钮,能释放微量的雷元素!”梅菈尼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道,“据说通过被激化透镜,可以看见肉眼不可见的东西哦!”


    她这个怂恿的语气,就差把“快按按钮!”四个字说出口了。


    赛诺便依言抬手按下按钮。细微的紫光闪烁,除了眼前的镜片似乎变得更亮了些,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改变,更不存在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赛诺将镜片调回原位,以看清近处的事物。


    一扭头,被放大的梅菈尼的脸吓了一跳。


    梅菈尼更加激动,惊喜地睁大眼睛,凑得更近了些:“什么什么!看到什么了吗?!”


    事实上,他们之间还是隔着不少空间的,但在赛诺的视野里,梅菈尼的笑脸已经完全占据了整个视界,连她眼尾的红影、眼角的泪痣、根根分明的睫毛、四芒星形状的瞳孔、以及眸中倒映的、戴着奇怪眼镜的小小的他,都看得清晰无比。


    ……近到冒犯的距离,让他有种微妙的、难以启齿的错觉。


    赛诺盯着她仿佛近在迟尺的金瞳,呆了几秒。


    回过神来他的呼吸便有点乱了,他抬起手想将梅菈尼推开,却估算不好距离,摸索了一番才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推远。


    梅菈尼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后仰,伸手撑住了,才没倒下去。


    她愣愣地又坐直回来,茫然地望向赛诺。


    赛诺已经将眼镜摘下,目光飘忽,并不看她。


    这个反应,也不像是看到了兰那罗啊?梅菈尼更奇怪了。她本来是因为沙漠里不会有兰那罗,才让他激活透镜去看的……难不成真有什么幽灵徘徊在她身边吗?!


    梅菈尼有一点害怕,又有一点兴奋,更多的则是好奇:“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呀!”


    “…没什么……”赛诺定了定心神,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要来一局七圣召唤吗?”


    “啊?”梅菈尼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我没带……”


    话音未落,赛诺已经从背后将牌盒掏了出来。


    “…你竟然一直带着它进沙漠吗?”梅菈尼不由失笑。


    她算是发现了,赛诺对七圣召唤的痴迷程度,不是一般的深。


    赛诺将牌盒打开,倒出一大片金光闪闪的卡牌,平铺于二人中间,一本正经道:“从不离身。”


    梅菈尼当然是没有随手携带卡牌的习惯的,但赛诺牌多,并且十分大方地表示让她先挑选卡牌组建牌组,她便认真地一张张翻看起来。


    在她学习卡牌技能的时候,赛诺忽然问:“你和卡维有给这副眼镜起名吗?”


    “起名?”梅菈尼忙着看牌,头也没抬,摇了摇脑袋,“没有。”


    “不如就叫「放远镜」吧。”赛诺说。


    …放远镜?什么意思?


    梅菈尼动作一顿,抬头看了眼被他放置在牌盒上边的眼镜,突然灵光一闪。


    ……方圆镜?


    她抬头看向赛诺,见他一脸镇定,又有些怀疑自己。


    “这难道…是什么冷笑话吗?”她困惑道。


    赛诺轻咳一声,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这副眼镜的功能是放眼望到很远的地方,简称「放远」,正巧与「方圆」谐音,而它的造型也是两个镜框一方一圆……”他微微笑道,“一语双关,非常巧妙。”


    梅菈尼怔了半晌,一时之间很难将面前这个一脸认真的威严的大风纪官、与刚才那个无厘头的冷笑话联系起来……她抬眸看了他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难得有人会被他的冷笑话逗笑,赛诺喜形于色:“你喜欢这个名字?”


    “喜欢!”梅菈尼乐不可支,“朗朗上口,非常巧妙!”


    赛诺大受鼓舞,一下来了精神:“我还有几个冷笑话,你要听吗?”


    从没想到大风纪官还有这样的一面,梅菈尼觉得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变得亲切了不少,两人的距离也瞬间拉近。


    她的心情也变得很好,十分积极地点头:“我想听!”


    于是他俩一边打牌,赛诺一边又讲了几个诸如“大风纪官和大风机关”“浮游蕈兽能菇测高度”“牌技好的人为什么没朋友?因为他容易被排挤。”“为什么火史莱姆和雷史莱姆不能一起运输?因为它们会超载。”之类的笑话。


    梅菈尼不仅觉得有意思,还能猜出他的意图,提前抢答。


    或许是因为满心都在想冷笑话,赛诺竟然打错了关键的牌,让梅菈尼抓住机会,先拿下了一局。


    梅菈尼更高兴了。


    太阳越升越高,温度也越升越高,与夜间的低温形成鲜明对比。她笑得身上发热,将罩在外边的防晒防寒防沙服脱掉,扔到一旁。


    战况危急,赛诺也不讲冷笑话了,认真地审视自己手中的牌。


    他谨慎出牌,保住了自己的主力,几个回合后,将梅菈尼的两张牌一波带走。


    梅菈尼手中就剩最后一张残血的主力牌了,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赛诺,眼看她一连打出两张充能,直接开大结束了战斗。


    “我赢了!!”梅菈尼振臂欢呼。


    赛诺很不甘心,万分后悔中途打错的那张牌。


    “再来一盘!”他主动收拾卡牌,再重新分发到彼此手中。


    行动牌洗好之后,赛诺准备掷骰子,一抬头,却发现梅菈尼无声无息地睡着了。


    她还保持着盘腿而坐的姿势,手里握着自己的三张角色牌,脑袋一前一后一晃一点的,连带着上半身也随之东倒西歪。


    赛诺好笑地摇了摇头。


    之前还大言不惭说自己能熬三个通宵,结果一放松下来,坐着都能睡过去。


    赛诺轻轻将她手里的牌拿下来,与其余卡牌一起收回牌盒。


    他蹑手蹑脚地爬到她跟前,小心地帮她把身体舒展开来,一手搂腰一手揽膝盖,将她轻轻抱起,又轻轻放进帐篷里。


    梅菈尼显然是累得不轻,任他摆弄,也没有要苏醒的迹象。


    赛诺将自己穿着的斗篷脱下,抖开,盖在她身上。他的斗篷宽大,能将她从头到脚全部包裹起来,但考虑到沙漠白天的高温,他把斗篷往下理了理,只堪堪遮住肩膀。


    赛诺单手撑在她耳边,目光略过她安详的睡颜,不由一顿。


    ——她是不是,也太没防备心了?


    赛诺从帐篷里退出来,抱着手臂坐在帘口,帮她遮挡一些投射进去的阳光。


    他眉头紧锁,越想越不对劲。


    且不论在成年男性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这件事,她会答应与仅有数面之缘的陌生男性、结伴前往沙漠这样危险的地方,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


    得亏遇上的是他这个清正廉洁的大风纪官!这家伙是何止没有防备心,简直没有男女间的边界感啊!


    这可不行……赛诺回头望了眼帐篷里呼吸平稳、已然睡熟的梅菈尼,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等她醒来,必须好好教育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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